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海打了几通电话,小吴角都没有接。
转着问了一圈人,被玩跳皮筋的女孩们告知小吴角抱着戏服,跑到4号何家去了。
何家一家人是票友,存着好几箱行当。小吴角登台耍牙的那套,即是向何家借的。
明个儿还有丧礼演出,小吴角还要接着奏乐接着舞。他打算表演童子戏《女驸马》,还回去了这套,又借了那套。
何家宅子的内外都是乌压压的组合,没白的。黑瓦砖、黑木椽、黑凉窗,黑墙壁……人穿的衣服也是黑。小吴角最爱何家这点,跟他幼儿包青天般的脸盘子绝配。
但黑容易发硬。何的偏旁不该是亻旁,而应该是钅字旁,估计床和枕头都是黑硬黑硬的,才会造出他家如出一辙的偏头。
屋内甚闹,何家五个人正围着小吴角一个人坐,好似他是拉洋片儿的大神。
桌上摆着零嘴,满当当的,像是供族奉宗的斋品。果子类的是一组,糖豆类的是一组;不能归于这两类的,自分一组。
没有人上手抓,小吴角虽然贪零嘴已馋的眼冒金星,但不愿意歇歇话。
“我脸黑心,但我的心比白莲花还白呢!”
段明华和盛怀海来到何家院子,嗅着淡淡的烟灰气,就听到小吴角西子捧心嚎出这句。
盛怀海冷笑着打岔:“明明是脸黑心更黑。”
“怎么说?”小吴角收收快喷出来的飞沫,以饱满的笑脸相迎。
“你乱掺和别人家的事做什么?”盛怀海不紧不慢的训道。
“哪跟哪啊?”小吴角的笑脸又鼓了三分。
“出来说。”盛怀海站在门外,跟何家人对了眼。
何家的人不爱接客,只有被妈妈抱着的胖宝宝理了他,挥着小拳头叽叽傻笑。
小吴角正要走,出就出呗。
不知道出啥事了,盛怀海和段明华小两口都来找他了。
听盛怀海说掺和别人的事,难不成他和段明华要成亲,请他当司仪的?!
没准是。那得借一对高跷壮气势,钱财方面让盛怀海报销。
“大婶子,叔,大忙人我,尽是事。我走了啊,隔两日来还。”小吴角交代着,翘起着双脚从高板凳上栽下来。
等扶住桌面站直,他像模像样的昂着脖子,夹着戏服往腰上一贴,再顺手捞了把零嘴揣兜里。
出了何家,来到好说话的路边,盛怀海把寿鞋的事三言两语说了,问:“你是怎么对赵有山他儿说的?”
坏了,跟个死人攀上关系,喜事变丧事,报销也飞了。
小吴角没全明白,但明白的已足够把他吓出冷汗,先涎着脸央求:“我要是说了,你们可不许不理我了。”
“我没功夫理你。时间不早,你快点说。”盛怀海望着变长的影子说。
小吴角对段明华讨好笑笑,说:“有山啊,我出主意,趁着七日回灵之际,把他的魂儿用寿具为诱饵,分七次夯进七个罐罐里,留在家里三年,不给地府报道,就能避祸了。”
“罐内你放些什么?”
“没什么……放了沾龙血的钉子,还有万能胶。”
“你挺阴毒的。”
“我没想到他儿正会那么做。”
“神棍害死人。”盛怀海气得咬牙,顾及段明华在一边,没把小吴角丢海里喂死龙。
小吴角瞅瞅沉默着的段明华,以为她在生他的气,小手往后一背,不知道从哪抽出来一根木枝条,颤着托给她,哭音说:“华华,黄荆棍儿下出好孩子,你打我吧。”
“小孩真讨厌。”段明华拧拧眉。
既是盛怀海的半个儿子,她再想把小吴角掐死,也是不会下手的。
小吴角顿时没再怕了,切了声,“大人才是真讨厌,没有一点活泼气。”
段明华阴郁道:“拜你所赐,别说活泼气,活人气都快没了。”
“给你吃糖,还有松子。补一补啊。”小吴角收了木条,换成抓零嘴,闹闹腾腾地捧给她。
“腻嗓子,不吃。”段明华避开。
小吴角拨拉两颗鹰嘴豆,说:“豆豆粒呢,这不甜。”
“硌牙,不吃。滚开。”段明华挥开小吴角,烦得想一死了之算了,放弃道:“回去吧。”
盛怀海看出她是强撑着难过说丧气话,劝道:“总是要去除死气,你累的话,回家歇歇……”
“啊?死气啊!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去除!让我来!”
小吴角耍了个后空翻,抱着的戏服似斗篷舞开,挂在半空一瞬。
他跳到两人之间,说:“来一场拉力赛。将赵有山的七个罐罐的死魂,归一位儿。他的死气,自然会随之附回到他身上。华华也就解脱了。”
正巧,滴叮叮几声,阿嬷打来电话,喂喂两声喊过人,讲道:“刚布置好了。我一转小鼓,倒扣的碗发出咚的一声,摆在碗顶的一把米也没了。是不是招到魂了?”
