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便又一次亮起,熟悉的、无法追踪的号码赫然显现。震动声嗡鸣,带着一种近乎嘲弄的准时。
金与帕里斯通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凝重。他按下接听键,打开了扬声器。
匿名者那经过处理的声音传来,语调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赞许,“很明智的决定。将资源和注意力集中在暗黑大陆,是当前情境下唯一理性的选择。我欣赏你们的克制。”
他的夸奖听起来毫无暖意,反而更像是对他们行为符合他预测的一种确认。
然而,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向了金:“但是,金·富力士先生,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或者说,一个基于利益最大化的建议。”
匿名者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为什么,你选择站在他那边?就在刚才,帕里斯通副会长的思维正处于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脆弱之中。如果你趁机推一把,用你的洞察力再补上几句,完全有可能让他的内心防线进一步崩塌,甚至陷入更深的自我怀疑。”
他顿了顿,仿佛在让金思考这个可能性。
“想想看,在前往暗黑大陆的漫长旅途中,一个内心混乱,需要不断与自我认知搏斗的帕里斯通,显然比一个思路清晰,全神贯注给你制造麻烦的帕里斯通,要好应付得多,不是吗?”
匿名者的逻辑冰冷而现实:“我,这个匿名的声音,至少在可见的未来,不会跟随你们前往暗黑大陆。我是一个可控的风险。而他,帕里斯通·希尔,是你确定的必须同行的对手。从最纯粹的利益角度出发,你刚才最应该做的,不是和他一起分析我,而是利用我创造出的绝佳机会,去削弱他。为什么你没有这么做?”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不仅指向金的选择,更再次刺向了帕里斯通一直试图厘清的核心。
“你看,帕里斯通副会长,”匿名者的声音转向帕里斯通,带着一种故作的感叹,“你拥有一个即使在最有利于他的情况下,也不愿对你落井下石的好敌人。这难道不是又一次强有力的证明吗?证明你客观上所处的,正是一个被如此正直的对手所环绕的令人艳羡的幸福环境?你甚至连敌人,都是这种级别的。”
帕里斯通没有说话,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眼神锐利地盯着手机,仿佛要穿透信号,看清对面那个存在的真面目。匿名者正在用金的“不变”,来反复论证他帕里斯通的“幸福”,这让他感到一种被无形绳索越捆越紧的束缚感。
这时,金开口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那我还是金·富力士吗?”
他直接用了匿名者话语里的关键词,进行了最本质的回击。
“利用对手的心理脆弱期下黑手?那是阴沟里的老鼠才会热衷的把戏。我要的博弈,是双方都处在最佳状态的毫无保留的较量。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赢了他,有什么意思?那和踢一条瘸狗有什么区别?”
金的语气充满了不屑:“暗黑大陆很危险,带上一个状态完好的帕里斯通,确实会给我增加无数麻烦。但同样的,也只有状态完好的他,才能在那片未知之地带来足够多的变数和乐趣。我需要他作为对手,而不是一个需要我分心照看的累赘。”
他盯着手机,仿佛在直视匿名者的“眼睛”:“你的那套利益最大化,听起来很聪明,但格局太小了。只盯着眼前一点得失,看不到更远处风景的人,才会把一切都变成算计。”
金的这番话,铿锵有力。
几秒后,那个经过处理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听不出失望,反而带着一种更深沉的满足感。他话锋再次一转,回到了帕里斯通身上:“那么,副会长,请继续思考吧。在你的幸福清单上,或许又可以加上一条了——你拥有一个,即使在你最脆弱时,也会为了维护自身信念和博弈的纯粹性,而选择与你并肩的,堪称模范的敌人。”
“祝你们暗黑大陆之旅,充满意料之外的乐趣。”
帕里斯通深深地看了金一眼,眼神极其复杂,有被匿名者言语再次刺中的烦躁,但更多的,是一种对金那番话的难以言喻的审视。
金则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这家伙……真够缠人的。”
就在金以为这场通话已经结束,正准备收起手机时,帕里斯通却忽然抬手,示意他稍等。他脸上那种被剖析的动摇和烦躁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近乎破釜沉舟的平静。
