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展是昨日得到的消息，当即便动身前往大叶城。
路上，他还陆陆续续收到了谒伽昊在街市上广散的消息：要大量出售马匹以及收入布匹。
至此，他大约猜出了谒伽昊此行目的。看来，事态将有巨大转变。
那么，裴展觉得，之前纠结在心头，如何都挥之不去的难题，应该也会有转圜的余地吧？
只是，当他跟着谒伽昊的亲卫来到城外，远远看到她一身娇艳，在谒伽昊身边笑靥如花，灵动烂漫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时，心中滔天的激动在一瞬间揉进去了很多的不安、委屈和酸楚。
而另一边，谒伽昊则是眉毛高挑，意味深长的看着飞步走来的裴展，又侧脸瞧了眼身旁的桃鸢，她嫩红的脸蛋现下已没了血色，小小的身子几乎全部隐在了马的身后。
这裴展，就如此让她害怕？
此刻，桃鸢心头止不住的怦怦狂跳，心底莫名传来密密麻麻尖锐的刺痛。不知为何，她竟在此时又想起了在讫部最初那几日的屈辱遭遇，顿觉委屈凄楚。
下一秒，她又想逃。可觑眼看看城外这茫茫戈壁滩，又不得不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只得垂眸默立在一侧，暗自祈祷这样的沉默和隐藏，就可以让那人看不到自己，就可以当自己不存在。
转眼间，裴展已来到两人跟前。
他抬手抱拳行了一礼，“祁二爷，有幸能与您在这大叶城相见一叙，甚是难得！”周到礼貌的语气，像是遇到久违的好友一般。
“久仰久仰，裴老板。初来乍到，不想竟还惊动了您，之后还望您多多照拂。”谒伽昊满面春风，也是一副开心至极的模样。
两个男人笑意盈盈的站着寒暄大半天，谒伽昊才像刚刚想起一般，伸手将桃鸢从马后一把拽出，“看我~见到您只顾着高兴，都忘了介绍，这是我女人，小橙瓜。”
此言一出，正忙着推他手的桃鸢瞬间满脸胀红，半天才憋出几个字，“你、你、你别胡说，我……”
裴展看着她似反应不及又似羞愤的表情，脸上不由自主的跟着僵了一下，眉头紧皱打断了正拉扯的两人，“她，是你的妻室？”语气里，满满的诧异不解。
“嗯，刚纳不久。怎么，看裴老板的样子，似与她相识？”谒伽昊已将她半拉进身边，然后好似奇怪的紧盯着裴展。
这不明意味的话语，让桃鸢立刻停止反抗，趁着裴展迟疑的瞬间，迅速接话，“他就是那个挟持我短短几日，又嫌我无用累赘扔下之人。如此狼心狗肺的人，怎会记得我？”
裴展的脸骤然变得阴森沉郁，但顷刻间又缓和下来，“我说怎地看着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不想竟是如此，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多多海涵。”
谒伽昊听出她是在给裴展暗示，却不点破，状似惊讶的瞪大双眼，“原来那人竟是裴老板，咱还真是不打不相识。我原说找到此人一定将他大卸八块，唉……现如今这情况，只有请裴老板之后好好照顾一下我的生意了。”说罢，他还状似恼怒又似无奈的摆摆手，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
看着谒伽昊凑上去环住裴展肩膀，两人冰释前嫌般互相拍着后背。桃鸢冷冷的将手中扯着的缰绳用力一甩，头也不回的朝城中走去。
一旁好兄弟一般的两人见状，赶紧互相撒开，牵着马追了上去。
“小橙瓜，上马，我带你回城。”
桃鸢不理会谒伽昊，继续大步向前走。
谒伽昊阔步上前，准备一把将人再次抱上马，紧跟其后的裴展开了口，“祁二爷，我来时带了辆马车，上面是备的棉布样品，若不嫌弃，让她坐马车？”
桃鸢本不想坐，可算一算这儿离栖月楼还很远，如果和这两个男人一路走回去，只怕更加尴尬。于是，她转头苦着脸看向谒伽昊。
“行吧。”谒伽昊一挥手，痛快答应。
来到城门口，桃鸢便看到来德一手牵着辆马车，一手牵着裴展的那头骝色大马，正静静的望过来。
她装作不认识一般继续往前走，来德也并未出声，等到裴展走近，他才喊了一声“爷”。
等桃鸢坐上马车，裴展才将话转入正题，“祁二爷，咱的生意还未谈，我也已入住栖月楼，一会儿请您吃个便饭，咱们桌上详谈，如何？”
“好好好，我也正有此意！”
一行几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回了栖月楼。
进了栖月楼，裴展便吩咐店家开个雅间，并准备一桌上好饭菜，表示要让远方的客人好好感受下他的诚意。
