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节汇报课属于大课，从下午两点一直排到晚上九点。
最初的一个小时，大家还算聚精会神。但五点过后，天黑透了，这栋楼在偏僻的角落，周围没有其他楼的灯光，此刻顺着窗外望去，一片漆黑，只有夜风偶尔刮过，仿佛自己正身处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上，只能望着周遭黑漆漆的海面，随时准备被海水吞掉。
“行了，我看你这就是找人代做的，什么也别说了，下一个吧，来，张子涵组。”
老师没耐心说。
五个人战战兢兢走上讲台，手忙脚乱地插上U盘。投影机嗡地亮起，屏幕上出现一份油光发亮的炸鸡。
画面刚切到第一帧，老师就皱着眉，把眼镜拿下半分。
“你们这是在拍肯德基广告吗？”
“呃......我们想用比较新颖的广告形式来开始短片。”
张子涵小声回答。
他停顿一下，补充：
“可能会偏创意性质。”
“创意？”
老师已经开始淬火，
“你用这种灯光拍全家桶，拍的那个鸡跟得了禽流感似的，声音还这么炸，恨不得想让我耳鸣，你们这是要干嘛？”
教室里有人低头笑了一声。
“算了，继续吧。”
老师摆手，目光回到屏幕上。
张子涵组继续放映，画面在餐桌和全家桶之间切换，镜头重复多次。老师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桌面，等放映完，十分无语的说：
“剪辑点在哪？主题是什么？你们这写的‘家庭冷暴力对于童真的影响’在哪？你们所谓的童真就是吃炸鸡吗？”
张子涵咽口唾沫，解释：
“老师，我们是想通过日常镜头的堆叠，呈现一种隐形的情绪压迫感，从而表现孩子内心的压抑......”
“堆叠完了吗？”
老师冷笑一声，
“全片三分钟，前两分半都在拍全家桶和餐桌，最后半分钟才开始上情绪，你这个结构怎么搞的？你这是屎都捅到□□儿了你想起来脱裤了！你看看你自己这个时长分配对吗？你们是想让我当观众，还是想让我当二十一三体综合征的研究医师啊？”
下面又有人没忍住笑出声，赶紧捂嘴。
张子涵组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紧接着有人小声嘀咕：
“完了完了，我们也差不多这调性。”
靖合没动，手心却微微出汗。
片子是他和缪绡一起剪的，当时剪得仓促，可时间实在来不及了。问题肯定是有的，说不定还不小。
要是自己挨骂，也没什么，可这片子是他和缪绡一起做的，他心里就是看不得缪绡被骂。
“最后一个组——缪绡、靖合。”
老师终于把头抬起来，看向他们，
“你们俩没拍肯德基全家桶吧？”
靖合起身时，感觉胃突然缩了一下。走上讲台时，他才意识到——这就是紧张。
而一旁的缪绡倒是不动声色，像排练过似的，迎着众人的目光，微笑着走上讲台，插上U盘，调好，开始播放，全程没看任何人。
投影布一黑，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片名跳出：
《等你下班》
第一帧，昏黄的客厅灯下，靖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下面有人咳嗽了一下，除此之外教室十分安静。
背景里的水壶在烧，气泡咕噜咕噜响。
教室里有人坐直了身体。
老师站在幕布一侧，半张脸映着光，看不出情绪。
镜头切到厨房，靖合给一碗面打上蛋。
没有女主出镜，但碗筷两套，动作娴熟，一切沉默都像是早就习惯了。
“你们这是拍的哑巴新郎吗？”
老师终于发话，语气冷淡，打趣道。
缪绡语气不急不缓：
“我们想弱化语言表达，强调肢体和时间感。对于这个短片来说，对话越少，情绪反而越浓。”
“......弱化语言表达。”
老师把笔放下。
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靖合的背影。
他在厨房弯着腰刷碗，水龙头开着，水声不断。
画面虚化，最终静止。
投影布黑掉，白字浮现：
“等你下班，大概是我现在唯一可以坚持的事。”
教室里沉默了几秒。无人出声。
老师没急着评论，先翻了下他们的主题大纲。然后慢慢抬头：
“挺好，起码你们没拍肯德基全家桶。”
底下有人笑了，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你们的片子也存在节奏问题，部分画面略显空洞，但整体结构算是完整，主题不复杂，但也能立住。”
老师语气淡淡，
“关键是，比起他们的堆砌镜头，你们——真实一点。”
“情感是从真实中来的。日后拍戏，千万别为了戏剧性去扔掉真实。‘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你们一定要记得。”
他把笔轻轻敲在桌面：
“总的来说，你们这组比前面几个强多了，收尾也还算可以。”
缪绡鞠了一躬，说：
“谢谢老师。”
老师点点头，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几秒：
“好了，下去吧。汇报过了，成绩回头看系统。”
两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回到座位，靖合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了。他望了缪绡一眼，她脸色却依旧平静。
她好像永远都是这样，胸有成竹。
他抬头看表，时间已经是23:30，教室的灯光似乎都暗了几分。
老师在台上做完总结，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
空旷的教室里只剩椅子划地、书包拉链的声音。
靖合慢了一步，等缪绡收完U盘，才走到她身边，笑着说：
“你倒是波澜不惊的。”
缪绡看着他，神情放松下来，终于露出一点真正的笑：
“拍电影就是这样，要学会糊弄一票疲惫的观众。”
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潜水，终于浮出水面换了口气。
她声音轻，带点倦意，又带点好笑的自知。靖合一时没回话，只觉得她这个笑，比刚才片子里的所有镜头都更动人。
也不对......怎么能拿她和那些烂片子比？
缪绡转身弯腰收拾东西，正蹲下往包里装着水杯，刚要起身时，突然脚下一软，重心忽地往侧边一倾，后腰差点撞上一处尖锐的桌角。
靖合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立刻扶住了她。
他手掌就这样落在她腰侧，那一瞬间，像触到了什么温热又脆弱的地方——她穿得不厚，骨架也十分纤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肉的微微颤动。
“嗯......”
缪绡也是一惊，吓得眨了几眨眼睛。
“没事吧？”
他着急地问。
她回过神来，望着他，眼神里多了份虚弱的笑意：
“没事......就是昨晚熬穿了，有点缓不过来......”
靖合没说什么，只把她的帆布包从地上拿起来，顺势背到自己肩上。
“去吃饭吧。”
缪绡看着他走到前面，没说话，嘴角也不自觉轻轻扬了一下。
他们走出教室，门外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冬天的萧瑟，把从教室里带出的的余温都吹散了。
真冷啊......街上的人都纷纷把头缩进衣领里。
“一起去？”
“这个点还能吃什么？”
她的声音软下来，像是终于允许自己倚靠片刻。
他转身，看着她，笑起来：
“去吃肯德基全家桶吧。”
缪绡先是一愣，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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