盛怀海说:“阿嬷,你继续摇鼗鼓,我和她牵着小吴角赶回去。”
盛怀海领着两人回家。
一个鬼轿夫支着红纸伞,立门口等着,见三人的神情不是太好,没什么意外,对段明华微微弓着腰说:“刚回来,又要走喽。”
“贵客贵客,稀罕稀罕,这么会损人的鬼,竟没入拔舌地狱。”小吴角笑嘻嘻的托托手,语调拿捏得怪戾尖锐,哪个字都不叫人舒服。
他着实精通喉咙眼里的功夫,能让人哭,能让人笑,更能让人难受。
鬼轿夫碰了一鼻子灰,叽咕着:“又不是我要来的。”
二楼卧室的窗户尽关,而双扇门大开着。从门口挂了一溜引路的灵旗,一直近到中心处的方桌。
方桌有半人高,摆着那双寿鞋和一盏替换玻璃杯的彩碗。
因为彩碗是倒扣,瞧起来像坟包。碗低烧着“圆融无碍,尘入众刹”八个大字。碗边绘了一圈的百位佛像,法相威严,端坐莲台,眼珠子都朝下看。要是瞅得不太细,会错看佛龛为集聚的骷髅窟。
阿嬷和另一位鬼轿夫下了楼。
屋内留了三人,盛怀海将门开的更大,说:“小吴角,念咒。”
小吴角灵活地钻到方桌下,脑袋抵着桌板,双手合十,念着:“嗡,呵呵呵,微斯摩耶,司哇哈……”
立即,碗上百佛晃动如林海,齐齐开了口,随小吴角齐唱佛言,一会女声,一会男音,声波和谐有韵。
念了有一分钟,无事发生。
迎着段明华茫然的目光,盛怀海微不可寻的颤了下嘴角,速速拔下一簇灵旗砸小吴角,问:“你用的什么龙的血?”
盛怀海动了气,峻厉地眯细双眼,黑辫子腾空甩动,腰侧金铃暴躁的鼓动。
小吴角吓得哇哇大哭,朝后栽了,哭喊着滚出桌底:“没什么稀罕的,七条龙的混血而已。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惹上段明华啊!”
七条龙的混血,拴千万人的死魂都够,用来黏个赵老头的死魂,大材小用到可笑的地步。
“乖乖,赵有山跟你有多大的仇?”盛怀海侧着身子,渗出捉摸不定的笑意。
“起先没有什么仇,现在有了大仇和深恨了。我恨,我恨死他了!我替你们恨他!”
小吴角油滑地拐着小脖子,哭唧唧地瞥段明华,央求她救命,“看在我恨得诚心诚意的份儿上,可怜可怜我吧。”
段明华不作壁上观,她成了鱼儿,细润的手扬起,揪住盛怀海飞扬的辫稍儿,拉了拉。
他去望她,脸红得像喝了一缸的酒。
她则像饮了毒药,一股上钩鱼儿的刺激和惊恐席卷着她。她怕即使这次逃脱,下一次也会被诱惑……终究会成为俎上鱼肉。
咚。
来了一声雷,钝钝的、晕乎乎的。往下没雷声了,他的根被拽住了。
发,头发,他身上最没有温度的黑色,为何烫她至深,把她对死亡的恐惧都盖住了?
她松了手,不想看他,低下头说:“不管再厉害的龙血,罐子打破,总也困不了死魂了。”
“七个罐儿不好找。”盛怀海仍维持着被段明华拉辫子的僵硬姿态。
“我能找!吴角识血!”全场最认真的当属小吴角。
段明华轻飘飘的问:“不打草惊蛇,怎么去?”
盛怀海接到段明华的目光,脑子转不动,掉头去盯小吴角。
小吴角接收着无能大人的压力,被盯得矮了半寸,“我的工资还没要呢,我找赵有山儿子讨去。”
盛怀海再去看段明华,让她定夺这个主意如何。
段明华点点头。
小吴角吸溜干净眼泪,牵牵段明华的袖子,天真的昂着头,说:“盛老大名气太大,师出无名。我们俩一块,我封你当我的经纪人。”
段明华半笑半怒的问:“我有无工钱?”
“自家人怎还计较这个!哼,小气!”
段明华被小吴角拉着,一同去了赵家,丢下盛怀海守家。
不用讨工钱的理由,也能大大方方进赵家的大门。因为赵家来来往往吊丧的人多,两人混入其中,不算什么难事。
“盛怀海挺在乎你的。”小吴角摇头脑晃说。
“这件事我倒是第一次知道。”段明华没劲儿的回。
小吴角把余下牵红线的话,都咽了下去,调侃道:“你别担心,你就算死,也会很好看的。”
段明华怪笑道:“这件事我倒也是第一次知道。”
小吴角不见尴尬,舔着干裂的唇,溜出一道悦耳的语调:“跟你说话,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段明华有事问他:“你是从藏海得来的龙血?”
“是啊,费了我五年的时间内,天天等着龙咬我的脸。虽然是死龙,但能榨出点血。”小吴角想起那段他当龙饵的经历,颇觉难过。
“如此糟蹋了?”
“没办法呀,再好的天材地宝没有人用,也会跟污泥一样烂在手里。世事变迁,都没会用龙血的人了。”
“你还有吗?”
“有也不会给你的。盛怀海没给你用,一定不是舍不得。”
“他可能是忘了,”段明华轻轻地说,“他是健忘的马大哈。”
小吴角摇摇头,说:“他怕你变成龙。龙有一种魔力,与龙有不解之缘的人,都会想变成龙。”
“这事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段明华不辨真假,问:“你呢?”
“我?我跟龙没有不解之缘的。缘分是一件很离奇的事,它有着相遇时独特的悸动,我可没遇到过。嘻嘻。”
小吴角憨笑着,摸了摸圆圆的脑袋,没再多扯龙的事。
小手从额顶放到半空,指向前面的拱门,他说:“往里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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