帕里斯通向前倾身,用清晰而平稳的语调开口,仿佛不是在承认失败,而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想,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那个二选一的问题,以及你所有的质疑。”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但显然并未挂断,只是在静默地聆听。
帕里斯通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语气中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我想,是的。你的结论是对的。我,帕里斯通·希尔,客观上,确实处于一种世俗意义上,乃至更深层意义上,都堪称幸福的境地。”
帕里斯通顿了顿,目光扫过金,又回到虚空,仿佛在对自己宣告:“被尼特罗会长那样的人物认可并视为有趣的对手,被比杨德先生毫无保留地信任并委以重任,能与金·富力士这样独一无二的存在进行高水平的博弈。这些是事实,我无法否认,也无法反驳。我之前的忽视,或许正是一种自欺欺人。”
这番直言不讳的承认,让一旁的金都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这不像帕里斯通的风格,这几乎是直接向匿名者的逻辑投降了。
然而,匿名者的回应却出乎意料地温和。
“呵呵……”经过处理的轻笑声传来,带着一种了然的意味,“帕里斯通副会长,不必如此严肃,更不必摆出这副认输的姿态。承认这一点,并不意味着你之前那套以恨为食的宣言就是虚假的。”
帕里斯通眼神一凝,专注地听着。
“那同样是真的,”匿名者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本质的从容,“正因为两者都是真实的,才会让你自己都感到迷惑,不是吗?你确实能从他人的怨恨和痛苦中汲取快感,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与此同时,你客观上拥有的这些令人艳羡的联结和成就,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真正高明的,从来不是用谎言编织假象,而是……”
匿名者刻意停顿,仿佛要掷出一个关键的结语:
“用真相,来遮掩另一个更深层的真相。”
“你将以恨为食这个真相摆在台前,作为你人格的标签和行为的驱动力。这个真相如此鲜明、如此有冲击力,以至于它成功地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甚至包括你自己的一部分注意力。它像一棵张扬的怪树,让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忽略了滋养它生长的土壤——那片由被需要、被认可、身处核心所构成的,名为幸福的沃土。”
“你并没有说谎,你只是巧妙地引导了焦点。你感受到了恨的尖锐,并放大了这种感受,用它来掩盖了那份或许让你感到陌生甚至不安的圆满。因为对于你帕里斯通·希尔而言,不幸的天才或纯粹的□□这样的人设,远比幸福的成功者更具吸引力,也更符合你对自己的期许。”
“所以,你无需否定任何一个真相。你只需要认识到,它们并存于你体内。那尖锐的、以恨为食的**是真实的。而那深厚的让你得以维系这种尖锐**的幸福感,同样真实不虚。承认后者,并不会抹杀前者,只会让你更完整地理解你自己——一个建立在幸福根基之上,却选择以怨恨为表现形式的,极其复杂而特殊的个体。”
匿名者的话语,不再是攻击性的解构,而是变成了一种理解与整合。他肯定了帕里斯通所有感受的真实性,只是为他提供了一个新的、能够同时容纳这两种真相的框架。
帕里斯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反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沉思。匿名者没有否定他的任何一面,只是将他破碎的自我认知,重新拼合成了一个更复杂但也更自洽的整体。
“用真相……遮掩真相……”帕里斯通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而危险的光芒。他仿佛不仅接受了自己的幸福,更接受了自己这种“需要靠恨来确认幸福”的极度扭曲的存在方式。
帕里斯通抬起头,看向虚空,嘴角重新勾起了那熟悉的却仿佛注入了新内涵的愉悦笑容。
“原来如此。看来,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在匿名者揭示了他那“用真相遮掩真相”的理论后,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充斥着全新认知的寂静。这一次,是金率先开口,他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等等。你做了这么多,设计了这一切,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金的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电波,“只是为了让他承认自己‘幸福’?这听起来像个荒谬的心理治疗课题。”
帕里斯通也从自我的沉思中抬起眼,虽然他已有所明悟,但同样等待着匿名者的正式答案。
