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馨带着冰冷的余威离开，排练场只剩下刘一一和几位部员。
空气中还残留着某种无形的硝烟味。
“刘一一桑！”须王环第一个冲过来，脸上带着艺术家发现珍宝般的狂热，“你最后那个回眸！简直是神来之笔！充满了悲剧性的宿命感与决绝的美！这完全颠覆了俗套的灰姑娘叙事！”
Honey前辈也蹦蹦跳跳地过来，仰着头，大眼睛里满是兴奋：“小一一刚才好帅气！像偷偷藏起爪子的小猫，关键时刻却露出了利刃呢！”
连沉默的铦之冢崇都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刘一一脸上适时地泛起红晕，带着被前辈们夸奖后的无措与羞涩：“我只是……只是顺着当时的感觉……是不是给光表哥添麻烦了？”
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担忧，将刚才与光的对峙定性为“可能没演好”的失误。
“不用担心光！”环大手一挥，“艺术需要碰撞！需要火花！他只是一时没适应你的节奏而已！我相信，这会让我们的话剧更加精彩！”
刘一一心中稍定。
至少，他赢得了环和Honey前辈一定程度上的认可，这会在接下来的排练中为他提供一些缓冲。
然而，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来自那双子。
光的敌意已经毫不掩饰，而馨……他那复杂难辨的态度，更像是一把双刃剑。
接下来的几天，排练气氛变得愈发微妙。
光对刘一一的“指导”变得极其严苛，每一个走位，每一句台词的语气，甚至每一个眼神的角度，他都要求完全复刻剧本，不容许任何即兴发挥。
他像一座不断散发着寒气的冰山，试图用绝对的掌控力将刘一一的“反叛”彻底冻结。
刘一一表面上完全顺从，光说什么，他就改什么，努力将自己缩回那个剧本设定、怯懦的灰姑娘壳子里。
但在那些光无法完全监控的细节处，比如一个细微挺直背脊的动作，一个在王子转身后悄然流露、带着思索而非迷恋的眼神，他依旧顽强地注入着属于自己的灵魂。
他像一株柔韧的藤蔓，在巨石的压迫下，寻找着一切缝隙向上生长。
而馨，则变得更加沉默。他依旧扮演着王子的随从，这是剧本改编后新增的角色，以便双子都能上台，在舞台上与刘一一也有不少互动。
但他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刘一一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专注。
他不再像光那样直接施压，反而有时会在光过于严苛时，用一两句看似随意的话缓和气氛。
“光，这里的走位或许可以稍微调整一下，能让舞台构图更平衡。”
“表妹刚才那句台词的情绪，理解为‘隐忍’似乎比单纯的‘害怕’更贴切？”
他的介入并不频繁，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打破光的绝对控制，为刘一一争取到一丝喘息的空间。
刘一一能感觉到，馨在观察他，不仅仅是观察他的表演，更是在观察他这个人，观察他如何在光的高压下维持平衡，如何在那看似顺从的表象下，依旧闪烁着不驯的火花。
一次排练休息，光被环叫去商量布景问题。刘一一坐在角落的长椅上，轻轻揉着因为反复练习而有些酸胀的脚踝。
一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花香的红茶被递到他面前。
是馨。
“排练强度大，喝点水休息下。”馨在他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
“谢谢馨表哥。”刘一一接过茶杯，低声道谢。
他没有刻意表演，脸上带着真实的疲惫。
两人一时无话。
阳光透过窗户，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馨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不怕光吗？”
刘一一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传来暖意。
他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回答：“怕。”这个回答是真实的，光带来的压迫感是切实存在的。
“但是，”他抬起头，看向馨，眼神里有种干净的困惑，“我更怕……演不好，让大家失望，也让……母亲大人失望。”
他再次抬出了“家族”和“远在国外的母亲”作为挡箭牌，将一个转学生的努力与不安表现得淋漓尽致。
馨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但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只有疲惫和一丝倔强的坚持。
“光的严厉，有时候只是一种习惯。”馨移开目光，看向窗外，语气有些飘忽，“他习惯掌控一切，习惯事情按照他设定的轨道运行，任何偏离，都会让他感到……不适。”
这是在解释，还是在提醒？刘一一分辨不清。
“那……馨表哥呢？”刘一一试探性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好奇，“你也习惯……一切都按照光表哥设定的轨道运行吗？”
这个问题近乎冒犯，直指双子关系的核心。
馨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朦胧。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刘一一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自语：“轨道……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反而会忘记窗外的风景。”
