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过了大半,好天气却未能而至。
雨倒是很识相地只在夜里来,只是白天里也始终雾沉沉灰蒙蒙的,让人无法肆意开怀地大笑。说是秋高气爽,终究差了一口气。不过温度和湿度倒是刚好,不干不湿,在海边浅浅住着,也算惬意。
况瑾毕竟是第一次正式执导,因此在剧组也并不严厉。大少爷也不是第一次指挥这么多人,管理经验尚有,加上缪绡在一旁帮着沟通指导,初期的拍摄准备倒也顺利。
除此之外,况瑾拍戏的一大特点是——完全不按剧本顺序拍。这倒不算稀奇,毕竟很多其他大导演也都会因为现场景物、意外天气或是预算调整场次顺序。但况瑾靠的,是“感觉”,而且还是他自己的感觉,旁人猜也猜不到,摸也摸不到头绪,因此,通告单几乎成了摆设,下周计划要拍什么,没人能知道,甚至况瑾自己都不知道。
好在他也并不是完全拍脑袋做事的“艺术家”,还是起码会在前两天安排好计划的。
开机第一场,他就选了最难的那场戏——五个人深夜书店聚在一起的那一场。
况瑾的意思,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得先让五个人熟悉起来,就像把刚买来的陌生的五条鱼放进同一个鱼缸里,互相扑腾着尾巴,翻出水花,这样鱼缸里才有了生气。
否则各拍各的,那等到电影拍完了,五个人也入不了戏,演员还没熟悉起来就被台词动作拖着走了。必须先找到那种共同的、若有若无的惆怅,才能顺着这种感觉往下走。
“咔!”
几组镜头结束,况瑾从监视器后抬起头,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缪绡:
“怎么样?”
缪绡回以温柔一笑:
“当然很好。”
她顿了顿,又说,
“不过我在想......最后这个镜头,是不是不该切到近景?我觉得不应该让靖合跟其他角色待在同一个画框里。”
她皱起眉,继续说道:
“这个角色,他是完全不同于其他四个人的。表面上他最平静,可实际上他病得最重,也是最孤独、最寂寞的那个。他的内心是封闭的,从不会想对任何人主动交心。所以,他的视觉呈现也应该是孤立的。他不应该,也绝不会和任何人共享一个完整的画框。他甚至不会通过特写镜头向观众袒露心迹。”
她对着镜头的角度比划着:
“所以我想,这里不能给他切近景,也不能让他在构图里和其他人挨得太近。即使现在他们五个人同处一室,但对于靖合,我们需要一个远离他的、背对他的、带有窥视意味的镜头位置,而且,在最后,叙事重点移交到他身上的时候,我们需要用一个360度的环绕镜头把他从人群中强制剥离出来,这样才能强调他的格格不入。”
况瑾认真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几秒钟后,他转过头,对着现场:
“重来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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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转凉,酷暑过去,对剧组大部分人来说是刚刚好,可对缪绡就有些难熬了。别人出勤还只是穿件薄外套,她就已经裹上了厚实的毛衣。缪绡平时就不爱穿裤子,不管什么场合基本都是穿裙子,这下天一冷,连脚踝都要严严实实地裹进长裤里。
可再怎么说,剧组的工作还是离不开她。组里每天的拍摄强度不低,通告排得满满当当,况瑾虽然很少让大家加班,但每天基本上都扎实拍满八小时,更何况还有AB组。
这可苦了缪绡了。
偏偏她就是这个倔性子,再坚持不住也逼着自己咬咬牙,能不和别人开口就不和别人开口。
前几天还能勉强抗住,到了后几天,每天还没拍几场,她就得到一边坐下歇会儿。
况瑾见了,心疼她,吩咐人在她常待的监视器旁边支了个小座位,铺上软垫,还找人给她腾出来一间休息室,支了张床,嘱咐她累了就坐着,实在不行就去躺会儿歇着,不要硬撑,等关键部分开拍他再问她的意见就是。
可缪绡哪是闲得住的性子?
就算真躺下了,心也得绕着片场转,一万个放不下。
剧组的人倒是并没有看不惯况大导演的私心。毕竟大家也因为况大导演的暖男行为受益不少。
一说,况大导演知道缪绡肠胃弱,可日本这边提供的便当又多是冷食,连味增汤都不热乎,大家都不太吃得惯。于是,况大导演大手一挥,自掏腰包找了家附近的餐馆,让他们每天准时送来各式热乎乎的中餐,他找了制片组,让大家每天自己选,当然,名义上是照顾所有人的口味,但大家都看得出,况大导演这是给缪绡老师开小灶呢。
用组里私下的话说,这叫“推绡及人”。
二说,况大导演知道缪绡有痛经的毛病,因此每次组里的女工作人员请假,他都不多问,一律准允,从不苛责。
更别说组里那辆况大导演个人赞助的零食车,什么咖啡啊奶茶啊甜点啊应有尽有,少了就补,就没有空的时候。
施侨出事后的那段日子,组里不少人为了生计,被迫进了些乱七八糟的剧组当黑工,把从前没吃过的苦都尝了一遍,如今脱离苦海,跟着缪绡和况瑾,简直如同见了活菩萨,每天早上来了对他俩就是发自内心的感激笑容。其中不乏一些人,见他俩一个温和沉稳,一个细腻通透,平日里相处默契,还郎才女貌有夫妻相,私下里还颇有想撮合的意思。
这一切,靖合也都看在眼里。
但他心底并无波澜。
枕边人就是枕边人,他可是正房,作为正房,是绝不会在意外头的野花野草的。
得了亲哥的指点,靖合此时已是七窍通了个遍,就差临场实践了。
晚上回去,他照例学着秦医生的手法给她按腰。掌下,她的腰细到他一只手都能掐住,见她如此清瘦,他心疼地问:
“以前跟着施导拍戏也像现在这样吗?”
