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敕炎相较贡巴,距离隶阳关要更偏远些,但好在来德不止武艺了得,驾马技术亦不同凡响。三人几乎未做停歇,早饭时分出发,硬是赶在傍晚时分到达了隶阳关大营。
马车直接停在中军大帐前,来德飞身下车打起帘帐,裴展小心的牵着桃鸢稳稳落地。
早已得到消息守在帐中的程安和陆生川听到声音,快步迎了出来。
“我的好徒弟,你可算是回来了。让为师看看,伤好些没?”陆生川开心的笑着上前问候,只是他人还没到跟前,裴展已一堵墙似的将桃鸢挡了个严严实实。
陆生川一脸嫌弃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手想要拨开他,却是没有半点效果。
就在此时,桃鸢从裴展身后悄悄挪动身子闪了出来,“陆大夫,多谢您的挂心,我的伤已无碍。”
裴展不情愿般的撇撇嘴,将挡在前面的陆生川拨到一边,“诶……回帐再叙,回帐再叙……”
晚饭时分,排队轮流打饭的将士们来来往往,都好奇的扭脸看向这边,想知道那个以一己之力除掉谒伽木的小小女子究竟长何模样,又有何厉害。
中军帐前的这几人才反应过来,赶紧听从裴展吩咐,匆匆进了中军大帐。
刚落座,陆生川就挪过来念叨,“徒弟啊,让为师给你把把脉,看究竟好利索没?”
这个裴展没法替代他做,又至关重要,只能由着陆生川凑近。但他还是不甘心的拉起桃鸢的手,将一块布平展铺在她的手腕上后,才对陆生川说道,“好了,你来吧。”
陆生川白他一眼,然后专心号起脉来。
时间一点点流淌,陆生川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最后一脸凝重。
旁边一直密切关注着的裴展也跟着脸色越来越冷,最后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是不是还没好利索?”
陆生川没回他,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摆了摆示意他噤声,裴展迅速闭紧嘴唇再不发一言。
又过了一会儿,陆生川才缓缓收回手,一字一句慢慢说到,“你胸口的伤看似不痛完全好了,但,因你过往忧心多虑,身体损耗过重,再有多次伤重叠加,也曾寒气入体多时未做处理,所以……”
桃鸢双唇紧闭,只等他继续往下说,倒是裴展实在憋不住追问出来,“到底怎样?”
“因此,她必须静心休养,除了多进补温热食物,还要喝上一段时间的汤药,让身子慢慢恢复。不然……”
“不然如何?”裴展对他这种欲言又止的行为已经忍无可忍。
陆生川看一眼桃鸢逐渐苍白的脸色,忽地笑了一下,“也没多大事,就是绵延子嗣上……”
这次,还未等他说完,裴展彻底爆发上来就捂住了他的嘴,“行了你,没用的废话一箩筐!”
然后,裴展拉起耳尖脖子都泛起一片潮红的桃鸢,给众人丢下句话,“你们都去来德帐中,通知几位副将,片刻后我与大家商讨正事。”
三人纳闷,以前议事都在这中军大帐,怎的今日忽地就改了?可几人看看他不善的脸色不敢反驳,纷纷起身走了出去,就连陆生川都若有所思的率先起身出去。
待帐中只剩两人,裴展带着桃鸢来的内室,两人都心照不宣的避而不谈刚才的话题。
裴展从一侧的柜子里捧出一叠衣物递了过去,“换上这个吧。你身上这个,在营里太过扎眼。”
其实不仅仅是衣服扎眼,更重要的,是他看着烦心,在大叶城时就琢磨着如何将那嫩黄色撕的粉碎。
桃鸢看着他手上那叠淡青色的女子衣衫,虽欢喜却也有些犹豫,“爷,在营里穿女装,不妥吧,还是找件兵服。”
裴展捞起她的手将衣服硬塞过去,“无妨,也就在这营中待上几日,等我安排好和盟事宜,咱们就必须得回盛京了。再说,刚陆生川不也说了,你得静养,又不出我的营帐,怕什么!”
其实,终归还是他想看。之前在隶阳关,他从未看过桃鸢真真正正的穿女装。第一次见她,哆哆嗦嗦的,多日未换的宫衣也是脏乱不堪。之后她虽有过农妇装扮,但灰头土脸的,他当时也没留意。
至于后来在大叶城,看着谒伽昊一直给她穿嫩黄衣衫,他就莫名的厌烦,所以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他就是要让那颜色永远消失不见。
听他如此说,桃鸢想想也对,接过衣物后便开始推他,“您不说还有正事要议?快去吧。”
裴展只得一步三回头,出了中军大帐。
来德帐中,裴展将早已思量好的特殊时期防戍计划细细讲给众人。这是应对他回盛京之时,提防讫部借着目前双方和盟的良机突然变脸,对隶阳关突袭而做的计划。仔细想来,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所以他得做万全的考虑和准备。
程安和其他几名副将们此时精神抖擞,听的极其认真。毕竟,现在是最关键时期,若顺利渡过,则乾国北部疆域应能保十年太平无事。
只是,对于他早已和谒伽昊私底下商议好的和盟时间和地点,裴展略有隐藏。之前曾多次泄密的那个内贼如今还未找到,他不得不防。
大半个时辰过去,众将了解清楚每一个防戍计划的细节后,各自领命归去。
裴展将悄悄留下未走的陆生川拉到一旁角落里,神色凝重,“现在她不在,你与我说实话,她的身体到底怎样?”
