午后蝉鸣不知道从哪个树上最先传来,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他们的窝点。
窗户关得很严,室内的中央空调被先来的男孩子调到了23度。
每个人隔两个座位坐,卷子从前面的男生传到自己的手上,拿到手的时候徐倾砚有点不相信这是卷子:这一张简陋的A4纸上印着像课后作业一样的五道题。
“这次测试是对大家摸底,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对待。”
“五道题,给大家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现在是两点,正式开考。”
程明明坐在讲台上撑着下巴环视下面的十六个人,有的人很快就低头开始计算,从拿到题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心里很着急地运算,这种人她见多了。
倒是没见过尚存希这种,撑着脑袋悠悠然看着外面。
程明明望去,除了树还是树。
她低咳一声提醒,悄悄看向尚存希,她没有任何反应 。
于是观察尚存希的进展成了程明明这次监考的乐趣,两点十七分的时候,尚存希拔开笔帽低头伏案,直到写完一道题才停下。
而刚刚看着树的过程似乎就是她思考的全部。
一个小时过去,有人提前交卷。
看到举手的人,程明明并不意外,这是组长告诉她要特别关心的对象——谭皓文。
从小就对数学展现自己天赋的男孩,所有见过他的人无不称赞他是个天才。
这次参加高联也应该是走个过场才列入工大附中代表,那样的孩子目标应该是IMO的金牌,然后在他一生的研究里为这个世界的数学发展做贡献。
程明明一直都很清楚数学对这个世界的重要性,这也是她为什么当初填志愿义无反顾选择北京大学数学院的原因。
她闭上眼想到谭皓文以后会在怎样的研究所工作,会用数学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或许还会有机会得到菲尔兹奖?
直到卷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轻声的“老师”响起她才回到此刻。
这个她期待的天才,现在就站在她面前。
“你可以回宿舍休息了,或者在学校散散步,记得来晚自习…...”卷子没有密密麻麻,是写得很工整很明确的解析。
低头看去卷子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因为所以,逻辑严密,最后是和标答不差分毫的答案。
后生可畏这四个字就突然出现在了程明明的脑海里。
谭皓文点点头没有停留,拿着笔走了出去。
后面不再有人提前交卷,等到三点三十分,“停笔,所有人都可以出去了。”
徐倾砚停笔已有十五分钟,这五道题如果不是之前就看过一些奥赛和IMO的书还有这一个星期的课程,这些题她根本解不出所有答案。
徐倾砚深深叹了口气,努力至此,她一直在尽力也没什么遗憾的。
出了教室发现一向稳重的常颖此时也连连摇头,“好难,我真的太弱了。”
曲芷垂着头没有说话,尚存希则开始计划下午去哪个食堂吃饭了。
想到前面坐的男生提前交卷,徐倾砚有些失望地闭上眼,靠着楼道的墙上,虽然一直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自己遇到这种情况时还会有些失落。
思绪就突然想到余庭森晚自习写作业遇到不会的数学题,他揪着她的袖子一脸着急,“徐倾砚你快帮我看看这个怎么写啊!”
徐倾砚低下头低声笑着,余庭森你说怎么办啊,我也遇到不会的数学题了,以后还怎么帮你写作业。
“我认清了,我的准备确实远远不够。”常颖突然说了一句让徐倾砚心底一沉的话。
“这种竞赛类的考试不管什么时候都无法准备充足,每年都在变…...”徐倾砚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安慰舍友还是安慰自己?
一向话多的尚存希此时也低下头,鞋底摩擦着地走,一句话不说。
炽热的太阳光照在四个被霜打了的少年身上。
本来徐倾砚想说一些“没关系这才是第一次考试”这种话,可此时她才感受到以前每次在学校考试成绩放榜时她不安慰人是正确的,因为遇到失败的人自身也知道这种话是无济于事的。
“我前面那个男生,提前交卷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徐倾砚不知道从哪里联想到的话题。
尚存希从同行跳出来在前面倒着走,“就是那个你觉得特别的谭皓文啊!那可是个天才!”
