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风裹挟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轻轻摇曳着青道棒球部训练场边新绽的樱花。这片被晨露浸润的红土场,在朝阳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如同一块巨大的画布,正吞吐着近百名新生的梦想、汗水与彷徨。
"重心!都给我压下去!用你们的肌肉去记住这个姿势!"助教的吼声如惊雷,在清晨的空气里炸响。新生们在学长们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下,如同提线木偶,反复演练着最基础的守备动作。汗水顺着少年们青涩的下颌线滑落,一滴、两滴,接连不断地砸在干燥的红土上,瞬间晕开成一朵朵深色的、不规则的花。
传球练习区,白球在空中划出的弧线时高时低,如同这些新生们此刻忐忑的心绪,暴露着基本功的参差。接球时手套发出的声响也各不相同——有的是清脆利落的"啪",彰显着自信与扎实;有的却是沉闷迟疑的"噗",透露着生涩与紧张。
然而,在这片看似统一、热火朝天的训练图景中,一道无形的界限早已悄然划定。界限的一边,是挥汗如雨、彼此呼喊、在集体中努力磨合成长的队员们;另一边,则是两个仿佛自成一界、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存在——降谷晓与渡久地东亚。而在跑道最边缘,还有一个被隔离在外、孤独却倔强奔跑的身影——泽村荣纯。
当其他新生已经开始接触有球训练,笨拙而又积极地尝试融入队伍时,泽村依旧在进行着那仿佛永无止境的跑步惩罚。他的步伐因为极度的疲惫而有些踉跄,汗水早已将他那件不合身的运动服浸透,颜色深了一块,在身后留下一深一浅、断断续续的湿痕。但他没有停下,牙齿紧咬着,嘴唇翕动,碎碎念着只有自己能听清的誓言:“可恶……等着吧……等泽村大人跑完了……一定要让你们大吃一惊……”
他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时不时地、执拗地瞟向场内。他看到金丸信二和东条秀明已经开始进行流畅的传球练习,看到小凑春市在角落里安静而精准地练习触击,而最刺眼的,永远是那片仿佛被真空包裹的区域——降谷晓和渡久地东亚。
每天清晨的耐力跑,那两人总是跑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姿态轻松得像是另一种生物,呼吸平稳,仿佛那令人心肺燃烧的距离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闲庭信步。基础守备练习时,在外野的角落,降谷晓沉默得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每当有高飞球划破天际,他只需几个看似从容不迫的大步,那双长腿便能精准地将他带到球的落点之下,修长的手指随意一伸,球便如同被驯服的鸟儿,乖顺地落入他那破旧却干净的手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却又寂静得可怕,仿佛在上演一场与世隔绝的默剧。他的眼神总是空茫的,映照着天空流云,却映不进任何队友的身影。
不远处的牛棚旁,渡久地东亚正对着一面铁丝网,进行着极其枯燥的传球练习。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球每次出手,都精准地撞击在铁丝网同一个位置,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咚、咚"声,仿佛机械钟表。然而,他的目光却从未局限于眼前的铁丝网,而是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冷静地扫描着整个训练场。他观察着丹波光一郎投球时指尖按压缝线的细微变化,分析着结城哲也挥棒时重心移动的微妙节奏,甚至捕捉着仓持洋一跑垒时肩部摆动透露出的下一步意图……所有这些稍纵即逝的细节,都被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默默记录、分析、归档。
"喂!那边的!看够没有!"伊佐敷纯不满地朝他这个方向吼了一声,对这种“不专注”感到恼火。
渡久地闻声,立刻报以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些许歉意的礼貌微笑,然而,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的观察只是某种必要的资料收集,与投入感情无关。
跑道边缘,泽村荣纯正拖着沉重的轮胎,像一头倔强的牛犊,在划定的圈子里艰难前行。粗糙的绳索深深勒进他单薄的肩膀,每一步迈出,都在红土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拖痕,仿佛是他挣扎前行的证明。"还有十圈......"他喃喃自语,汗水糊了满脸,甚至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却丝毫模糊不了他死死盯住内野、特别是那片“孤岛”区域的执拗目光。
当远处传来一军队伍出征前的集体宣言,气势磅礴的声音隐约可闻时,其他新生带着兴奋与憧憬,纷纷登上了前往客场观看比赛的大巴。偌大的训练场上,瞬间空寂下来,只剩下三个被留下的、以不同方式“落单”的身影。
泽村喘着粗气,汗水沿着他通红滚烫的脸颊汇成一道道小溪,滴落在地。场内,规律的"砰、砰"声依旧持续——那是降谷晓在对网进行投球练习。他每一次抬腿、转体、挥臂,都带着一种原始而惊人的爆发力,白色的棒球如同出膛炮弹,凶狠地砸在挡网上,发出沉闷而震撼的回响。渡久地东亚则悠闲地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身体微微后仰,手指灵活地转动着一颗棒球,仿佛那是一件有趣的玩物。然而,他的目光却像最忠诚的哨兵,始终锁定在降谷身上,观察着他每一块肌肉的牵动,每一次呼吸的节奏,眼神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喂!降谷!"
