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碎雪,掠过星罗宗高耸入云的殿宇飞檐,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暖阁内,却是一片春意盎然的静谧。四角放置的赤炎晶散发着恒定的暖意,驱散了严冬的寒意。氤氲的灵气如同薄纱般在室内缓缓流淌,映照着中央那张巨大的、由整块温玉雕琢而成的床榻。
独孤离悠悠转醒,长睫颤动,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暖玉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润热流,舒缓着她依旧有些隐痛的身体。视线逐渐清晰,她发现自己正躺在这张珍贵的暖玉床上,身上盖着柔软如云霞的鲛绡云被。
而就在床榻前方不远处的蒲团上,一道素白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端然静坐。
那是轩辕素。
她墨玉般的长发被一顶简单的青玉莲冠一丝不苟地束起,露出线条优美、白皙如玉的后颈。身上仅有一件素白的中衣,衣料柔软,此刻因坐姿而层层堆叠在身周,宛如一朵盛放于雪巅的、孤高绝尘的雪莲花。然而,吸引独孤离目光的,并非是这谪仙般的风姿,而是那玉白后背之上,交错纵横的景象——
几道狰狞的、泛着幽蓝色灵光的裂痕,如同破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精美瓷器,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蠕动、愈合。裂痕周围,细密的冰晶纹路若隐若现,散发出极寒的气息。而在这些可怖的伤痕之间,竟夹杂着几道已经变得极浅、却依旧能辨认出的……红色抓痕?那痕迹暧昧而突兀,与周围修复中的惨烈伤痕格格不入。
轩辕素原本挺得笔直的脊梁,因这修复过程带来的剧痛而几不可查地微微弯曲,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几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从她紧抿的唇瓣间逸出,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独孤离屏住呼吸,不敢惊扰。
只见那些蓝色的幽光骤然炽盛,裂痕迅速弥合,冰晶纹路也渐渐隐去。轩辕素绷紧的脊背重新变得挺直,仿佛方才的脆弱只是错觉。然而,就在这一瞬,她的身体猛地一僵,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
她倏然回首——
目光直直撞入独孤离尚未不及掩饰的、带着惊愕与探究的眼眸中。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
轩辕素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罕见的慌乱,但瞬间便被惯有的清冷覆盖。她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只一抬手,置于一旁的那件墨色暗金云纹宗主袍服便无风自动,如同拥有生命般飞旋而起,精准地包裹住她的身躯,将所有的伤痕与隐秘尽数遮掩。
下一刻,她已长身而立,恢复了那位威仪棣棣、高不可攀的星罗宗主模样。只是那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呼吸间一丝几不可闻的紊乱,泄露了方才的消耗。
她缓步走向暖玉床,步履依旧从容,却在床沿坐下时,周身那迫人的气势悄然收敛。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灵力微光,轻轻搭上独孤离的腕脉,声音是刻意放缓后的温和:“你感觉如何?身上可还有不适之处?”
不等独孤离回答,她眼中已浮起清晰的歉疚,那抹情绪在她惯常冰封般的面容上,显得格外动人。“此番……是我不对,明知秘境险恶,却未能护你周全,让你受此惊吓与伤痛。”
独孤离连忙摇头,因她的靠近而微微红了脸颊,声音细弱:“宗主言重了,是……是我自己实力低微,灵力全无,才会拖累宗主,陷入那般境地……”提及秘境,那被散修围住、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恐惧记忆瞬间回笼,她的脸色骤然失去血色,唇瓣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眼底漫上深刻的后怕与屈辱。若是……若是真的被……
轩辕素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恐惧。她忽然抬起另一只手,并非搭脉,而是轻轻捧住了独孤离冰凉的脸颊,迫使她抬起眼眸,直视自己。一股温和而坚定的灵力,如同潺潺暖流,透过相贴的肌肤,缓缓渡入独孤离体内,不仅抚慰着她惊魂未定的神魂,更细致地修复着她体内那些未曾完全愈合的暗伤。
“看着我,独孤离。”轩辕素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没事了,他们没有碰到你。”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锐利如冰刃,眼底深处翻涌着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戾气与杀意,那是一种比轩辕楷泽的暴戾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狠绝。“在他们肮脏的手指触碰到你之前……我已将他们尽数诛灭,神魂俱散。”
这毫不掩饰的、为她而起的杀伐之气,让独孤离心头巨震。泪水瞬间决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劫后余生的极致委屈与难以言喻的安心。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带着哭音再次确认:“真的吗?宗主……您没有骗我?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我从未骗你。”轩辕素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血腥的承诺,“他们与你,什么都未曾发生,因为,死人是做不了任何事的。”
话音落下,她松开捧着她脸的手,转而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并不紧密,却带着一种坚实的庇护意味。独孤离再也抑制不住,将脸埋在她带着冷香的衣襟前,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那昂贵的墨色衣料。这是她来到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后,唯一真切感受到的、毫无保留的维护与温暖。轩辕素,是她风雨飘摇中唯一的浮木,是她暗夜前行中唯一的光亮。
离开?念头刚起,便被现实的冰冷击碎。她不是修士,若无轩辕素庇佑,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她与腹中孩子,只怕顷刻间便会尸骨无存。
她好像……真的离不开轩辕素了。
在这个认知浮上心头的瞬间,独孤离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入轩辕素的颈窝,仿佛这样才能汲取更多安全感。也正是在这极近的距离,鼻翼间充盈着轩辕素身上清冽的雪松冷香之外,她忽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苦涩气息。
那味道极淡,似陈年清茶的余韵,又似某种珍稀灵药熬煮后的回甘,带着一种清苦的底蕴,若有若无,缥缈难寻。
这丝苦味……莫名地熟悉。
独孤离混沌的脑中仿佛有电光闪过,她下意识地收紧了环住轩辕素的手臂,鼻尖几乎贴上对方颈侧细腻的肌肤,试图更清晰地辨析那缕特殊的气味。它不像糖,更像……她前世偶尔尝过的、纯度极高的黑巧克力,没有丝毫甜味,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苦,却带着一种勾人心魄的醇厚。
就在她沉浸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中时,轩辕素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独孤离从自己怀中推开!