他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没有再看刘一一，径直走向了正在和环交谈的光那边。
刘一一坐在原地，捧着那杯渐渐冷却的红茶，心中波澜微起。
馨的这句话，几乎是在承认他们之间存在着“轨道”，也承认了他对“窗外风景”的注意。
裂痕，比他想象的还要清晰。
正式演出的日子，在一种紧绷而期待的氛围中，终于到来。
文化祭的校园人声鼎沸，充满了活力。
男公关部的话剧作为压轴节目之一，吸引了大量学生，第三音乐教室被临时改造成的剧场座无虚席，连走廊都站满了人。
后台一片忙乱。刘一一已经换上了仙女教母，由Honey前辈友情客串。
用部费重金打造的华丽舞会裙，水晶鞋熠生辉。他坐在化妆镜前，由专业的化妆师进行最后的定妆。
镜子里的人，黑发挽起，露出优美的脖颈，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一种属于“灰姑娘”、被刻意强调的柔美，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沉淀着与这柔美格格不入的冷静与锐利。
光和馨也装扮完毕。
光穿着王子礼服，俊美逼人，气场强大，他透过镜子看着刘一一，眼神冰冷，仿佛在确认猎物是否已彻底落入网中。
馨作为随从，服饰相对简单，他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落在刘一一身上，复杂难明。
“各部门准备！演出即将开始！”环的声音透过简易通讯设备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幕布缓缓拉开。
演出前半段，刘一一几乎是完美地复刻了光所要求、那个符合剧本设定的灰姑娘——受继母欺压时隐忍，得到魔法帮助时惊喜，踏入舞会时带着不安与羞涩。
他的表演无可挑剔，引得台下观众，尤其是女生们，发出阵阵同情和惊叹的低呼。
光扮演的王子也一如既往的耀眼，他的傲慢，他的怜悯，他对“与众不同”的灰姑娘产生的兴趣，都演绎得淋漓尽致。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双子的剧本进行。
刘一一能感觉到，来自舞台对面，光那带着审视和隐隐掌控感的视线。
他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在最后一刻的崩溃。
**戏——试穿水晶鞋，终于到来。
舞台上，“王子”光手持水晶鞋，目光扫过台下“试图”穿鞋的贵族小姐们，最后，落到了被“继姐”推搡着上前、低着头的“灰姑娘”刘一一身上。
按照剧本，此刻灰姑娘应该抬起头，眼中含泪，充满了祈求与不确定。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一一身上。
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出了水晶鞋，嘴角带着一丝剧本里没有、近乎胜利的弧度，低声道：“试试吧，也许……这就是你的命运。”
他刻意加重了“命运”两个字，仿佛在说：看，你终究还是要按照我的剧本，祈求我的认可。
刘一一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没有泪水。
没有祈求。
甚至没有太多“不确定”。
他的脸上很干净，只有一种经历过一切后的平静，以及一种深藏在眼底、如同星火般的倔强。
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光的视线，那眼神清澈坦荡，甚至带着一丝极淡仿佛看穿了什么的怜悯。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只鞋子。
在光因为他的反应而微微愣神的瞬间，刘一一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剧场，带着一种奇异的、撼动人心的力量：
“殿下，”他轻声说，语气里没有卑微，只有平等的询问，“您寻找的，究竟是能穿上这只鞋子的脚，还是……那个在舞会上，与您共舞的灵魂？”
全场瞬间寂静。
连背景音乐都仿佛停滞了。
光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握着水晶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不是剧本！
这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刘一一竟然在最后关头，在全校师生面前，再次脱离了他的掌控，甚至……反向对他发出了质问！
而与此同时，站在光侧后方的馨，在听到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台词时，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刘一一那张平静却仿佛蕴含着风暴的脸上，眼中不再是探究，不再是复杂，而是一种近乎……震撼的光芒。
他看着刘一一，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表妹”皮囊之下，那个桀骜不驯、敢于在绝境中反向亮剑的灵魂。
舞台的聚光灯下，是手持水晶鞋、脸色难看陷入震惊与愤怒的光。
而舞台的阴影处，是凝视着刘一一眼中掀起滔天巨浪的馨。
戏，还在继续。
但剧本，已经彻底被改写。
刘一一看着眼前脸色变幻的光，心中一片冷然。
他知道，他掷出的这把匕首，命中了目标。
然而，他同样能感觉到，来自舞台另一侧，那道几乎要将他灼穿的新视线。
馨……
他这一步，究竟是打破了光的囚笼，还是同时惊动了另一头，或许更加危险的猛兽？
演出，尚未结束。
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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