泽村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卸下肩上的轮胎,发出一声闷响。他踉跄着,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了内野场地,在降谷即将投出下一球时,挡在了他的正前方。他胡乱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脸,汗水混合着尘土,反而让他的脸看起来更花,像只迷途的野猫。
"我知道你很强!"他的声音因激动和缺氧而变得嘶哑,"球速快得不像话!简直是个怪物!"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猛地凑近,因为激动而泛着血丝的眼睛几乎要贴上降谷的脸,"但是!"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宣告,"投手丘那个位置......我泽村荣纯,绝不会让给任何人!总有一天,我会站在那里!"
降谷晓投球的动作骤然停顿,举着球的手臂缓缓放下。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形成一道细微的褶皱。面对泽村过于炽热、几乎带着侵略性的靠近,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试图拉开这令人不适的距离。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棒球粗糙的红色缝线深深嵌进他柔软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受控制的近距离接触,仿佛触动了某根深埋的神经,让他想起了某些冰冷而绝望的记忆碎片,眼神骤然结冰,温度降至冰点以下,只剩下纯粹的排斥与无声的警告。
"离他远点。"
渡久地东亚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薄刃,精准地切断了泽村制造出的躁动空气。他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两人之间,身形比泽村高出不少,此刻微微垂眸,俯视着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不速之客。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危险的警告。
"什么?"泽村梗着脖子,不服输地瞪回去,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
"你的宣言,"渡久地的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妙的、带着些许嘲讽的弧度,"吵到他的耳朵了。"他的用词轻描淡写,却带着十足的蔑视。说完,他自然地侧身,用自己挺拔的身躯完全挡住了泽村投向降谷的、那过于灼热的视线,然后伸出手,手指轻轻搭上降谷紧握棒球的那只手腕,语气瞬间转换,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我们走。"
在转身的刹那,他的身体巧妙地遮挡了泽村的视线,搭在降谷手腕上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快速地在他内侧最柔软皮肤上划了一下。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练习过无数次的暗号——"危险解除,跟我走。"
降谷晓紧绷如岩石的肩膀,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微微松弛了一点。他没有挣脱,任由渡久地牵引着,转身离开。只是在经过僵住的泽村身边时,他回过头,看了泽村一眼。那眼神空茫得像覆盖着新雪的荒原,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泽村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打了个小小的寒颤。
"你们……你们等着瞧!"泽村朝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声音在空旷无人的场地上显得格外响亮,也格外孤单。他猛地转身,发狠地拖起那个沉重的轮胎,像要把所有的不甘、愤怒和委屈都发泄出来一般,更加疯狂地在跑道上奔跑起来,每一步都沉重地踏下,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在与大地较劲。
渡久地带着降谷来到牛棚最偏远、最安静的角落,这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外界噪音。他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个水壶,拧开,递到降谷手中。"下次再遇到这种聒噪的、不懂分寸的乌鸦,"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不需要理会,直接离开就好。你的时间,不应该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喧嚣上。"
降谷晓接过水壶,小口地、安静地喝着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像一只被顺毛安抚的猫。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铁丝网,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那些因被打扰和被近距离侵犯而泛起的不安与冰冷,渐渐消散在渡久地刻意营造的、绝对安全的静谧壁垒之中。
夜晚,青道棒球部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这两人的天赋毋庸置疑,尤其是降谷那孩子,简直是百年难遇的璞玉。但问题在于……"高岛礼副部长推了推她的金丝眼镜,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冷静的光芒。
片冈铁心教练抱臂立于巨大的窗前,凝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目光如淬火的钢刀,冰冷而锐利:"降谷的内心太过脆弱,像一件精心烧制的琉璃器,光华璀璨,美则美矣,却经不起丝毫碰撞,一碰即碎。而渡久地……"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措辞,"他太过聪明,聪明到能够完全掌控降谷的情绪,这种关系,稳定,却也危险,让人不安。"
“不能再等了。”片冈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今天一军的比赛又输了,问题依旧出在投手阵上。丹波的状态持续低迷,我决定将他暂时下放到二军反省。”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也透露出豪门教练的冷酷与决断。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几位干部:“必须用真正的比赛来检验。把他们扔进对抗的风暴眼里,才能看清真正的价值,也才能打破他们身上那种固化的、与团队隔绝的僵局。”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掠过了那个在夜色中可能仍在跑道上倔强奔跑的身影,"至于泽村……既然他这么想抓住机会,那就给他一个机会。红白对抗赛,提前举行!"
太田部长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片冈先生,这是不是……太早了?他们还只是新生,尤其是降谷和渡久地,他们甚至还没……"
"我相信他们……"高岛礼打断太田的话,语气带着一丝自信与期待,"也相信您的判断。这场红白赛,或许正是点燃某些东西的契机。"
青道的熔炉,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红白赛的号角,即将提前吹响。这三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孤独闪耀的星辰、冷静布局的谋士、在泥泞中奔跑追逐光芒的追梦者——即将在那片象征着荣耀的挑战场上,迎来第一次激烈的、不可避免的碰撞。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这次碰撞中,迸发出不同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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