“天才?”徐倾砚的语气尽是“你展开说说”的味道。
“我就听说他从小时候起数学就特别好,好到可以很小就参加数学竞赛,虽然是走后门拥有资格哈哈哈哈他初中就在国外了,高中不清楚,这次我都没想到他能代表工大附中来。”
“…...我怎么突然就觉得数学不太有意思了。”曲芷突然开口慢吞吞地说,刚刚的考试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那天徐倾砚也思考了这个问题,如果她对数学的热爱是基于每次考试都得心应手、从小教材学得很容易、遇到的难题都能写出来,那么这种热情迟早会随着她在这个领域待的时间越长而渐渐熄灭,直到完全迷失方向,甚至会让她彻底对这门学科失去向往。
可从来没有人说过数学是容易的。
到底是喜欢那个能解出数学题的自己还是纯粹地喜欢数学。
这句话出现在徐倾砚新买的黑色笔记本上,这是她的第二个日记本。
晚上七点晚自习准时开始,过去的一个星期每天晚自习都会写题,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发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动笔,除了徐倾砚和谭皓文。
在很久后的后来,徐倾砚告诉余庭森:这天晚上等待老师进门告诉他们成绩前,她前所未有地对成绩感到紧张。她一直闭着眼,希望睁开眼的下一秒就已经恢复到知道成绩后的冷静。
程明明很快出现在教室,手里薄薄的十几张纸能看出红笔批改的痕迹。
“谭皓文,满分。”
谭皓文满分,不意外。
徐倾砚鼓掌时发现只有自己和尚存希在拍手,很意外。
她看向身边坐着的常颖和后面的曲芷,两人低着头各自在想什么。
“徐倾砚,满分。”
徐倾砚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这个成绩,即使她认为自己写的没有什么问题。
徐倾砚和舍友为自己鼓掌的声音很大,一起鼓掌的还有谭皓文。
“尚存希满分。”程明明说完整了整卷子,“我们的考试没有最低分,因为这套题并不是完整的、准确的竞赛题,剩下的人多少都有些问题,但问题不是很大。能来参加培训就证明大家在数学这方面有着一定实力,希望大家继续努力。”
程明明把卷子发到每个人手上,尚存希的卷子批改时她特意留意一番,分数确实让她惊讶,难道看树真的是尚存希思考计算的过程?
“现在我们讲一讲这些题……”
接过老师手里的卷子,徐倾砚抬头对上谭皓文回头的最后一抹眼神。
即使躺在宿舍翻来覆去睡不着,徐倾砚也没有问三个舍友当时为什么没有鼓掌。
其实答案很好猜到——这本身就是考试,她们从小考到大怎么还会为比自己考得高的人祝贺?除非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他们连话都没说过。
而徐倾砚当时鼓掌完全因为他们说谭皓文是个天才,她从心里羡慕数学很好的人。
这样的人可以在她感兴趣的领域如鱼得水、胜券在握,而自己只能靠努力辛苦前行。
等这一天过去,四个人走出宿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教室里翻开题集,继续像以前一样拿起笔在草稿纸上运算。
这些日子训练下来,题集上的数学题已经难不倒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了。他们现在要去攻克的应该是程老师出的那些题。
老师嘴上说着“这些题只是上了个台阶”但徐倾砚写起来怎么吃力得像是上了一层楼?
谭皓文依旧写得很快,他几乎是一拿到题就自然动笔了,不过教室里也没人在乎他的进度。
谁会去和一个本就站在高处无法望其项背的天才比呢?
尚存希写得也很快,她默默坐在徐倾砚身后,要不是徐倾砚写完回头,都不知道尚存希早就写完了。
在这高手如云的地方,徐倾砚的学习思路还是自己的老办法:先自己想、翻书、然后问老师。
她始终认为“先己思后寻道再复盘”就是最有效的学习方法。
从程明明那里获得讲解后,徐倾砚会迅速在自己的答案上批注,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与重新动起来的笔合拍。
每在心里用自己的话复述一遍,就是对解答的指引。
隔天下午,刚进班门徐倾砚就撞上了谭皓文不可一世的眼神。
徐倾砚抬起头,迎上那睥睨的姿态,她背后是正午刺眼的太阳光。
前些日子还不爱说话的天才怎么现在看起来这么讨厌?
