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拟一路疾走,刚走进营帐便急心道: “引诗,朝廷的文书下来了,我们明日启程。”
“明日!?”谢引诗不自觉站起。
“我们早知竟国有动作,但没想到他们这便要发动战事,”颜拟深呼一口气,转头望向帐外,鹅毛般大小的雪花,已经在各处铺了一层,叹息道,“这种天气还要主动挑事,想必他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谢引诗握紧手中的药草,紧咬下唇,也忧心这漫天大雪,可再多不满也只能化作最紧要的一句:“兵马粮草的供应跟得上吗?”
“不出意外的话。”颜拟扶额道。
秦攒玉纵然有办法筹到额外的粮草,但出军的粮草都是标定,筹集得太多恐暴露人眼,任她也只能干着急。
谢引诗紧握药草的手缓缓收力,她缓步至桌前坐下,她将手中已然处理好的药草归类一旁,“竟国这次……是要动蛊了。”
她轻叹一声,“好在这些年师父、我和攒玉,一起研制了些有抗蛊效果的丹药,我再多备些止血的药草。”
“希望,多一个人回来吧。”
…
珍宝阁的营生向来依仗权贵,普通老百姓则连店门都进不去,可在一行权贵中有道身影却显得格格不入。
那人一套墨绿色裤装,手上拿着佩刀与掌柜交谈,有些日子没搭理的短发已经能用发带扎起来一些。
而在交付尾款走出店门时,却用余光瞥见了在街上找她的秦攒玉,周听明知有后门,但还是显眼地在她的视线中暴露行踪。
“周听!”秦攒玉见她转身就跑,也迈开步子追上去。
周听习武,刀剑招式虽有待提升,但一身轻功却了得,她后看秦攒玉将要追来,便借位水果摊的木架腾空而起,落点客栈房顶。
屋顶上的墨绿色人影移动速度极快,可秦攒玉早已料到她的目的地。
秦攒玉将京都的俯瞰图,在脑海里粗略描摹一遍后便转身闪进了巷子里。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秦攒玉便和周听双双会面。
“为什么这几天总是躲着我?”秦攒玉侧身倚靠着墙,不断喘粗气以致说话都有些不连续。
“我们是观念对立的人,没有话题可聊,”周听暗自紧咬下唇,努力作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而且,你的意图很明显,动摇我置身事外的意念,再以我为突破口,让师父也参与到两国战事之中,从而为柏昌谋利。”
秦攒玉抱臂嗤笑,“你说得不错,我是有这个打算,但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周听谨慎后退,反手握住身后的剑柄,做出防御姿势,“什么意思?”
“朝廷已经知道你们了,岂时周围的摊贩已经全部被撤换成暗线,你和戚掌柜有专人跟踪,刚刚我们暂时甩开了那个八品,但现在……”秦攒玉上前两步护住周听,宽袖中改装的机械弩运作射出银针。
“——人已经来了。”
周听按下秦攒玉的右臂,“是陈捕快。”
秦攒玉指向从暗中走出来的人影愤懑不已道:“但是她告的密!”
“算不上是什么秘密,我们岂时的买卖人尽皆知,瞒得过皇帝一时也瞒不过一世,”周听平静道,“禁卫军在大街上单拎出一个人问问,谁人不知道岂时贩卖消息?”
“只是岂时开价高,普通百姓交易不了,他们只知我们能找到为他们平怨的证据,并不知我们还有『捷径』。”
她叹息着:“可朝廷一旦抓到了我们的马脚,『捷径』的事被审问出来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这事是师父默许,陈捕快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交差,也是为了少一个人受苦。”
秦攒玉难以言明如今的情绪,像是冲破鼓面后发现被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亦像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所有的你都知道了?”秦攒玉沉默半晌道。
陈子筠走到她们身边,黑色刀柄上悬挂着的最新款星状刀穗,随着她的脚步晃晃荡荡,“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戚掌柜没有言明她的立场吗?”
“走一步看一步,哪方优势大,我们就投靠哪方,大不了我们就跟师父回草原。”周听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这跟游子又有何区别。
秦攒玉抓准关键,“这只是你们的立场,所以,戚掌柜怎么选?”
陈子筠伸出右臂挡在周听面前,秦攒玉见到她的衣装已不似之前那般破旧,她眼神微动,道出两个字:“保命。”
周听本以为她会坚持动摇她们的立场,最不济也应该有所失望的表情,可秦攒玉就这么平静的应了一声,像是平常聊谈,随即便走出巷子。
“陈捕快。”
“嗯。”
“你为什么会告诉她莫须有的立场?”
陈子筠束起的长发被拂过的冷风挑起几缕,她的手有些冻僵,便习惯性地放在脖子上取暖。
她没有正面回答周听的问题,只留下一句:“因为战争的主力应为军队。”
周听将话在嘴边磨了两遍,便已知晓陈子筠的意思,若是给予秦攒玉想要的回答,那么岂时插手两国战事的消息便不翼而飞。
届时,倘若柏昌真的落败,却凭借百年根基依旧苟延残喘着,那她们必定会在柏昌被视为卖国贼。
战争的主力应为军队。岂时可以成为柏昌游走两国之间的暗线,但却不能正面回应。
“戚掌柜呢?”
“师父还在西门的难民区施粥。”
陈子筠将缀有蓝色流苏的刀穗在手里把玩,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反手将别在腰间的古铜色钥匙扔给了周听,“戚掌柜让我给你的。”
周听仔细端模钥匙的形状,用指腹感知它的纹路,却未曾在脑海里呈现出一把该有的锁,周听看向陈子筠道:“开什么的钥匙?”