陆生川一改往日悠然自得的样子,满脸严肃,“我留下就是要和你说这个。她身体损耗严重,脉象伏而弱,营血渐耗,心神失养,气血两亏……”
“她会怎样?我又该如何做?你只需告诉我这个就行!”裴展急不可耐的打断他的话。这些拗口晦涩的内容,他实在听不懂,只想知道她到底会如何,以及他能做些什么来补救?
陆生川这次没像往常那样与他互怼,老老实实说了结果,“她明面上看好像与往常无异,只是没精神且嗜睡。但其实,她的身体不能再受一点儿折腾,不然可能就此……”
顿了一下,他看向裴展,见他两眼死死盯着自己,于是接着说道,“药石无医,没了小命!”
陆生川看裴展脸色瞬间煞白,惶恐不安,而那双清亮的眼睛也像蒙上层黑布一样变得漆黑,没了任何光彩。
他也不想这个自小玩到大的朋友如此沉重伤心,可目前桃鸢的身体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他能做的,就是提醒和给予帮助。于是,他伸手上前拍拍裴展肩膀,极力宽慰,“你也不用如此忧心,不还有我么?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医术?”
裴展抬头,满脸希翼所掩盖的,是深深的脆弱和无助。
陆生川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背,“之前调配的延生丸还有几颗,你让她每隔三日服上一颗。这边还缺几味少见的名贵药材,等你们回了盛京备齐,可带我的书信去见我师傅许医师,让他帮你多配制一些。”
“好!只要如此,她就可痊愈?”裴展表情丝毫未见放松。
“静养、温补,刚才当她面说的那些,也极为重要。还要辅以汤药,这个我每日会盯着。”陆生川好不容易遇到个好苗子徒弟,再加上又是裴展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当然得万般上心。
裴展心中像有千万只手在拼命撕扯,剧痛中又不知所措。他一脸悲戚的点点头,“好!”说完,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当他进入中军大帐的那一瞬间,脸上登时又恢复了一层的笑意,看换好衣服的桃鸢正偎在桌案旁看书,他凑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在看什么?”
“闲来无事,我看看医书。”桃鸢浅笑着回他。
裴展知道这本医书。是之前桃鸢常看、又曾读给他听的那本。也是自她走后,一直搁在桌案上,他无事就要翻来看一看、读一读的那本。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劝桃鸢近期别看医书、不要劳累之时,桃鸢倒先求了过来,“爷,我想去看看那些药草,不知如此漫长的冬日,它们活的可还好?”
裴展不想太拗着她,也就同意,只是提了条件,“我陪你,走~”说着,上前轻轻将她挽起,寸步不离的护在身边。
“别~这是军营。况且,我这好好的,为何要人这般护着。”桃鸢看他这般小心慎重,极为不适。
裴展不愿放弃,并打算再提点她一番之时,帐外蜂拥进来的几人打断了他们。
来人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陆生川,“裴将军,您这接风宴,该开始了吧?”
裴展回头瞪了几人一眼,有些后悔刚才答应他们今晚在一起吃顿饭算作接风,这可是桃鸢回来后的第一个晚上啊,不生生要被这几个人给打扰了?
陆生川和程安才不管那些,大喇喇的直接跨步往帐里进,来德这会儿也彻底丢了眼色,笑眯眯的跟在最后面。
程安进帐后没有落座,而是悄默声的凑到桃鸢身边,“桃…桃姑娘,之前对你多有得罪,还望你见谅。都是我不对,是我心怀偏见……”
话虽没说下去,但他是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特别是这次她这么一个柔弱姑娘,竟敢在讫部大营独自一人行刺讫部储君,这胆量,这魄力,着实令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桃鸢淡笑着连连摆手表示不介意,“不怪您的,程将军。再说,我不是又好好的回了这隶阳关么,您莫再忧心。”
这事儿她真的从未恼恨过程安,毕竟,当初自己不也理解错了裴展的那句话么,怎能将错归在他身上?
