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宗的夜色，总是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清寒，轩辕素独立于寝殿窗前，望着窗外那片被她以法术维持的、永不凋零的樱花林，心中却比这夜更冷。脑海中，天知那冰冷无机制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凿击着她的理智与良知。
【唯有此法，方能将独孤离逼至绝境。憎恨是黑化最好的催化剂。她的存在，本就是为磨砺天命之子的试金石，是你必须善加利用的药材。】
“她不是药材！更不是工具！”轩辕素在心中嘶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我们没有权利这样对待她！”
【轩辕素，】天知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似乎在观察她的情绪波动，随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你对她，动情了。】
这指控如同惊雷，炸得轩辕素神魂俱震。动情？对那个怯懦、卑微、却有着一双清澈眼眸，总是在无声承受一切的少女？
【对她的仁慈，便是对你的残忍。】天知继续以它那毫无波澜的语调陈述着冷酷的逻辑。
【她与你本无瓜葛，牺牲她一人，换取你回归故土，拯救那数十名Omega的性命，这难道不是最有效率的抉择？】
“效率？抉择？”轩辕素几乎要冷笑出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成为被牺牲的那个？！”
【就凭她是独孤离。】天知的回答冰冷而残酷。
【生于微末，灵根俱无，家族弃子，母女皆如浮萍。除了攀附强者，她别无生存之道。这是她的命。】
“这不是她的错！是这天地的规则不公！是强加于她的命运不公！”轩辕素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般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曾立志救治世间所有被病痛折磨之人，无论是Alpha、Beta还是Omega，在她眼中皆是需要庇护的生命。可如今，她竟要亲手将一个无辜的少女推入深渊？
【公与不公，无法改变现状。】天知步步紧逼，【你要拒绝执行这项指令吗？】
“……轩辕楷泽厌恶她入骨，他绝无可能……”轩辕素试图寻找最后的借口，声音艰涩。
【世事难料，天命难违。】天知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笃定，【即便你不推波助澜，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当然，若你愿意，过程……或许可以稍有不同。】
话音未落，一缕幽光在轩辕素面前凝聚，最终化为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深紫、散发着奇异甜腻气息的丹药，静静悬浮于空中。
【将此丹用于独孤离，她自会受孕，至于……是由轩辕楷泽亲自成全，还是由你……为他们编织一场亦真亦幻的梦境，选择权在你，轩辕宗主。】
天知将她逼至绝境，却又抛出一条看似不那么血腥的捷径。结局无法改变，而真相，将被永远掩埋在她一人心中。
……
那一夜，星罗宗的月色似乎也带着一丝暧昧与罪孽的朦胧。轩辕素站在独孤离的房门外，许久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施展幻形之术。当那张属于轩辕楷泽的、俊朗却带着桀骜之气的面容出现在水镜中时，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与恶心。
她推门而入，步履僵硬。屋内烛火昏黄，映照着独孤离惊坐而起、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眸。
“少……少主？”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伪装成的轩辕楷泽的轩辕素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却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愧疚如同潮水般汹涌，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让她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又如何在此事之后，再坦然面对独孤离那纯净或许即将破碎的目光？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快得让她几乎窒息。她厌恶此刻的自己，这自欺欺人的行径，除了能稍微麻痹她自己的良知，还能骗得过谁？
最终，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取出一条柔软的黑色丝带。
她小心地，带着无尽的歉疚，蒙上了独孤离那双清澈的、此刻写满茫然与顺从的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所有的罪恶，就能让她不必直面自己卑劣的行径。
当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便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到独孤离细微而紧张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她单薄身躯传来的微颤。伪装在丝带覆上的瞬间褪去，露出了她原本清冷绝艳的容貌。她俯下身，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赎罪般的痛苦，轻轻吻上独孤离光洁的额头。
无论日后她如何补偿，此刻种下的罪孽，已如同烙印，永世难消。
对于轩辕楷泽，只需一道简单的幻术，植入一段模糊而暧昧的记忆碎片即可。可对于独孤离……
【丹药需情动方可见效。】天知的提醒如同魔咒。
一滴冰凉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轩辕素眼角滑落，恰好滴在独孤离微敞的衣襟下，那微微起伏的胸口肌肤上。
就在这时，她惊骇地发现，独孤离不知何时悄悄探出了一根纤细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将丝带掀起了一道缝隙！
四目，在昏黄的烛光下，猝不及防地相对！