“戚掌柜还让我把这封信给你,说是到了时候你才能打开。”
周听接过前后翻看,发现与普通信封一般无二,她正打算向陈子筠再抛出一个疑问,可周围仅剩她一人。
“走之前好歹说一声…”她嘟囔着。
虽不知师父给她的到底是什么,但周听还是小心地将信封和钥匙收好,随即借点翻墙,身影消失在了死胡同里。
陈子筠心知衙门捕快身为圣女暗线已是冒险,如今又受命主动请缨跟踪周听,更是如同踩刀过海。
在圣女门下,必定会做那见不得人的肮脏事,而陈子筠能说服自己是个好人的唯一方式——在她还未毒发时,多救一个人。
她要洗掉手上的血污。
西门难民区。
“多谢善人。”
“谢谢,谢谢。”
“活菩萨啊……”
陈子筠一言不发地走到戚时御身边,随手接过身旁另一位施粥人的勺柄。
“我来吧。”
戚时御左肩前后缀挂一条,满是编有彩色石头的挂链。
陈子筠不懂这条链子的实际价值,但她知道,能被戚时御随身携带的,一定能被划入“身家”范围。
“我告诉了秦一个莫须有的立场。”
“嗯。”戚时御施粥的动作不曾减慢。
陈子筠:“不问为什么吗。”
清风吹起戚时御耳边散落的鬓发,她轻笑,“一个立场而已,我们现在身在柏昌,到最后不还是要为‘国’效力吗?”
“再说,你应当是有分寸的。”
“毕竟,”戚时御轻快侧脸看了陈子筠一眼,眸内染上笑意,“已经是岂时的人了。”
“那是你的人吗?”陈子筠突兀道。
戚时御:“我就是岂时,岂时就是我。”
戚时御侧身垫脚看着后面的长龙队,仅能抽空伸展肩背,可眉头依旧平舒。
“我前几日还在想,摧我家园的是柏昌,既然这样,那就别管了,灭就灭吧。”
“灭国了好啊,也算是给我死去的族人一个交代。”
“可是后来我又想……”戚时御语脚顿住,化作一声轻叹。
“我是失去草原的游子,可他们是柏昌的子民,我没有资格使他们沦落为我的身份。”
戚时御眉目平淡,“或许我应该接受失去家园的事实。”
陈子筠皱眉:“你看得这么开,倒是显得我小肚鸡肠了?”
戚时御回想起陈子筠三杯倒后,便对她倒苦水就忍不住闷声笑,可能是戚时御忍笑得太显眼,陈子筠便从侧边踹了她一脚。
“我以后不会再喝酒了。”陈子筠握拳笃定道。
“哦,但愿你说话算数。”
陈子筠微笑着咬牙切齿道:“戚!时!御!”
随着暮色加深,戚时御的施粥棚也终于可以收摊,空中纷纷扬扬又开始落雪,陈子筠抱着刀,一腿屈起地倚靠在棚架前。
她浅眠有一会儿了,雪片落在她的眼下,带着些痒意。
戚时御将自己的披肩反搭在陈子筠身上,她不是第一次近距离注视陈子筠的面容,陈子筠面容姣好,可右眼眼底的那颗泪痣却最摄人心魄。
她一时迟钝,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经碰上了陈子筠的泪痣,却未曾想竟吵醒了她。
“我……”戚时御与陈子筠对视时,感到头脑一时叮当作响。
“你眼边落雪,我本想为你拭去。”
陈子筠将手安放在过于温热的脖颈。
她轻道:“嗯。”
戚时御伸手将陈子筠拉起,又将披肩重新围住她,“回家吧。”
“捕快的身子,没那么弱。”
“我知道。”
“闷葫芦,”陈子筠没有停下脚步,却将披肩取下,她左拳紧握,语气似乎在发泄不满,“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跟我说。”
陈子筠压抑着爆发的情绪,眼眶充红道:“等你亲自飞骑传情报那天?等你带着一身伤回来那天?还是等你被万箭穿心之时,却仍是这般纠结不语的模样?”
戚时御将披肩从束发之人手里接过,重新为她披上,可对方依旧不肯接受。
似乎在她去前线之前,势必要一个答案才肯罢休。
“等我想好的那一天。”她回答道。
陈子筠夺过披肩:“你承认吧,你不敢迈出那一步。”
“——可我敢。”
陈子筠上前一步踮脚,双唇覆上戚时御的唇边,却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而后放狠般轻咬。
“等柏昌战胜的那天。”
陈子筠抬眼,“什么?”
戚时御抬手拥住陈子筠,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许诺道:
“待柏昌战胜的那天,我向你下聘。”
“我想予你明媒正娶,我想与你朝暮共度。”
陈子筠用脸亲昵地轻蹭戚时御的耳边,“别忘了,我的这条命还在你手里。”
—
“这是你想查的。”戚时御将一封密信交给陈子筠,却在她的指尖刚碰上信封,又立刻收回,戚时御告诫道,“看完后不要冲动,不要走上那条路。”
室内的烛光在陈子筠面上打上一片昏黄,追寻真相的心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她拆密信的手都带有颤抖,目视字行的眼神愈发凝滞,紧捏着密信的指尖都已发白。
“柏昌。”
“该。死。”她眼眶充血,心口一阵气闷。
军营。
谢引诗将最后一封密信封好,递给颜拟,眼底是对希望的期待,“真相即将大白。”
颜拟将密信,转交给恰时到达营帐外的府兵,点头道:“交易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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