说话间,一桌较往常略丰盛些的饭菜便安排好了。几人纷纷落座,虽简单却热闹的接风宴算正式开始。
几人先是齐齐提杯,小小庆贺了一下和盟之事有了实质进展。未等酒杯放下,陆生川又飞快满上一杯,招呼众人再次举杯,欢迎桃鸢的归来。
桃鸢眉眼含笑,举起裴展早已为她换好的茶杯,以茶代酒与大家一饮而下。
宴席间,裴展的话少了很多,只是手中一双筷子忙碌个不停。各种羊肉、山药不停的往桃鸢碟子里送,不一会儿,竟还分别端来一碗红枣银耳羹和一碗鸡蛋羹摆在她面前。
“莫与他们闲话,多吃饭。”裴展看着她没二两肉的样子,脸上的心疼毫不遮掩。
“嗯!”桃鸢软软笑着答应。
其实,她也没什么话可以掺和到几人热烈的嬉闹闲谈中。他们讲着一些过往遇到的趣事,希望桃鸢能跟着开心的笑起来。
同时,他们又极力避免谈到军情大事,怕影响这轻松的氛围。另外,对于桃鸢刺杀谒伽木的详细过程,众人也早已从那夜时刻关注着她的瓦勒图口中知道了每一个细节,更不会在此时提起扫了兴致。
当帐外的将士们用过晚饭,开始列队进行夜间操练之时,这接风宴也就匆匆结束了。
毕竟,他们都以为来日方长……
是夜,裴展在外查看完士兵们的操练情况回到中军大帐,桃鸢已照旧在帐门口铺好地垫和毯子。看他进来,赶紧起身倒热水,方便他洗漱。
“我说过,你回来是做我娘子,不是小侍从。以后这些事搁着不用管,我自会做。”裴展上前拿过她手里的热毛巾,有些无奈。
桃鸢倒是不介意,“闲着也是无事,再说这些又不麻烦,也就顺手两三下的事情。”
“正因为是两三下的事,我才要自己来,又不是没手没脚。”裴展嘟囔,却看到了桃鸢不喜的眼神,迅速收声,不明白哪里不对。
其实,桃鸢是介意他那句没手没脚。平常在军情大事上机谋善算的大将军,怎的私下说话这么没遮拦,这是他一个常年领兵打仗之人能说的话么?
所以,她出言提醒,“爷,在这边地军营,有些话莫再说了,总要有个避讳。”
裴展这才恍然大悟,一把抹干净脸凑了过去,“你在担心我?”
桃鸢涨红了脸,撇过身子不搭理他,往铺好的地垫处走去。
谁知身后的裴展抢先她一步走了过去,临到地垫前竟飞起一脚,愤愤的将地铺踢成一团,然后在桃鸢惊诧的目光下,又是一脚,大半个地铺已经飞到了帐外。
“爷,你……”桃鸢莫名万分。
“铺这无用的东西做什么?你睡内室!”裴展回话带着一股怨愤。
“那你呢?”桃鸢不解,接着又疑惑的问了一句,“你是打算睡来德帐里?”
裴展终于反应过来,有些窘然,又有些不岔,“我有我的中军大帐,干嘛住他帐里?”
“那你睡哪儿?”桃鸢还是没想明白。
裴展这次没回她,红着脸狼狈的将一只脚跨出大帐,抱起地铺飞快将脚缩回,然后又转身将地垫毯子铺在了内室门口,“我睡这儿,陪着你。”
说罢,他背对桃鸢解下戎衣,端起水盆自去泡脚。
等两人安顿好,裴展看到了内室角落里,桃鸢换下并叠整齐的那套黄色衣衫,忍了忍,打算明日趁她不注意,一把火彻底烧干净。
他伸手到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一颗黑红色的药丸递了过去,“药,你得吃下。”
这次桃鸢没拒绝,接过去后直接送进嘴里,一口咽了下去。
裴展满意的笑弯了眉,又把那个白色瓷瓶递了过去,“每隔三日服用一粒,你拿着,到了时间我也会提醒你。”
桃鸢又一次听话的接了过去。
夜已深,躺在床榻上的桃鸢忍不住扭脸看了眼地上的裴展,这才发现他也并未睡着,正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她看。
瞬间,她有些犹豫,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忍了不到片刻,她还是开了口,“爷,我与大海哥毕竟相识一场,既然现在回来了,明日空闲时间,我想去看看他?”
她的声音里,不免仍带着些小心翼翼。
“嗯。”裴展回的倒是随意,仿佛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应该去的。他明日巳时换防回营,你只管去。”说实话,他在心底非常感谢周大海,之前那夜,若没有他从中挡了一下,说不定桃鸢已经……
裴展不敢继续想下去,于是使劲眨眨眼睛,继续凝望着榻上那个细弱的身子。
“好。”
桃鸢嘴角含笑回他,然后翻身朝里,默默安排明天的计划:先去和大海哥问个安,顺便问问他有没有收到家乡书信,知不知道自己爹娘目前是否安好;然后再去医馆营里和祝言他们打声招呼,回来后看看那些药草……
只是,桃鸢永远也想不到,她美好的明日计划一个也没能实现。
因为,宫中,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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