缪绡闭着眼,趴在枕头上闷闷答:
“怎么会......舅舅比我厉害多了,他有他的节奏,大事小事都能安排好,大家跟着他,做什么事都踏实。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其实也帮不到他什么,顶多不给他添乱子而已。”
她自嘲地笑了笑,
“是我自己的问题......身体不争气,每天就没有好着的时候,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像个死人一样,只能拖大家的后腿。”
话没说完,靖合便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
她又在怪自己了,靖合简直觉得小时候那些公益广告只有缪绡小朋友看到心里去了,干什么事都要自责一番,大事小事都是自己的错,哪怕事情做对了她都要反思一番然后说什么没有自己会更好的胡话。
靖合万般无奈,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可缪绡却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
不由分说,他强硬地把人扳过来一看,果然,已经烧傻了。
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涣散,一边掉眼泪一边还不让他看,嘴里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好,不看,不看~”
靖合又赶紧抱着哄着喂了药。
等缪绡好容易浅浅睡下,靖合伸手探进被窝,里面被她的冷汗蒸得闷潮,可等握住她的脚踝时,皮上是温的,骨头缝里却又是冷的,怎么都暖不透。
靖合蹙着眉,刚想起身去调高空调温度。
缪绡却醒了,叫住他:
“不用了,靖哥哥。冷了还能加衣服盖被子,热了该怎么办呢?你这么怕热,我多盖一层就好了。”
靖合知道犟不过她,再僵持下去非得把人精神了不可,只能同意,重新替她掖紧了被角,趁她睡下偷偷把温度调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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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了一上午假,下午回到片场,缪绡的情况也没见好。
“咳咳......”
缪绡裹着靖合的宽大外套,此刻正靠在椅子里改剧本。好在这部片子基本上都是小内景,少有外景,这才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不然就更麻烦了。
她这么一声咳嗽,旁边的况瑾立马放下对讲机,递来一杯热茶,半蹲在她身边:
“喝点热的,暖暖身子。是不是昨晚上又受凉了?脸色这么差呢......要不一会儿早点回去休息吧?”
缪绡双手捧过茶杯,摇了摇头:
“没什么事。一会儿我去B组那边看看,这边辛苦况师兄先盯着吧。”
长镜头的戏份调度非常复杂,靖合和况瑾刚拍完A组的关键戏份,B组那边的执行导演就过来鞠躬汇报:
“况导,靖合老师,B组那边已经拍完了。缪绡老师说她实在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了,临走前嘱咐我拍完找您看下成品效果。”
靖合眉头一皱:
“她一个人走的?”
“是一个人。我说让助理送,她说不用麻烦,就自己开车回去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检查设备的女摄影师林姐也走了过来。
她是施侨剧组的老人了,和靖合早在拍《滴——滴——》时就合作过,那时候靖合的镜头都是她负责,两人算是旧识。她心细,和缪绡关系也不错,因此对小两口很是关心,总爱和杨岚一样撮合二人。
闻言,她也不禁眉头紧锁,把靖合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语气严肃:
“靖合,你听我的,一会儿这边没什么大事了,你就赶紧回去看看绡绡。我们跟她在一起拍了这么多年了,了解她的性子,要不是真的快坚持不住了,她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主动要回去的。就怕她有什么病顾着拍戏不肯说,你回去盯着她,别让她一个人硬扛了。”
他立刻向况瑾打了个招呼,找了辆车便匆匆赶回酒店。
酒店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过了午后的退房潮,还没到下午入住的时间,此刻一片寂静。
他刷开房门,屋里立刻传来缪绡有些沙哑的声音:
“靖哥哥回来了。”
房间里只亮着壁灯,和他离开时一样,看来缪绡回来就直接躺下了。
门被推开,就见她正踮着脚从床边走来,接过他手里的外套,对他温柔一笑:
“都拍完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啊?吃过饭了吗?”
她说着,便侧身帮他带上房门,像每一位守着丈夫归家的妻子那样,还自然地要去接他肩上的大背包。
靖合却不等她够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缪绡猝不及防,手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
“靖合!”
[加油]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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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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