“徐同学,我很好奇你怎么做到满分的?”
徐倾砚想了几秒,原来是昨天的考试,“因为学过数学。”
“你的意思是,其他没有满分的人都没学过数学?那他们来这里参加比赛岂不是很可笑的行为?”
意识到自己说出的漏洞,徐倾砚扫了眼周围,所有同学都在座位上看向这边。
“虽然不知道你如何曲解出这个意思的,但老师也说了这并不是严谨的竞赛题,有些含糊的表达会干扰思路无法得出正解。”徐倾砚挺直了背,没办法他还是比自己高。
“其实高联并不知道昨晚的成绩。”徐倾砚的这句话是在对自己,以及没有得满分的同学说,“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谭皓文微微眯眼,没有说话。
徐倾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让自己难堪,按她听到的他的履历,他那样的人应该是见过很多,识得大体懂得世面或者知书达礼的人才对吧。
但显然,此时的谭皓文并没有表现出这些。
“我想,你能拿满分,也应该觉得晚自习练手的题很简单吧?晚上要不要和我比比数学?当然,娱乐性质。”谭皓文挑眉看着她,“高联同样不知道结果。如果你觉得晚上脑子不清醒,想拒绝也可以。”
徐倾砚对谭皓文出于“天才”的那点瞻仰突然就没有了。
求学路上十一年徐倾砚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刁钻的人。
这次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被所有她在数学领域认识的人和老师都赞赏的对象。
当然想拒绝。
她凭什么答应这样无理的要求?没必要接受这样的挑战,在乎别人的想法就是浪费时间。
她完全可以拒绝,后面的半个月当谭皓文如空气不存在,她照样可以参加高联,不管结果,然后回去好好读自己的高中。
可徐倾砚内心的声音说,不。
她渴望这样的机会,渴望与这样的人交锋来证明困惑自己几天的问题——她对数学的感情到底是“自私”还是“无私”。
看看今晚失败后她会如何反应就好了。
可是,她又有什么天分可以在天才面前大展身手呢?
“怎么比?”
谭皓文从桌子上拿起一张A4纸,“四道题,比分数,给两个小时。”题数与时间的差别之大让徐倾砚明白难度不低,在看过四道题后她更是如此确信。
很典型的高联竞赛题,在以前的书上看到过点点雏形,但谭皓文给的题很明显不能用以往简单的想法解出来。
徐倾砚此时的感受就像是找到了草药,并在自己的手册上找到对应的图形,伸手的时候才发现这株草下一秒就跑进了山洞里,要进山洞还得找绳子还有铁锹,或许还需要火把。
也不是完全没思路,就当赛前练练手,反正高联不看这个成绩,输了也不会掉块肉。
徐倾砚安慰好自己,输给天才又怎么了?那不是很正常吗?她本来就只是个普通人。
“那谁知道你有没有提前看过答案?”徐倾砚循声回头是刚去卫生间的常颖。
谭皓文不在乎地嗤笑,“我需要吗?那你们出题?”
在这里,他是老师眼中的绝对力量,是所有人都甘心被他碾压的天才。
“不用。”徐倾砚再次正视谭皓文的目光,“谢谢天才看得起我的水平。”
谭皓文轻蔑一笑,“没想到你答应得这么顺利。”
徐倾砚没有回答,正准备离开又被谭皓文用身体挡住,“你知道爱因斯坦说过的那句话吧?”
徐倾砚紧闭嘴巴。
“他说的,就是你和我的差距。那1%永远比99%重要。”
徐倾砚仍波澜不惊,没有一点反应连头都没抬,甚至开始翻阅手上的培训书。
“你没听到吗?我在跟你说话!”谭皓文恼火,他伸手抓住徐倾砚的胳膊,声音提高好几个分贝。
“撒开。”徐倾砚盯着他的手冷声道,“我只选择听对我有营养的内容。所以现在,把你恶心的手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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