独孤离猝不及防,跌坐回柔软的云被中,睁着一双犹带泪痕、茫然无措的大眼睛,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轩辕素已迅速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侧着脸,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你刚醒,还需服药静养。我为你熬制的汤药,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说完,竟不等独孤离回应,便转身,步履略显匆忙地离开了暖阁,只留下一个清冷孤峭的背影。
独孤离怔怔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忐忑不安。是自己方才过于孟浪的举动,冒犯了她吗?惶恐之余,那缕奇特的苦味却如同烙印般留在了她的感知里,与脑海中某些破碎的、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隐隐共鸣。
她蹙眉深思,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隆起小腹。孩子……应该无事。
不知过了多久,轩辕素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一只白玉碗,碗中盛着深褐色的药汁,热气已散,显然已被细心吹凉。
“药好了,温度刚好。”她将药碗递到独孤离手中,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语气温和,“趁温一口饮下,反不易觉其苦。”
独孤离顺从地接过,依言屏息,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就在她被那浓郁的苦味激得微微蹙眉时,轩辕素却忽然抬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极其轻柔地将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动作自然,仿佛只是随手之举。
然而,那一瞬间,独孤离却觉得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远去了,耳中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口中的苦涩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驱散,她抬眸,怔怔地望向近在咫尺的轩辕素,撞入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只一瞬,便如同被烫到般慌忙垂下眼帘,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片红云。
轩辕素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神情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逾越的举动只是独孤离的错觉。
“你安心在此修养,宗门尚有庶务需我处理。”她站起身,衣袂拂动间带起一阵微凉的冷香,“我稍晚些再来看你。”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独孤离轻轻抚上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心中五味杂陈。这场秘境惊魂带来的恐惧,或许会随时间淡去,但现实的困境依旧如影随形。她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依旧感到一丝恍惚与不真实。她本是已死之人,却在这异界借体重生,步步危机。星罗宗看似华美安全,实则又何尝不是一座更大、更精致的牢笼?外面的人难以伤害她,她也同样……无法离开。
可是,这里与前世那座冰冷的监狱,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星罗宗罕见地降下了大雪。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无声地覆盖了朱甍碧瓦,雕栏玉砌,将整个宗门妆点成一个银装素裹、琼枝玉叶的琉璃世界。
“外面风寒,仔细着凉。”
轩辕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随即,一顶带着雪狐毛边的兜帽被轻轻拉起,细致地为独孤离戴好,掩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
“就这么爱看雪吗?”轩辕素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向廊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独孤离从前世那个科技世界而来,何曾见过这般纯粹、这般壮观的雪景?她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流连于那片洁白:“嗯,我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想多看一会儿。”心中却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说:我不全然是爱雪,我只是贪恋这能让你主动靠近、为我拢紧衣帽、为我遮挡风雪的片刻温情。
轩辕素闻言,便不再多话,只是默默在她身侧的廊凳上坐下。早有眼色的侍女搬来了暖凳与凭几,又悄然退下。轩辕素指尖微动,一把绘着淡墨山水的油纸伞在空中展开,悬浮于两人头顶,一道无形的灵力屏障随之生成,将呼啸的寒风与冰冷的雪花尽数隔绝在外,只留一片安宁的小天地。
因怕独孤离久看雪景单调,轩辕素前几日便移栽了许多奇花异木在庭院周围,更以精妙法术维持它们违背时节地盛放。其中,尤以樱花树为多。此刻,粉白娇嫩的樱花瓣与洁白的雪花一同翩跹起舞,交织成一场梦幻迷离的花雪奇景。独孤离坐在廊下,身处于落英与白雪之间,忽然侧过头,对轩辕素展颜一笑。
那一笑,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柔光,比那漫天飞舞的樱花更为绚烂,直直撞入轩辕素的心底。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纯粹的白。油纸伞上渐渐积了厚厚一层雪絮,庭院的雪地上,落樱之上又覆盖新雪,层层叠叠,宛如精心雕琢的艺术。
轩辕素将一只暖意融融的灵玉手炉放入独孤离微凉的掌心。独孤离却顺势连手炉带她的手一起握住,抬起眼眸,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望着她。
轩辕素指尖微顿,却没有抽回。
得了这默许,独孤离胆子似乎大了些,轻轻将头靠在了轩辕素看似单薄却异常可靠的肩膀上。
大雪无声,覆盖了过往的痕迹,也静谧了时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们二人,以及这伞下方寸的温暖与祥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在静谧中悄然滋长,如同冰雪下悄然萌发的嫩芽,带着微甜的暖意,悄然浸润着两颗原本孤寂的心。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很快便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一名侍女匆匆穿过月洞门,来到廊下,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惊诧与一丝隐晦的、为独孤离不平的愤懑,躬身禀报:
“宗主,独孤小姐,轩辕少主……他回来了!”
独孤离握着轩辕素的手下意识地收紧,随即又像被烫到般迅速松开。她抬起头,望向神色瞬间恢复清冷的轩辕素,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他……现在在何处?”
那侍女偷偷抬眼觑了觑独孤离的神色,语气更加扭捏,藏着明显的不满与妒意,低声补充道:“少主此刻正在宗门大殿……他、他还带了一位姑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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