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西北边藏着一片巨大而又茂密的橡树林,将外界的喧嚣温柔阻隔。阳光透过叶隙,穿过密密的橡树林,伴随着她们的脚步,似乎来到了一个人间仙境。
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平坦的,一望无际的草地。风过处,花儿摇晃着脑袋,站在这里,连时间都慢了下来,所有的心事都被这样美丽的景色所抚平。
艾薇娅惊呼了一句,提起裙摆,不顾形象扑进那片绵软的草地里,肆意翻滚,任由青草与野花的清香沾满全身。
直到力气用尽,才仰面躺下来,望着白云在无垠的蓝天舒展,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地倾泻在她眼眸里。
汉娜望着她,被她欢快的情绪所感染,那样纯粹的快乐,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她漫步走上前,在靠近艾薇娅的位置坐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你可真奇怪。”汉娜喃喃道。
艾薇娅闭眼享受着此刻的宁静,她将双手枕在头下,用那根发带遮住了双眼。
“我不是奇怪,我只是专注于自己而已。”
汉娜双手撑在草地上,仰面感受着微风的轻抚,静默许久,很奇怪,面对这个小镇新来的年轻女孩,她突然有了倾诉的**。
“有一个女孩,她是小镇里最格格不入的人……”
鼻尖青草泥土的清香,将她们一同带入了多年前那一片彩色的回忆里。
“青春期的到来让她的身体微微发胖,班级里男生们隐隐约约的注视让她觉得难堪,再加上女生们无言的排挤,她羞怯于身体的变化,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他们对峙。”
“她变得不爱说话,不善与人交际,成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看她……哈哈哈哈……”
只是路过的女孩听见背后的嬉笑声,泪水在眼眶打转,她低着头憋得满脸通红,只想快速离开这个地方。
真讨厌!为什么要在背后笑话她!女孩一步一步像踩在针尖上。
“喂!”
女孩仰起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和她擦肩而过,鼻尖嗅到了一丝花香。
“道歉。”
女孩以为他在说自己,捏紧拳头不吭声。
可下一秒,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让你们给她道歉。”
女孩反应过来了,她回过头,却只看见男孩后脑勺乱糟糟的头发。
对面为首的男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凭什么?”
“我说,给她,道歉。”男孩一字一顿,“不然我揍死你。”
男孩高大的身躯很有说服力,女孩看向他紧握的拳头,那一拳应该能把人打飞。
最终他们不情不愿道了歉,一窝蜂跑了。
“……谢谢。”女孩带着鼻音感谢道。
男孩笑得大大咧咧,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抬手胡乱摸着脑后的发,有些不好意思:“不用谢,下次他们再这样,我帮你揍他们。”
女孩看他还在不停摸着后脑勺,嘴角微微泛起笑意。
“我叫卡伦。”他突然补充道,“就在隔壁班,前不久转学过来。”
女孩点点头,说:“我叫……”
“汉娜!”
卡伦抢答,说完才发现女孩惊奇地望着他,耳尖立马红了个透顶,开口道:“我知道,你叫汉娜。”
汉娜的手捏紧书包带子,低下头,眨着眼不说话。
“你……你送我回家吧!”
“不!不是。”卡伦急得抓耳挠腮,声音渐渐变小,有些失落的样子。
“好。”
“什么!”卡伦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走吧,卡伦。”汉娜转过身率先迈开一步,“你帮了我,我答应送你回家。”
卡伦愣在原地,看见女孩走远了,一拍嘴满脸懊恼,随后几大步追了上去,和女孩肩并肩,隔着一步的距离,迈向回家的路。
汉娜顺势躺在草坪上,侧头看过去,艾薇娅正盯着她,满脸好奇故事接下来的发展。
“后来呢?”
