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局势急转直下,己方优势荡然无存,卢士恩面色铁青,朝王怀递了个阴鸷的眼风。
王怀心领神会。
赛鼓再鸣,俊彦队攻势陡然变得凶戾,一改先前世家子弟惯用的风雅做派。又一轮争抢,鞠球高高抛起,卫峥跃起争顶。就在他腾至半空,旧力已泄新力未生之际,王怀眼中戾气一闪。
他假意扑向卫峥身侧另一看似即将接应的乌衣队队员,实则脚下猛地加速,借着冲刺的巨大惯性和全身劲道,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撞向卫峥侧肋。
时机拿捏刁钻,角度更是阴险。更阴毒的是,他余光精准觑准了卫峥支撑腿的膝弯外侧,习武之人都知晓的关节脆弱处。
“小心!”
一旁队友急声预警,却是迟了半步,为时已晚。
卫峥呼吸一窒,那王怀携万钧之力撞上来的一瞬,他几乎听到了自己关节错位的“咯吱”闷响。喉头一阵腥甜,眼前骤然一黑。
“子陵!”
“卫峥!”
“卫兄!”
平衡瞬间丧失。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动作,身躯已然如一截被巨力折断的枯木,轰然一声重重砸落在地,溅起一蓬尘土。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场上的奔跑、呼喝戛然而止。死寂一瞬之后,全场哗然。
看台上的喧嚣也骤然平息,贵女执扇的手停在半空,丹阳公主微张着嘴,连一直懒洋洋倚凭的崔明禾都瞬间坐直了身体,茶盏停在唇畔。
“子陵!”萧承懿目眦尽裂,箭步上前。
“殿……元晦兄,无妨……还能……”他挣扎着还欲起,却被萧承懿按住肩膀。
“王!怀!”谢珩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冻结,再无半分平日的轻佻,“你他娘的眼珠子是长在屁股上了?!还是手脚生了癔症,非得照着人死穴上招呼?!”
王怀被这纨绔当众厉喝,脸上有些挂不住,强辩道:“谢珩你休得血口喷人!不过收势不及,意外而已!他自己下盘不稳,怪得了谁?”分明是认定了众人并未看清他那阴险的动作。
“卑鄙小人!”乌衣队众人怒不可遏。
俊彦队那边却有人阴阳怪气地帮腔:“技不如人,便血口喷人么?王公子一向光明磊落,岂会行此龌龊之事?”
“就是!自己身子骨弱,倒攀咬起别人来了!”
萧承懿怒极反笑:“好一个‘意外’!好一个‘身子骨弱’!好一个‘光明磊落’!”
“王怀!你他娘的放屁都不带臊的!”谢珩彻底一改玩世不恭的戏谑,指着王怀的鼻子破口大骂,“当小爷我眼瞎?我看你那张臭嘴和你那下三路一样,都他娘的练得挺好。你们‘俊彦队’就这点本事?打不过就使阴招?”
“谢珩!你休要血口喷人!”卢士恩脸色铁青,上前一步,“王怀失手是真,但绝非存心!倒是你,口出污言秽语,辱及同窗门楣,该当何罪?!”
“我呸!”谢珩啐了一口,“小爷我今天就辱你了!卢三!管好你手下这条疯狗!不然小爷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双方队员瞬间被点燃,污言秽语响彻一片,推搡叫骂寸步不让,演武场彻底成了泼妇骂街的菜市场,哪还有半分竞技的影子。观台上的贵女们花容失色,惊呼连连,丹阳公主更是气得柳眉倒竖:“成何体统!简直有辱斯文!”