桃鸢见这俩人自回来的路上，便畅聊不休，又是大叶城的风土人情，又是上元佳节乾国的传统风俗。此刻，她看两人上个楼都聊的不亦乐乎，越发觉得头疼心慌，便推说累了不饿，要回房休息。
“留下吧，裴老板如此郑重请客，别驳了人家的面子。”谒伽昊如是说。
裴展的语气更加诚恳，“一起吧，给我个道歉的机会，好吗？”
两道视线都紧紧盯过来，这让面薄的桃鸢瞬间脸颊火热滚烫，低头思量半响，知道总躲着也不是长久之法，于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三人来到雅间落座，来德和谒伽昊的亲卫们则守在了门外。
“裴老板，怎么来此只带了一个随从？”
“和您祁二爷做生意而已，何须那么多人。我们啊，更看重您不远千里来此的诚意。”
茶还未端起，两人便互相一番试探。
桃鸢只在一旁默默坐着，眼睛直直的盯着桌子，再不看二人一眼。
裴展的目光不自觉的就挪了过去。短短不到十日时间，她纤细的身子愈发瘦弱，乖巧的一张脸，在鹅黄披风的映衬下更加白生柔净。
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她又恢复了以往怯生生、低眉顺眼的模样，再没了刚刚在城外学马时的欢欣和跳脱。
谒伽昊慢条斯理的说道，“裴老板，听说您需要马匹，我们那边多的是，就是不知您需求几何？”说话的同时，他端起了茶杯，刚好遮挡住裴展的视线。
“有多少，我便要多少。此外，不止马匹，牛羊之类，你这若有，我也可全部要下。”裴展收回视线，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谒伽昊身上。
他必须要趁此机会，表示出乾国的万分诚意，将北部边疆与讫部的干戈彻底化解。
谒伽昊实在想不到裴展竟如此大口气，敢应下这么大的买卖，不禁有些犹疑。他摩挲着杯子沉默半响，才慎重的开口，“不知裴老板要这样多的马匹，牛羊，到底用在何处？”
“牛羊宰杀后送往市场售卖，不愁销路，特别是我们乾国都城盛京，近年来素喜这些。马匹嘛，你也知我们南北方通商运输全靠马，而良马甚少，需求量自然是供不应求。”裴展这话说得头头是道，不过亦有些实情。
“可这样大的生意，你一人吃得下？”谒伽昊逐渐收起散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裴展。
“既说到此，我便直接挑明吧，我的生意通达乾国各地，可调动多地府库银两与你交易。况且，你这边不还需要我们的棉布吗，总能抵过些。”
裴展这算是大大方方挑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样做，只是为了最大限度降低谒伽昊的戒心，并充分展示诚意：乾国也想通过与讫部贸易往来的办法，换取边地子民安稳度日。
谒伽昊一改之前的慵懒随性，眼神锐利专注，“粮食，你能与我交易吗？并且，你确定能做得了这个主？”
“粮食也可交易！只要你们守约，再不侵扰我边境子民。我书信回去，即可便能征得同意并调取粮食、布匹和银两。只是，你那边能否拿到贸易往来的许可，才是咱们这笔生意成交的关键。”裴展口气严肃谨慎。
其实，乾国圣上言昭钺与他一样，很早就想通过兵不血刃的方式解决北部边疆问题，奈何那时讫部的谒伽木一心求战，之后便也作罢。现在，若谒伽昊能担下讫部重任，此事如何不能成？
谒伽昊跟着坦而言之，“我既能轻松来此，便有十足的把握做成这笔生意。”
“甚好。结算的银钱方面，咱们虽是大宗买卖，但我们不压价，会与市场上小笔生意保持一致。不过有个条件，这生意要长期做，咱们需签订正式盟约，之后至少十年你们只可通过贸易方式与我们来往交流，否则……”
话虽没说完，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此举，是为保全乾国与讫部两地百姓长久的安稳过活，不再受战乱与饥寒之苦。
“没问题，你们拟定文书，我保证签好达成盟约。”谒伽昊说得庄重肃穆。
裴展凝重的脸上终于松动，泛起层层笑意，“那便好，稍后我书信回去，也请您二位可在此多停留几日，现恰逢上元佳节，你也可感受下我大叶城热闹的民风物致。”
“好，不过尽快，我等不了太长时间。”谒伽昊记挂着部族里那些还在受冻挨饿的子民。
“放心，有了良马，我们各地通信会很快捷。对了，趁此时间，你也可先调来一千马匹，牛羊各五百，现在我就有粮食和布匹可与你立刻交易，也算与你合作的诚意。”裴展如是说，他主要还是担心谒伽木那边会有变数。
“没问题。三日如何？三日后，我便可调来如数的马匹和牛羊。”
“好，一言为定！”
两人互相执杯，庄严肃重的碰了一下。至此，这笔交易算是口头盟成！
