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令舒是被暴雨声吵醒的。
陈旭明刚租的这套房子不大隔音，尤其她的这间卧室，顶上雨棚都没有，豆大的雨珠在单薄的玻璃窗上敲了一夜。
陈令舒本就睡得不沉，眯着眼拉开手边的窗帘，外头雾沉沉的一片。
实在不算个好天气。
刚租的房子还来不及添置东西，客厅还很空，只有茶几上堆放着几个空荡荡的酒瓶，半开的窗户还没散掉酒味。
谢瑛和刚找到一份销售工作，早出晚归，最近都没管这些。
陈令舒把酒瓶丢进垃圾桶，绳子一扯，瞥见茶几边缘贴的便签，和以前的习惯一样，一手老练的书法，提醒她早餐的钱放在玄关旁的抽屉里。
陈令舒却是下意识瞥了眼侧对门的卧室，锁得死死的。
抽屉一拉，果然，空荡荡的。
“砰砰——”陈令舒完全没惯着他，没醒就继续敲。
好一会，里面的人终于受不了了，隔着被子和门的声音闷着一股烦躁劲儿：“别敲了！又干嘛！？”
“钱给我。”刚润过温水的声音清凌凌的，该是学校广播站抢着要的那种好苗子，此刻却没什么情绪。
里面声儿又没了。
陈睿缩在被子里，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枕头底下还压着陈旭明留下的一百块钱——两张五十，是他们这周的早饭钱。
突然，“咔哒”一声，陈睿浑身一激灵，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卧槽你他妈能不能别瞎进我房间，我他妈说过多少次了，我已经十五了！！”
陈睿的卧室空间不大，窗帘一掩，屋子里黑沉沉一片。
陈睿就见着个高挑的人影靠近，就着门缝泄进的那一道光，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臂，直往他这来。
陈睿吓得忙往旁边闪，把被子往身前拉。
床头灯被按亮，陈令舒两指夹着张绿色的毛爷爷，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素面朝天的脸蛋却掩不住眉眼的精致。
“拿走了，下次别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最后还很贴心地给他关上了门，脚步声一会近一会远，动作很轻，如果不是这会陈睿惊魂未定，这声音根本影响不到他。
又是一道关门的声音，走了。
陈睿在床上呆坐了几分钟，瞥见枕头底下被带出来的毛爷爷一角，后知后觉地骂了句“草”，才把被子一扯继续睡了。
-
来实中前，陈旭明曾经问陈令舒，以她的成绩，更愿意去普通班轻轻松松地当车头，还是去最好的班甘愿当吊车尾。
陈令舒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你成绩我看了，还不错，就是英语这块要加油，主科能拉的分可大着呢。”
班主任孙浩领着她穿过走廊。
一扇一扇的窗户犹如一道小窗口，可以窥见不同班的生态，但差别都不是很大。无非是一波人在埋头奋笔疾书，一波人凑在一块聊闲天，还有一波人在讨论题目。
过了会儿，在一间教室前停下了，孙浩抬手一指，金色的铭牌上，方正的楷体刻着四个字：高二A班。
这是实中尖子班最鹤立鸡群的地方，其他班级都是以数字为班号，只有这里不是，尖顶的字母意味着顶尖的成绩，顶级的天赋和努力，全校最好的师资都朝这倾斜。
孙浩语气里颇有些自豪，仿佛连脑袋上那块秃顶都跟着蓬荜生辉了：“这就是咱A班了，来我领你去你的位置。”
班里来了新人，再松弛的学生也不由得投来好奇的目光，尤其看清孙浩把人往哪领时。
有胆大的嚷了一句：“孙老，裴应许说过别给他安同桌，到时候别让新同学哭着去求你换座位。”
声音特意越说越小，到最后还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不过班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稍微给孙浩面子的转过去在憋笑，无所顾忌的拍着桌子就笑了起来。
孙浩跟这群臭崽子斗智斗勇一年，早被他们打磨得波澜不惊：“去去，他是班主任还是我是？听我的，陈令舒你就坐这，我看哪个敢赶你。”
陈令舒却没动，peiyingxu，奇怪的名字，不知道是哪几个字。但班里议论的感觉让她莫名觉得很熟悉，连带着勾起了些不好的回忆。
旁边那张书桌东西堆放得很整齐，各类教辅资料摞齐放在右上角，看起来很新，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迹。桌上摊着一本杂志，正翻开的那两页，金属质感的航天器画面占了大半篇幅，密密麻麻的文字里不时出现几条勾画，笔迹走势凌厉。
那支黑笔就随意地搁在旁边，估计是昨晚没来得及收。
笑过了，班级里就陆陆续续安静下来，在全班学生的注视下，只见新转来的女孩转过身，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老师，要不还是换个别的位置吧，这样大家都舒服点。”
班里的安静顿时变了味。
突然“砰”的一声，一颗篮球失手砸在了后门上，一道身影眼疾手快地弯腰一捞，又当着全班的面往背后一藏，寸头男生笑着打哈哈：“不小心的，你们继续……”
孙浩太阳穴又跳了两下，合着没一个给他省心的，下一秒，A班后门就爆发出一声怒吼：“关曜！”
“行行行，我明白，您别气。”关曜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把篮球放您办公室去，对吧？就是您座位底下好像放不下了……要不我放您隔壁周老师那？”
“……”在事态进一步升级前，关曜及时地溜走了。
孙浩深呼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亲切和蔼的班主任人设，随后恳切地命令道：“暂时没有空座位了，我之后看情况给你调，你先坐这。就坐这。”
末尾还强调了一句，生怕陈令舒再说点什么，转身让学生各归各位，就直接走了。
-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陈令舒的这位同桌也没出现个人影，上课的老师——包括班主任孙浩，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下课铃响的时候，孙浩过来给了陈令舒一张单子，让她中午去体育馆那边领秋冬季的校服。