“够了!来人!速将卫公子扶下去医治!”祭酒疾步下场,沉声喝令。立刻有学宫仆役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卫峥抬起。
“元晦兄”卫峥看向萧承懿,眼中犹带不甘。
“安心治伤,这里交给我。”
卫峥被抬下,乌衣队本就勉强凑数,此刻更是雪上加霜,只剩下萧承懿、谢珩和另几个惶惶不安、几乎派不上用场的队员。
祭酒目光扫过卢士恩和王怀众人,最终落在萧承懿身上,微露难色:“三殿下,卫公子伤重,你队人数不足,按规矩,此场比赛当判……”
萧承懿大步流星走过来,平日里总是沉郁的眉眼此刻如霜刃般锋锐,只一拱手,对祭酒道:“祭酒大人,比赛尚未结束,乌衣队,尚未认输。”
谢珩一滞。
他看得出萧承懿眼底的风暴。分明是怒火中烧,却偏偏沉静至极,更让人不寒而栗。
卢士恩冷笑:“萧承懿,你队如今情势如何,你心里没点数吗?”
萧承懿静静望着卢士恩,冷冷一哂,无声胜有声。
谢珩会意,将手重重一拍萧承懿的肩膀,朗声道:“听见没?三殿下说不认输!少个人算什么?小爷我一个顶他们十个!”
祭酒眉头紧锁,显然觉得此举过于儿戏。但萧承懿身份毕竟在此,即使确是意气用事,他一时也难以强行终止。
卢士恩见祭酒犹豫,心中暗恨萧承懿不识抬举,脸上却挤出一丝假笑:“殿下既有此雅兴,我等自当奉陪。只是……刀剑无眼,鞠球也无情,若再有个磕碰……”
“无需多言。”萧承懿淡笑,眼色怒火却愈炽。
鼓声再起,俊彦队仗着人多几乎全线压上,如狼群闻风而动向乌衣队腹地悍然进击,意图用碾压之势迅速结束这场闹剧。
崔明禾目光在萧承懿、谢珩、王怀几人之间转了一圈,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
无论如何,乌衣队大势已去。这场残局,至此本也该……尘埃落定了。
“反击!反击!”
“稳住!”
“球!”
“世子——!”
“快!”
虽然士气受挫,乌衣队员仍在萧承懿与谢珩的带动下勉强维系阵型。然人数难以抗衡,实力悬殊更如一道天堑横亘在两队之间。
“拖延时间。”崔明禾轻嗤。
卢士恩接住鞠球,传给王怀,王怀带球疾进。只见人如风驰电掣,左突右闪,瞬间连过两人,攻至底线,三名乌衣队员围追堵截,难近其身。
王怀傲然一笑,虚晃一招,打算假意吊射中路。却在乌衣队员拦截的刹那,鞠球顺着力道从右侧飞起,直挂死角。
“不好!”
“拦住!”
眼见鞠球就要坠入风流眼,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黑影陡然自斜面蹿出。
竟是谢珩。
鞠球自空中惊险地被截,迅速坠地。
“好!”
四周响起稀稀拉拉的喝彩。
谢珩脚下发力,一个燕子抄水虚晃骗过正面扑来的防守队员,紧接着面对卢士恩一记凶悍的贴地铲抢,他竟不避不让,脚尖在鞠球底部轻轻一拧,那球便听话地腾空而起,恰好越过卢士恩横扫过来的腿。
卢士恩铲了个空,重心不稳。谢珩却借由搓球力道将身回旋,腰腹力量瞬发,身体如一张拉满的强弓,凌空倒钩将鞠球高踢上天。落地后脚下一拧,身子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啪!”
一声脆响,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高高飞起的鞠球吸引了一瞬。
萧承懿早已心领神会。在谢珩倒钩球飞起、卢士恩和王怀注意力被分散的刹那,他蓄势待发,骤然启动。
当鞠球带着下坠的力道呼啸而至,萧承懿恰好赶到落点。他看也不看身后追来的王怀,迎着来球腰身一拧,抬脚一抽。
并非停球,并非盘带,而是一记势大力沉、毫无花哨的长传。
鞠球撕裂空气,划出一道低平迅疾的直线,精准无比地穿越了混乱的人群,直塞向谢珩冲刺的前方。
球到,人到!