轩辕素的心脏骤停，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到了什么？那双眼睛里，没有预想中的惊恐、厌恶，或是被欺骗的愤怒，只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氤氲着水汽的、仿佛了然又带着一丝决绝的……平静？
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独孤离只是静静地与她对视了一瞬，然后，竟又乖乖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丝带……拉回了原位！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或者说，选择了沉默。
她……是什么意思？轩辕素彻底混乱了。她没有选择维持轩辕楷泽的伪装，以真面目出现，既是为了减轻一丝自我的罪恶感，或许……潜意识里，也是想给独孤离留下一点什么，哪怕那可能是更深的绝望。她预想了独孤离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有眼前这种……近乎默许的配合。
她的指尖颤抖着，试探地抚上独孤离纤细的腰肢，触手是一片温润滑腻的肌肤，如同上好的暖玉。就在这时，旁边，属于独孤离的那只小手，也有了动作。
轩辕素吓得几乎要缩回手，然而，那只小手却并未推开她，而是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意味，缓缓地、摸索着，覆上了她的手背。
指尖微凉，带着轻微的颤抖，却执着地在她手背上细细摩挲，仿佛在确认着什么，辨认着什么。最终，那只小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轰！”
仿佛有惊涛骇浪在轩辕素脑中炸开！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应冲击得如同被重锤擂击，几乎要碎裂开来！这……这该如何理解？是将她错认成了轩辕楷泽？还是……独孤离她……早就……
可她明明那么害怕自己，每次见到都想逃走，不是吗？
混乱与巨大的震惊中，轩辕素几乎是凭着本能，再次吻上独孤离的锁骨，带着惩罚与确认的意味，轻轻咬了一下她柔软的耳垂。
直到这时，她才清晰地感觉到，身下这具一直紧绷、甚至带着畏惧瑟缩的身体，瞬间变得滚烫起来，肌肤透出诱人的粉红色泽，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而急促。仅仅是……看到了是自己，反应就如此不同吗？
接着，更让她心神俱震的一幕发生了——独孤离那双原本只是被动承受的手臂，竟缓缓抬起，环上了她的脖颈，然后，她仰起头，带着一种青涩而勇敢的试探，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微凉而颤抖的吻。
后来，那条蒙眼的丝带，曾数次松脱。每一次，都是轩辕素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心绪，亲手为其重新束紧，仿佛在维系着最后一层摇摇欲坠的伪装，也像是在徒劳地遮挡着自己无处遁形的内心。
……
当独孤离从沉睡中醒来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清冽中带着苦涩的冷香，证明着昨夜并非一场荒诞的梦境。
而轩辕楷泽看她的眼神，比以往更加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心与厌弃，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暴戾。然而，独孤离却不再像过去那样，一见轩辕素的身影便仓皇躲避。偶尔，在长廊的尽头，在花树的阴影下，她会抬起眼眸，遥遥地望向轩辕素。
那目光，不再全是畏惧，而是掺杂了许多轩辕素读不懂的、复杂难言的情绪，有迷茫，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期盼。
直到那日，独孤离在众人面前无故晕厥。药师匆忙诊脉后，说出了那个既在预料之中、又让轩辕素感到无比刺耳的消息——她有孕了。
星罗宗内，唯有轩辕楷泽一位男子。孩子的父亲是谁，不言而喻。
轩辕楷泽当场暴怒，几乎要拆了大殿，最终愤而离宗，不知所踪。而独孤离，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静静地看了轩辕素一眼，那眼神中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变得更加沉寂。本就寡言少语的她，愈发沉默，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轩辕素以往是因身份所限，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对独孤离好。如今，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以“为了孩子”的名义，将一切最好的东西都送到独孤离面前，灵药、珍馐、华服、奇玩……试图弥补，哪怕只是万一。
“宗主，”有一次，独孤离抚着微隆的小腹，抬起清澈的眼眸望着她，轻声问道，“您为何……待我这般好？”
轩辕素几乎不敢与她对视，侧过脸，用千篇一律的、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借口回答：“自然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子。”
独孤离闻言，眼眸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所有未竟之语，都咽回了心底。
……
数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独孤离落水，几乎让轩辕素魂飞魄散。她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涉事的侍女，将其永远驱逐出星罗宗。当她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与无尽的担忧赶回时，却得知独孤离已然苏醒。
悬着的心还未落下，天知冰冷的声音再次给了她沉重一击：【不必庆幸，之前的独孤离已死，如今这具躯壳内的，是另一个异世之魂。】
死了？
那个怯懦的、隐忍的、会在她靠近时微微发抖、却又在关键时刻默然牵住她手的独孤离……就这么死了？
轩辕素如遭雷击，怔在原地。她看着床榻上那张与独孤离一般无二的苍白面容，那双缓缓睁开的、带着茫然与陌生的眼眸……不，分明还是那双眼睛，只是里面的神采，似乎有些不同了，少了那份沉郁的哀伤，多了几分清澈的懵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
怎么会？