扬声器里传来一声轻微的、仿佛是呼气的声音,像是匿名的者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带着一种满足的叹息。
“目的?是的,让帕里斯通·希尔副会长亲口承认他客观上的幸福,正是我最核心的目的。”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缓的无感情的基调,但内容却带着宏大的意味。
“这就像……”他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比喻,“一个数学家,在无尽的演算中,突然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优美的公式。这个公式本身,不会立刻让桥梁更坚固,也不会让飞船飞得更快。在当下,它似乎毫无用处。”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种纯粹的、知性的向往:“但是,这个公式的存在,本身就拓展了数学的边界。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一定会成为构建更复杂、更精妙的理论体系时,那一块不可或缺的基石。我坚信这一点。”
匿名者的话锋转向帕里斯通,带着一种观察者记录下历史性发现的庄重:“而你,副会长先生,你就是那个公式。一个证明了极致的扭曲与客观的幸福可以在同一个个体身上并存且相互滋养的**公式。你的存在,你的自我认知,你对这个世界的互动方式,本身就是对人性复杂性的一个极致诠释。我期待着你这个公式在未来,会如何参与到构建这个世界新图景的进程中去。我期待那样的未来。”
这番将个人存在比作数学公式的论述,带着一种超越个人喜好的冷酷的欣赏,让帕里斯通都感到了某种被非人化审视的战栗,但这种战栗中,又奇异地混合着被赋予巨大意义的兴奋。
然后,匿名者的语气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那层绝对的理性似乎融化了一点点,流露出了一丝近乎人性的温度。
“不过,如果你们非要一个更个人化,更肤浅的理由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轻了些许:“我的确羡慕你,帕里斯通·希尔。”
这句话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他之前的任何逻辑剖析。
“你拥有着尼特罗会长晚年的目光,拥有着比杨德先生毫无保留的托付,拥有着金·富力士这样的对手。而你,竟然还能如此纯粹地、理直气壮地宣称自己以恨为食,并从中汲取力量。你将这些常人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其一的珍宝,与你那极致黑暗的内心,如此悖论又如此和谐地熔铸于一体。”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真正的不带嫉妒的感叹:“这实在是这个世界一个不可复刻的奇迹。能亲手验证这个奇迹的存在,并听到你亲口承认其幸福的本质,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回报。”
电话两端,一片寂静。
金和帕里斯通都明白,这不是恭维,而是这个神秘存在基于其独特世界观所能给出的最高级别的评价。
最终,是匿名者主动结束了这次通话。
“那么,就到这里吧。祝二位在暗黑大陆,找到你们各自想要的答案。”
电话挂断了。
这一次,没有再响起。
金和帕里斯通久久没有言语。匿名者最后的话,像一首宏大而怪异的序曲,为他们即将踏上的旅程,蒙上了一层全新的莫测的阴影与光芒。
帕里斯通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灯火阑珊的城市。他背对着金,声音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分量:“一个不可复刻的奇迹吗?金先生,你听到了吗?看来在我们探索未知的大陆之前,已经被某个存在,赋予了一个相当沉重的定义啊。”
金也站起身,双手插在口袋里,表情凝重。
“啊,看来是的,”金看了一眼帕里斯通的背影,“一个幸福的,以恨为食的奇迹。”
金顿了顿,低声补充了一句,不知是感叹还是警告:
“这下,事情真的变得……太麻烦了。”
帕里斯通站在窗边,匿名者最后那句“不可复刻的奇迹”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那话语中的欣赏与羡慕,起初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安抚,但此刻,在他那习惯于在深渊边缘行走的大脑里,却催生出了更加冰冷更加黑暗的疑虑。
帕里斯通脸上的复杂神情逐渐褪去,被一种锐利的、近乎冷酷的审视所取代。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金。
“金先生,”帕里斯通的声音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我们是否忽略了一种最危险的可能性?”