雨完全没有停的架势，厚实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雨水又从深绿色的叶片上垂坠下去，滴答一声，掉进马路上的一道小坑。
正好是午休的时候，学生们都忙不迭地往教学楼赶，问了体育馆的方向，陈令舒撑着伞找了一会，没一会就被实中迷宫似的路绕晕了。
也不知道走哪来了，一个活的影子都还没有。
一只三花猫在灌木丛下躲雨，被她脚步一惊，两腿一蹬，往灌木丛里一蹿没影了。
“……”
层层叠叠的灌木丛围着一处花坛，旁边是教学楼侧边的走廊，闲置的几个教室外，走廊上的木椅也鲜少有人坐，好在时时有人打扫。
风一吹，被刮落的雨水便晃悠悠落到了天蓝色的校服上，洇出一枚深色的影子。
关曜蹲在木椅旁，短袖校服还散着两粒扣子，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瞧着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你今儿上午没在可错过了好戏，那女孩贼刚，直接跟老孙说要换位置，把老孙都给整愣了。”
木椅上坐了个女生，底下垫了件校服，两手撑着木椅边沿，一双腿晃荡着，敷衍地应了一声。
关曜习惯了她这态度，但今天偏偏不得劲：“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林子瑄正要说话，就听见一道踩碎枯叶的窸窣声，俩人一回头，关曜差点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
“卧槽。”
灌木丛出口处，刚还被他提及的女孩就撑着伞站在香樟树下，也是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们。
陈令舒和他们二人面面相觑，俩人一坐一蹲——虽然旁边那个差点摔了，但光从颜值来说，凑在一块还是挺养眼的。
“有事吗？”关曜有些狼狈地蹲好，拍了拍蹭上沙子的手，装作没事人一样问道。
林子瑄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语气在陈令舒听来跟“没事就快走”没什么区别，陈令舒还挺有眼力见的：“我想问下，体育馆怎么走？”
关曜撑着木椅站了起来，觉着这样气势更足一些，半分没犹豫：“那边。”
“……”
这也太随手一指了。陈令舒顺着他目光看去。
“那栋就是。”
陈令舒对他有些印象，是早上从后门闯进来的那个寸头男生，又瞥了眼他身旁漂亮的女生，后知后觉自己打扰到什么。
“哦好的，谢谢。”
没几秒女孩就没影了。
“……”
关曜还在那撑着木椅靠背，冷不丁腿上挨了一脚。
林子瑄：“你干什么？”
关曜抬眼看着刚才指的那栋建筑，灰蒙蒙的绿冠里冒出来一个银质的尖顶，又低头看了眼手机，还有二十分钟上课。
“就想看看好学生迟到会怎样。”裤子上脏了一块，关曜瞥她一眼，笑了，“你少装好人。”
不干预，不阻止，才是林子瑄贯彻始终的为人处世的态度。
林子瑄知道他隔三差五不憋个坏主意就不舒坦，那地方跟教学楼隔着半个实中，绕得很，一来一回少说二十分钟起步。
那女生迟不迟到跟她半点关系没有，只是——
林子瑄起身拍了拍裙摆：“我可提醒你，裴应许最近经常去那，你少惹他。”
关曜愣了下，皱了下眉，捞起木椅上的外套搭在肩上，跟上林子瑄，又无所谓道：“这又没什么，正好同桌见面了。”
林子瑄：“随你咯，哦忘了跟你说了，今早他爸押他过来的。”
“…….”
“咔嚓”一声，关曜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你不早说？？？”
-
实中的游泳馆是今年暑假建成的，还没全校投入使用。
此时，西面一间更衣室，淋浴间的门被打开，湿漉漉的水汽下是道高挑的身材，肩宽窄腰，轮廓锋利却没有少年人的单薄，短袖校服兜头套下，盖住了薄而有力的腹肌。
储物柜都开着，少年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在头上擦了擦，一点开被静音的手机，就是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人。
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但烂熟于心。
少年皱了下眉，直接关了机，将手机塞到书包最里面，拉链一拉，眼不见心不烦，又“砰”的一声关上了储物柜。
与此同时，游泳馆的侧门被人轻轻推开，又自动地关上，外头瓢泼的雨声都成了朦胧的白噪音，陈令舒迟疑地迈进了一步：“有人吗？”
游泳池里的水好似还荡漾着，上岸的扶梯那还有新鲜未干的水迹，明显刚被人使用过。
不过，实中这么财大气粗吗？光是几个游泳池就有她们以前学校体育馆那么大了。
陈令舒一路上没见着半个活人，总觉得越走越偏，本想进来问问，谁知这里更是一点生气也没有，好几间游泳池连水都没蓄上，除了这里。
远处似乎传来什么声响，陈令舒顺着声音的来处寻去，抬眼瞥见三个大字——更衣室，上面的保护膜还没撕掉。
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忽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对方走得太急，陈令舒没防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清对方的脸时，却是怔愣了一会。
游泳馆里还藏着个帅哥？
对方虽然穿着普通的蓝白校服，奈何身高太优越，活脱脱一个衣架子，肩上随意挎着个书包，顶着一头半干的黑发，虽然看着心情不太好，但还挺帅的。
“那个——”
帅哥刹住脚步，很不爽地瞥了她一眼。
陈令舒正想问清楚，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谁在那？这写了个牌子不让进还进……”
陈令舒心一惊，将人使劲一拽，又把人拉回了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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