巨大的悲痛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她草草交代了几句，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一夜，星罗宗内所有池塘、湖泊，无论大小，无论景致如何，皆被轩辕素以无上法力，一夜之间尽数填平，化为坚实的土地或移植上花草，仿佛要彻底抹去那夺走独孤离性命的冰冷水域。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那个她亏欠良多、想要尽力弥补的少女，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然逝去。而如今占据这具身体的，是一个陌生的灵魂。可每每看到那张脸，那相似的轮廓，那偶尔流露出的、与从前依稀仿佛的神态，又让她产生一种独孤离犹在人世的错觉，思念与愧疚交织成网，将她牢牢困住。
她依旧竭尽所能地对这个新的独孤离好，仿佛这是一种延续的赎罪。她怕她再出意外，时常忍不住要去确认她的安危，却又因她并非原主，而生出一种隔阂与逃避，不愿过多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独孤离，与从前太像了，却又有些不同。她身上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的气息，不像从前那般只有清苦的药味。她说她忘了一切，想识字，想了解这个世界。轩辕素想着，她或许同自己一样，是个流落异界的孤魂，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怜悯，应允亲自教她。望着她执笔书写时专注的侧脸，恍惚间，仿佛时光倒流。
她会为了识字，胆大包天地以孩子威胁侍女，这是从前的独孤离绝不可能做出的行为。可她说话的语气，那带着怯懦的柔软，那看向自己时，眼底深处隐隐的依赖与期待，甚至连不爱吃甜食的喜好，都与从前一般无二。
轩辕素几乎要怀疑，天知在欺骗她。这分明就是独孤离，只是……失去了记忆？
【她确实是独孤离，】天知的声音打破她的幻想，【只不过是她的转世之身，自然相似。】
“转世？”
【灵魂附体，需频率相合，否则必生排斥。你等借体重生，若非强行夺舍，便唯有转世之身方能完美契合。换言之，现在的独孤离，从灵魂本质而言，依旧是你认识的那个她，只是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轨迹，承载着另一段人生的记忆。】
“她也同我一样，是死后而来？”
【是。】
【之前的独孤离，心性过于懦弱，黑化始终难成。此番这个历经另一番磨砺的转世，或许……能为你带来惊喜。】天知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轩辕素，不久后秘境开启，轩辕楷泽与轩辕绝歌将现身其中，你，需带独孤离前往。】
轩辕素依言而行，换来的，却是秘境归来后，独孤离奄奄一息、遍体鳞伤的躯体。若她早知天知的计划如此凶险，她绝不会让独孤离踏足秘境半步！
当初，她救不了第一个独孤离。如今，难道连这个穿越时空而来的转世，她也护不住吗？
幸而，没有轩辕楷泽在宗内刻意寻衅，这个独孤离的日子似乎好过了许多，至少不再隔三差五地添上新伤。她想学什么，轩辕素都允她，唯有下山，轩辕素坚决不允。她不能再让独孤离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她承受不起再一次可能失去的恐惧。
为了排遣她的寂寞，轩辕素命人将那一片片填平的池塘旧址，全都移栽上了四季常开的花树。她记得，曾经的独孤离，在某个难得的、放下心防的午后，曾轻声对她说过：“我母亲……最爱花树，尤其喜欢樱花。可惜，我们的院子里，连种一棵树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轩辕素动用了宗门阵法，汇聚灵气，让这片花海永葆绚烂，无论寒暑，落英缤纷，永不凋零。
然而，即便是经历了秘境那般生死危机，独孤离的黑化值依旧毫无进展。当轩辕楷泽与轩辕绝歌一同出现在星罗宗时，轩辕素知道，天知新一轮的磋磨，又要开始了。
果然，独孤离在殿内受尽轩辕楷泽的羞辱，又被弃于风雪之中。轩辕素隐在暗处，看得心急如焚，与轩辕绝歌交谈时，言语间皆是催促她速速离去。直到轩辕绝歌发现并将几乎冻僵的独孤离送回住处，她那颗高悬的心才稍稍落下。
可真正的危机，来自轩辕楷泽。看着他如同索命修罗般掐住独孤离纤细的脖颈，将她死死按在雪地里，轩辕素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要随之停止！她恨不得立刻现身，将那个孽障狠狠踹开！可天知冰冷的意志如同枷锁，牢牢禁锢着她。
【等！等她心生怨恨！等黑化值上涨！】
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独孤离啊独孤离！你为什么就是不恨？为什么能如此逆来顺受？你就甘心这样被人欺凌至死吗？！’
就在独孤离气息将绝的刹那，连天知似乎也看不下去了，一道无形之力击退了轩辕楷泽。轩辕素几乎是瞬间便抱起了那个冰冷绵软的身躯，还没来得及将满腔的怒火与后怕倾泻在轩辕楷泽身上，独孤离身下洇开的刺目鲜红，便夺走了她所有的注意。
接下来的混乱，如同噩梦。药师与丹师束手无策，天知冷酷地指令：【逼出胎儿，否则一尸两命。】
当那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从独孤离口中溢出时，轩辕素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在跟着颤抖、碎裂。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与死亡何异？而她深知，这个来自异世的独孤离，并不畏惧死亡，因为她早已亲身经历过。
……
如今，看着终于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却终日精神恍惚、对那新生孩儿流露出明显排斥的独孤离，轩辕素只能默默地将孩子抱离她的身边，妥善安置。
她坐在沉睡的独孤离床前，望着那张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微微蹙眉的苍白小脸，心中是无尽的悲凉与无力。
‘独孤离啊……’她在心底无声地叹息，指尖虚虚拂过她消瘦的脸颊，‘你已被命运磋磨至此，为何……连一丝怨怼都不肯生出？难道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不成？若你的黑化值能满，这一切苦难，或许……就能早些结束了……’
窗外，永开不败的樱花，在夜色中无声飘落，覆满了庭院，也覆满了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在责任与良知间无尽撕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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