金回望他,从帕里斯通的眼神中读到了熟悉的但更加深邃的警惕。
“什么?”金简短地问。
“我们一直在分析他没有恶意。”帕里斯通的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但为什么,这份没有恶意,不能本身就是恶意最完美的一环?”
金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立刻明白了帕里斯通的意思。
帕里斯通继续推进他的逻辑,语速不快,却步步紧逼:“他刚刚教会了我一件事——最高明的伪装,是用真相遮掩真相。那么,为什么他不能是在用善意掩饰恶意?他表现得像一位无私的研究者,一位纯粹的哲学家,欣赏着我这个奇迹,满足于一个公式的验证……这一切善意的表象,为什么不能是为了一个我们目前根本无法窥见其轮廓的更深远的恶意计划而服务的?”
“他引导我,逼迫我,最终让我自己承认了自身的幸福,正视了自身的矛盾。这看起来像是一种帮助,一种启迪。但万一这承认本身,就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呢?就像按下某个精密仪器最后一个开关?我们此刻的释然和领悟,或许恰恰是他所需要的完成状态?”
金深吸一口气,感觉脊背微微发凉。他接上了帕里斯通的思路,声音低沉:“就像给一个复杂的程序输入了最后一段关键代码,或者为一颗定时炸弹拧上了最后的发条。我们看到了他递过来的是真理,却无法确定这真理激活的会是什么。”
帕里斯通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我们看清了他使用的砖石——逻辑、真相、甚至可能是真实的欣赏——但我们完全看不清他用这些砖石正在建造,或者已经建造完成的,究竟是什么。他的目的可能根本不是他宣称的那个目的,他的羡慕也可能只是麻痹我们的烟雾。”
金沉默了片刻,然后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匿名者的危险等级将远超他们之前的任何评估。
“如果他是敌人……”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那这绝对是我们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难缠、最危险的敌人。他不使用武力,不进行直接的破坏,他甚至可能在帮助你完成某种升华。而这一切,都可能只是为了实现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终极的恶意。”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是困惑的被动的,而是充满了对无尽深渊的警惕。匿名者留下的,不再是一个问号,而是一个可能通往任何地方的黑暗的岔路口。
帕里斯通脸上最终浮现出的,是一种混合着极致兴奋与极致冰冷的笑容。
“看来,影子并没有离开。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更深刻地潜伏在了我们的思维里。金先生,我们的暗黑大陆之旅,看来要额外背负一个沉重课题了。”
金没有笑,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帕里斯通,知道这个开始以最黑暗可能性审视自身的盟友,在未来的旅途中,其不可预测性已经攀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匿名者的游戏,远未结束。它只是进入了下一个,更加无声,也更加凶险的阶段。
不瞒大家说,这个匿名者是谁,有什么目的,我都不知道呢[无奈]
是的,像帕里斯通这样的精神变态确实不少,但是像帕里斯通这样幸福我真的只见过他一个[裂开]
生理疼痛?没有。
社交孤立?他是猎人协会副会长,与尼特罗、比杨德、金这些顶尖人物都有深刻联结。
目标无法达成?他几乎总是在赢,即使在选举中,他的目的也并非单纯的胜负。
资源匮乏?他手握巨大的权力和资源。
计划失败?他的计划总是在推进,即使有意外,也带来了新的乐趣。当剥离掉所有自我赋予的“黑暗哲学”滤镜,用最朴素的世俗的“幸福/不幸福”标准来衡量他的客观生活状态时,是的,我们的帕里斯通竟连一条像样的不幸福证据都列不出来。建议帕里斯通下次协会演讲的题目就叫《如何通过成为精神变态实现人生价值与幸福美满》定叫他好评如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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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帕里斯通的幸福悖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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