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东区，被一种粘稠的寂静笼罩，连野狗都识趣地噤声。老麦的二手电器店早早熄了灯，卷帘门紧闭，仿佛一只蛰伏的兽。只有后院杂物间那扇被艾莉特意调整过角度的通风窗，漏出一线微光，像黑暗中引诱飞蛾的烛火。
艾莉独自坐在工作台前，台灯是唯一的光源，在她专注的脸上投下明暗分界的阴影。那个黑色的信号干扰器已经被她完全拆解，零件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她手中拿着的是黑面具手下提前送来的“替换模块”——一个同样来自非法渠道、序列号被磨掉的军用级芯片。
她的动作稳定如初，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凝聚了多少冷静计算下的风险。降级修复的方案在她脑中已经模拟了无数遍：利用一个精挑细选的、性能稍逊但兼容的民用级电容进行替代，重新设计部分供电线路以匹配，同时，在最不起眼的时钟电路旁，借助一个微型电容的充放电特性，巧妙地嵌入她设计的信号触发器。整个过程必须精准无误，既要让干扰器在初步测试时能“勉强”工作，又要确保其核心功能大打折扣，并且那个隐藏的后门不能被常规检测手段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焊接烙铁尖端的橙光在昏暗中明灭，松香的气味弥漫。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始终锐利，像在悬崖边雕刻的工匠。
当最后一个焊点完成，她轻轻放下工具，接通了有限的测试电源。干扰器上的几个指示灯挣扎着闪烁了几下，亮度不均，勉强维持着运行，与她预想的“性能不稳”状态完全一致。她迅速切断电源，将装置恢复原样，只留下外壳几个无关紧要的螺丝没有拧紧，以示“刚刚完成初步修复，尚未最终封装”。
她看了一眼墙上老旧的挂钟，距离约定的交易时间还有十分钟。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速度略快，但节奏清晰。她将干扰器放在工作台最显眼的位置，然后走到房间的阴影处，靠墙站立，将自己大半身形融入黑暗。她调整着呼吸，让身体处于一种既能瞬间爆发也能随时规避的预备状态。手边，放着那根陪伴她多年的、顶端被磨尖的沉重撬棍。
她不知道蝙蝠侠此刻在哪里，是否已经就位。她只能选择相信——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对铲除黑面具势力的需求，会让他暂时将监视她的优先级提高。这是一种基于理性判断的赌博，赌注是她的命。
挂钟的秒针滴答作响，在寂静中放大。
准时，甚至提前了三十秒，后院那扇很少使用的、通往更偏僻小巷的后门，传来了三短一长、富有特定节奏的敲门声。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艾莉没有立刻回应。她静静等了五秒，才走过去，缓缓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身材壮硕、脖子几乎与头一样粗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戾，正是中间商“屠夫”比尔。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色战术背心、面无表情的壮汉，他们的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艾莉能看出那随时可以拔枪的姿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烟草、汗水和廉价古龙水的刺鼻气味。
“东西呢，修补匠？”比尔的声音粗嘎，目光越过艾莉，贪婪地扫向她身后工作台上那个黑色装置。
“初步修复完成了，可以进行基础测试。”艾莉侧身让开通道，声音平静，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完成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但性能不稳定，需要进一步调试才能达到最佳状态。替换的模块性能与原装不符，我做了降级处理。”
比尔皱了皱眉，显然对“性能不稳”不太满意，但他似乎更在意时限。他示意身后一个手下上前检查。
那名手下走到工作台前，拿出一个便携式测试仪，连接上干扰器。指示灯再次挣扎着亮起，测试仪屏幕上的数据跳动，显示信号干扰功能确实被激活了，但功率输出曲线波动很大，极不稳定。
“能用，但不稳定，头儿。”手下回头报告。
比尔啐了一口：“妈的，就知道这鬼东西麻烦。能交差就行，西恩尼斯先生可不喜欢等待。”他转向艾莉，扔过来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包裹的信封，“你的报酬。记住，今晚你没见过我们，也没修过任何东西。”
艾莉接住信封，手感沉甸甸的，远超市场价。她没有去看，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比尔示意手下拿起干扰器，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破空之声。
站在门口放风的那个黑面具手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咯咯”声，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额头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带着麻醉剂的镖状物。
“敌袭！”比尔反应极快，瞬间拔出手枪，另一个手下也同时转身，试图寻找目标。
但黑暗是蝙蝠侠最好的盟友。
第二个手下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一个黑色的影子如同捕食的蝙蝠，从他们头顶的屋檐倒挂而下，精准有力的踢击直接踹飞了他手中的武器，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劈在他的颈侧。那人一声没吭，直接晕倒在地。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比尔只来得及将枪口对准了刚刚落地的黑色身影。
“别动！蝙蝠侠！”比尔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
蝙蝠侠站在原地，披风垂落，白色的目镜冰冷地锁定着比尔，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压迫感让比尔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就在比尔精神高度集中在蝙蝠侠身上的那一刻，一直静立在阴影中的艾莉动了。
她没有尖叫，没有慌乱。她像一只蓄势已久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那根沉重的撬棍带着她全身的力量，精准狠辣地横扫在比尔持枪的手腕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啊——！”比尔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手枪脱手飞出。
蝙蝠侠几乎在同时动了，如同鬼魅般欺近，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劈在比尔的后颈。惨叫声戛然而止，比尔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骨头般瘫软下去。
从袭击开始到结束，不到十秒。三个黑面具的手下全部失去意识。
杂物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心跳声（主要是艾莉的）和地上昏迷者无意识的呻吟。
蝙蝠侠看也没看地上的杂鱼，他的目光直接投向站在阴影边缘、依旧紧握着撬棍的艾莉。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灰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冷静，以及……一丝完成合作后的、不易察觉的释然。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个信号干扰器，手指在某个特定区域轻轻按压，感受着里面微小的、不属于原设计的结构。然后，他看向艾莉，白色目镜遮挡了他的眼神，但艾莉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赞扬。蝙蝠侠从不做这种事。
他只是低沉地开口，声音依旧经过变声器处理，却似乎少了些许之前的绝对冰冷：“频率已记录。他们会被送到GCPD（哥谭警局）。”
他弯下腰，像收拾垃圾一样，利落地用特制的束带将三个昏迷的壮汉捆好。
“清理痕迹。”他最后看了艾莉一眼，留下这句话，然后如同他来时一样，拖着三个沉重的“负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艾莉缓缓放下一直紧握的撬棍，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她走到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巷，只有夜风卷起地上的尘埃。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危机暂时解除。黑面具短期内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细节，只会认为是蝙蝠侠截胡了一次交易。而她，不仅活了下来，还在蝙蝠侠面前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不是累赘，而是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甚至敢于向持枪者挥动撬棍的“合作者”。
尽管这种“合作”建立在巨大的风险和不信任之上，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联系，似乎已经在生死边缘的这次联手后，悄然滋生。她不再是那个单纯需要被监视的“变量”，而是某种程度上，被他默许存在于他战场边缘的、一个拥有独特技能的“非传统元素”。
艾莉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个厚厚的信封，没有打开，只是掂了掂。然后，她将其扔进了存放废弃零件的箱子底层。
这钱，沾着血，不能动。
她需要的是更长久、更“干净”的立足之本。而在韦恩企业的工作，以及今晚与蝙蝠侠建立的这种危险而奇特的关系，或许能成为她未来的筹码。
哥谭的棋局上，她这颗原本无足轻重的小卒，似乎终于向前挪动了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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