一旁的桃鸢脸上虽一片平静，心底却是惊涛骇浪。这两个男人竟在这小小的酒楼雅间，议定妥了一桩事关乾国与讫部万千百姓安忧的大问题。
不过，不可否认，这是最好、最稳妥的办法。用长久互惠的贸易往来，换得两方万千黎民安生，多好的一桩生意！
不自觉的，她的手也端起了茶杯，颤抖着递到嘴边抿了几口。
“小橙瓜，你说我这笔生意，做的是否划算？”谒伽昊扭头嬉笑着看向桃鸢。
桃鸢抬头扬起笑脸，“划算，特别划算，对两方都特别划算！”说完，还重重点了两下头。
两个男人也跟着不自觉的笑弯了眉。
门外，被拦下的饭菜终于上桌，虽有些冷，可三人这顿饭却都吃的痛快开心。
入夜，桃鸢静静坐在紧紧闭合的窗台前，陷入了迷惘纠结的沉思中。
自今日事看来，谒伽昊之前虽有过错，但他自来大叶城后大张旗鼓的行为终于有了合理解释：一切都只是为了止戈息战。
这样关键之人，我若杀了他，岂不是对两地安宁大大不利？
可若不杀他，之前那个边地小村无辜惨死的村民和自己之前被他欺辱的仇，又该如何计较？
纠结了大半夜，她也想不出个两全的办法，气恼的直锤头。
不期然间，裴展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闯入脑海，一双清明的眸子平静的凝望着她，就如那日在隶阳关的营墙上一样，充满理解，充满期望……
然后，桃鸢心中有了决断：谒伽昊先留着，毕竟现在这笔交易还在准备阶段，自己就留在他身边以观后效；再则，趁手的武器还没到手，得做足准备。
心终于安定下来，准备洗漱休息的她这才发现之前店小二送上来的热水已彻底凉透，于是拿上水壶下楼打水。
已夜半时分，客栈里没了白日里的喧嚣，此时静谧一片。
桃鸢刚刚走下楼梯，身后便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一回身，裴展一身玄色常衣，正踏着她刚走过的路缓步而来。
他那双黑亮的眼睛，此刻幽深寂静，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潭，不由自主的吸引着人想沉溺进去一探究竟。
直到他人来到跟前，薄衣下胸膛的温度像迅速靠近的铁板一样炙烧着她的脸，桃鸢这才反应过来，猛然低头后退一步，转身便想逃。
“那日，我没有将你送进花娘营的意思，我……”
未说完的一句话，却使桃鸢瞬间崩溃，心底深处犹如一座高高耸立的坚固城池瞬间崩塌，碎片纷飞，击溃了她的五脏六腑，剧痛难耐……
她似支撑不住一般，慢慢蹲下身子，将头深埋腿间，默默流泪。
桃鸢深埋的头使裴展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深深感受到她的痛苦和崩溃，心如刀绞的他也跟着蹲下身子，“我从未将你看做花娘，而是想让你和我在一起，你回来我……”
话未说完，桃鸢猛抬头，一双泪眼直视着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拿那什么图纸，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被谒伽昊带到了讫部，我也没有……”
不知为何，此时的她，急切的想要向他解释清楚自己并非谒伽昊的妻室，不管他愿不愿听，在不在意。可这话到了嘴边，她又说不下去了。
裴展凝视着她满是哀伤的脸，心中的痛楚越发清晰剧烈，他轻轻点头，“我知道！”
他明白她想说什么，她一定不是谒伽昊的妻室！因为以她的脾性而言，若面临那样的局面，要么谒伽昊必有损伤，不会好好出现在大叶城；要么便是她惨死在讫部，也不会此刻好好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无比确信！
桃鸢被他坚定的语气惊讶到难以置信，泪眼含珠追问道，“你信我？”
“嗯。”
这轻轻的一声“嗯”，再一次让桃鸢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委屈，是释然还是其他什么，只是眼眶的泪珠不由自主的大颗大颗悄然而下，不管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你们两人大半夜不睡，蹲在这里研究什么呢？”
沉浸在各自情绪中的两人被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抬眼望去，才发现谒伽昊已经站在了楼梯中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