汉娜闭上眼,卡伦的笑脸浮现在脑海。
“后来啊……”
汉娜和新来的转学生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他们一同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一起回家。
熟悉了以后,汉娜总算知道卡伦身上那股淡淡的花香从何而来。
原来卡伦的姐姐就是小镇里花店老板菲丽丝的弟弟。放学了,或者放假的时候,卡伦会到花店帮姐姐的忙。
菲丽丝是个温柔亲和的姐姐。
她从弟弟的嘴里知晓了汉娜的存在,邀请她一起来家里聚餐。
久而久之,汉娜也会来到花店,和卡伦一起帮菲丽丝卖花。
三个人有笑有闹,通常是卡伦调皮惹得汉娜生气,菲丽丝就在一边朝他们笑,假装收拾弟弟让汉娜解气。
汉娜被卡伦委屈巴巴的样子逗笑,卡伦也笑,菲丽丝也同样开心。
那时的日子多么美好啊,美好到不真实。
烦恼的青春期消失后,汉娜从别人口中那个胖姑娘变成了一个瘦姑娘。她原本就不丑,金发大眼,个子高挑,瘦了以后变得更漂亮。
但汉娜依旧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反倒是卡伦,整天守在她身边,紧张兮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卡伦。”
汉娜突然凑上前,眼睛盯着神游外太空的男孩,卡伦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他们的距离过近,猛地瞪大眼往后倒退,却一不小心摔了个屁股墩。
“没事吧!卡伦。”汉娜连忙拉他起来,卡伦低着头直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们又开始继续做题。
“卡伦,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这道题听懂了吗?”汉娜拿笔尖敲了敲桌子,看着再次发呆的卡伦问道:“卡伦,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不对劲。”
卡伦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这个淳朴的小镇男孩显然没有掌握撒谎这项技能,脸都涨得通红也说不出来一个“不”字。
“汉……汉娜。”终于,他似乎鼓足了勇气,身体微微向前倾,两只手乖乖搭在腿上,紧张得过了头的样子。
汉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捏紧手中的笔,望着那双诚挚的眼,心跳逐渐不受自己的控制。
“汉娜,下午,我带你去个地方。”
当汉娜被卡伦牵着手带进这片茂密的橡树林,走进这片平坦的草地时,他也像艾薇娅一样,毫无顾忌地扑进大自然的怀抱。
他们快活的样子像极了。
到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那些彼此心知肚明但难以开口的话似乎也变得容易了起来。
男孩连声音都在颤抖,他从背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多时的礼物。
“你保证猜不到他送了什么。”回忆到这里,汉娜的声音都变得愉悦起来,她笑着看向艾薇娅,示意她猜猜看。
“鲜花?”艾薇娅喜欢这样鲜活的汉娜,她试探着猜测。
汉娜摇了摇头。
“松鼠!”汉娜惊讶地凑近一看,躺在卡伦手里的是一只可爱的小松鼠。
“好小啊。”汉娜问:“为什么送我小松鼠。”
卡伦把小松鼠放到汉娜手里,说:“汉娜,我觉得你和小松鼠一样可爱。”
听到这话,两个人都怔住了,空气变得粘腻,呼吸声都能听见。
“汉娜,”说出口之后似乎也没那么紧张了,卡伦一鼓作气:“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每天都想看见你,想靠近你,逗你开心。别的男生接近你我会难受,你吃饭的样子,说话的样子,写作业的样子,连生气的模样我都觉得可爱极了。”
“你开心的时候我比你还要高兴,你难过的时候……”
汉娜的父亲是个酒鬼,当卡伦第一次见到她父亲打骂她时,看见汉娜的泪水,那一刻,卡伦觉得整颗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抓住。
卡伦说到这里,他捂住自己的心脏,“这里会变得酸酸的。”
他大大的身躯似乎都在颤抖,眼眶有些泛红,点点泪光在里面聚集:“我就是……就是……我可能是病了。”
“菲丽丝告诉我,这不是病,这是心疼。卡伦,你喜欢汉娜。”
喜欢?
“是的,汉娜,我想,我喜欢上你了。很久很久以前,我转学过来的第一天,你蹲在花坛边摸小猫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听见你说,小猫小猫,瞧瞧你圆滚滚的肚子,快快长大吧。”
“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女孩真可爱啊。”
汉娜默不作声,两个人之间沉默了许久。
卡伦看着汉娜低下头,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拒绝,害怕她为难,尽管心已经落到谷底,但他还是慌张安慰道:
“没关系,汉娜,你可以拒绝,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不管你的想法怎么样,”卡伦快要哭出来了,声音委屈巴巴:“我们都还是朋友的,对吗。”
汉娜抬起头,眼里噙着泪:“卡伦,我愿意。”
卡伦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什……什么!”
“汉娜……”
“我答应你。卡伦,我想,我可能也是喜欢你的。”
“你也喜欢我!”卡伦下意识重复道,巨大的喜悦涌向他,撞得他昏头晕脑。
“那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了?”卡伦激动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突然转身张开手狂奔在草坪上,大喊着:“我有女朋友啦!汉娜是卡伦的女朋友!”
整片天地只剩下男生欢快的呼喊,鸟儿被吓到飞出树林,他转了一个大圈跑回来,脸上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笑容。
汉娜被抱起来转圈圈,她环住卡伦的脖子,低头轻轻吻在他的额头。
在这里,这片只属于少年少女的秘密基地,她们相爱了。
童话故事的结尾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但现实不是童话。
大学毕业以后,卡伦实现他的梦想成为了一名警察,而汉娜从小就十分喜欢小动物,成为了一名宠物医生。
两个人聚少离多,但感情反而更好了。
直到有一天,汉娜怎么也联系不上卡伦,她急疯了,找到姐姐菲丽丝,却发现菲丽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卡伦失踪了,到今年,已经是失踪的第四年。
所有人说他早就死了,连菲丽丝也劝她不要等了,但汉娜不相信,因为卡伦说过,无论怎么样,他都会回到她身边。
汉娜守着那只小松鼠,等啊等,小松鼠死掉了,卡伦还是没回来。
“我时常做一个梦,”汉娜长长叹了一口气,“梦里卡伦回来了,站在不远处,可脸上像是蒙了一层纱,我怎么也看不清他,捉不住他,他让我快逃。”
“可我能逃到哪里去呢?我只想他回来。”
“今天乔安娜结婚,我总是控制不住想到,如果他没失踪,我们可能早就结婚了。”
将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全说出来,汉娜觉得轻松了好多。
艾薇娅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卡伦一定会回来的。”艾薇娅笃定。
汉娜愣住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这么肯定她的坚持。
“汉娜,你是对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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