谢珩仿佛背后长眼,冲刺中左脚外脚背顺势一垫,那力道十足的传球便被他稳稳卸下,速度几乎未减!带球突破如入无人之境,直扑对方腹地。
王怀刚刚扑空萧承懿,正恼羞成怒地回追,眼见谢珩如风般从自己侧翼掠过,直插己方腹地,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地横向冲撞过来,意图用身体阻挡。
谢珩眼风一斜,唇角一勾。
他没有试图过人,也没有传球。他甚至连调整角度的姿态都没有做。
仅仅借着前冲的惯性支脚在地面重重一踏,身体微微侧倾,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脚下滚动的鞠球,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正脚背抽射!
目标根本不是那球门。
目标是正对着他、猛扑过来的王怀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力量太猛。鞠球如流星划过,王怀只觉一股恶风扑面,眼前一黑——
“嘭——”
一声巨响。
鞠球以雷霆万钧之势正中王怀面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他只觉耳畔嗡鸣,脸上剧痛。霎时间天旋地转,骤然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一口气憋在喉间,眼见是昏死过去了。
尘土飞扬,人影重重,哀嚎声声,全场瞠目。
俊彦队员惊怒交加,谢珩却是狠狠吐出一口浊气,负手于后,扬眉长笑深藏功与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好!”
不知谁先叫了声倒彩,旋即叫好声如潮水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蹴鞠还是蹴脸?”
“惊天地泣鬼神!”
“世子万胜!”
“威武霸气,谢小侯爷威武!”
乌衣队欢呼雀跃,终于扬眉吐气。
“胡闹!住手——!!!”
祭酒一声雷霆暴喝,满场喧哗戛然而止。
“荒谬!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祭酒震怒,“蹴鞠竞技,本为修身养性,切磋技艺!尔等竟敢在太学演武场上,行此凶残斗狠、蓄意伤人之举,视学宫法度为何物?!视圣贤教诲为何物?!”
他狠狠剜过谢珩,又扫过卢士恩、王怀以及场上所有呆若木鸡的队员,拂袖宣判。
“此次蹴鞠比试,即刻作罢!成绩无效!”
“涉事双方,卢士恩、王怀、谢珩、萧承懿,以及两队所有场上队员,罚抄《礼记·射义》百遍,禁足思过斋三日,静思己过!若有再犯,定当严惩,绝不姑息!”
祭酒怒极拂袖而去,俊彦队个个面色如土,垂头丧气,先前世家子弟的倨傲与张扬悉数被谢珩那一脚,连同王怀的鼻梁骨,一同踩进了泥里。
看客咋舌不已,意犹未尽地三三两两散去。
“真是……闻所未闻。”
“那谢世子,当真是个混不吝的疯子。”
“还有那位三殿下,瞧着闷不吭声,没想到也是个狠角色。”
议论声渐行渐远,演武场上,乌衣队几个队员聚拢围过来,七嘴八舌摩拳擦掌,气氛异常高涨。
“世子爷,您方才那一脚,真是太解气了!”
“简直神乎其技!”
谢珩浑不在意地摆手,一派风流落拓的高人姿态,斜睨一眼对面灰溜溜离场的俊彦队,嚣张笑道:“这下看那帮草包还拿什么脸面吹自己有‘风范’!”
萧承懿正俯身拾起被遗落在地的外袍,闻得此言,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不曾回头,唇角却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半分。
“殿下好身手!”谢珩戏谑一笑,一抬下巴,足尖勾起鞠球轻轻一挑,便将那球簸至手中,“小爷佩服!”
“承让。”
萧承懿将外袍搭在臂弯,另一只手负于身后,沉声道:“走吧,去看看卫峥。”
众人这才恍觉受伤的同伴,收敛下兴奋,忙不迭跟了上去。
谢珩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地缀在队伍最末。云破日出,一身月白锦袍在光下依旧耀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