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宁如此热心开导并帮助桃鸢,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夫君陆生川。
她与陆生川、裴展、程安几人从小玩在一处,所以彼此间情意深厚。后来她与陆生川生了情,成了婚,其他几人虽远在边疆并不常见,但彼此的关心只增不减。
毕竟,陆生川是裴展的挚友,也是为了裴展才选择离开盛京,甘愿去往边塞做一名小小的医官长。
前几日,她收到夫君来信,说这个即将回宫的桃鸢姑娘是裴展倾心之人,要帮着好好照顾之时,她便毫不犹豫的做了决断:一定护桃鸢周全。
其实,除开陆生川和裴展两人的原因,她做这些事,还有其他两方面考虑。
一是桃鸢做了她们这些后宫女子一辈子都无法达成的事情,除掉乾国多年的宿敌讫部储君,这是多么壮伟的举动和功劳。
二则,桃鸢这个安静、与世无争的女子夺了裴展的心,必定能好好磋磨下祁乐,这一点,也让她甚是高兴。她与祁乐虽是亲姐妹,可两人自小便不对付,时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与此同时,祁乐还嫉妒她与裴展走的近,为此没少找她麻烦,所以两人也因为这个大闹过几回。
如今,裴展终于心有所属,还是这样一位心怀天下又纤弱婉顺的女子,不论从以上那一点儿论,她都觉得自己应该护其周全。
所以,刚刚她才会拿那些话去揶揄祁乐,此时,也打算将旧事说与桃鸢听,以打消她对裴展那莫须有婚约的顾虑。
“祁乐刚说的那什么她与裴展的婚约,其实不存的,这些都是她自己编纂出来并散播出去的。”
接着,姝宁将六年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那年正值隆冬,又时逢上元佳节,乾国后宫依照惯例举行新年筵宴。
皇后娘娘召集后宫嫔妃、公主郡主以及王公百官们的家眷、公子小姐们聚在一起摆吉祥盘,吃团圆宴,以及宴后闲谈嬉戏,以彰显皇室对文武百官及亲眷们一年辛苦的体恤和抚慰。
这日,姝宁、祁乐与众官家小姐们团座着行令嬉戏,约定谁输了就听从夺冠者吩咐做一件事,不得拒绝或放弃。因是自小玩到大的游戏,所以她与祁乐惯常轮流做那个夺冠者,而两人往往调派大家做的也是些无伤大雅的逗趣之事。
不过,任何输赢之事总有意外。
临近晚宴时分,她们两人竟双双失了手,被兵部尚书于方海家的千金小姐于佩澜抢了先机成为夺冠者,祁乐更是惨到成为垫底者要听从使唤。
于佩澜过往被祁乐狠整过数次,对她早已是满腹怒怨,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自不会轻易放过她。
“祁乐郡主,咱们约定过愿赌服输。过往不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遵照完成了。这次轮到我坐庄,却也不会太为难与你,希望你也能遵守约定完成。”于佩澜嘴角沁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看似隐忍克制。
祁乐没意识到她这些话背后的真正含义,满不在乎点点头,“当然,我祁乐何时耍过赖,保证一字不差完成你的指令。”
“好,在场诸位作证哦。”有了这个保证,于佩澜嘴角的笑意愈发大了,然后不紧不慢的说了自己的要求,“晚宴过后,将你一直随身带着的缠丝赤金双合玉镯赠予吏部侍郎家的程安公子。”
此言一出,诸座皆惊。
毕竟,祁乐郡主心悦之人,乃当朝首辅家的裴展小公子已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并且,祁乐也曾到皇上跟前求了数次,要皇上下旨给他们赐婚;她还曾当着众官家小姐们的面说过裴展最喜与她一起之类的话。
今日若在这样重要公开场合下,她转头送他人一个玉镯这样令人臆想翩翩的物件,岂不等于她当众宣称如今自己心仪程安公子,并送去私密信物来定下终身?而且,赠予之人程安还是裴展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
听闻此,祁乐当即变了脸色,正准备起身回怼拒绝,那边于佩澜紧接着补了一句,“当然,此举若就此结束便于礼不合,所以你可于明日午时后再将玉镯要回,然后向程安公子说明是咱们之间逗趣之乐,让他莫要当真。”
祁乐脸色铁青,噌地站起身来掀了面前的茶盏,“无稽之谈,就算明日要回玉镯,昀致哥哥一样会认为我朝秦暮楚,见异思迁,以后我还如何面对与他!”
众人当然也是如此看法:上元佳节筵宴,一位郡主当着如此多人的面送玉镯给男子,必会在一夜间传遍整个盛京城,那么以后她与裴展之间的可能性就非常渺茫了。
所以,不等于佩澜再说什么,祁乐不顾一切彻底拒绝,“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若今日我按你说的行事,正好帮着你称心又如愿。所以,我不要,你也休想!”
她说的,是于佩澜同样心仪裴展的事情,也依旧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过往这两人的明争暗斗,几次冲突,皆因此而起,众人不想今日又要面对如此难以平息的局面。
于佩澜非常坦然的稳稳坐着,没有正面回答,“这只是个当不得真的游戏而已,况且,你刚当着大家面承诺了一定做到,如何又要变卦。之前,咱们可从未有过一人像你这样反悔的。”
“那又怎样,我今日不去,你能奈我何!”祁乐此时的脸色难看至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像是下一刻就要冲过去将人吃了一般。
一个郡主,一个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就这样两厢僵持不下,针锋相对,在场的所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唯有指望姝宁这样身份的人出面调停。
所以,姝宁当仁不让站了出来两方劝导,“祁乐,咱们既已许诺,就该做到,你如今反悔确实不该。”
然后,她转过头对于佩澜甜笑,“于姐姐,今日祁乐必定是要履约给程公子送东西的。只是,当众送玉镯确实不妥,不如咱们换个物件,一本书或一盒糕点,同样可以给众姐妹讨个乐呵,如何?”
那边于佩澜还没来得及回答,这厢祁乐已经踢了凳子来到众人面前,“换什么物件,若今日必须履诺,倒不如换个人,我可将玉镯送与昀致哥哥。”
在坐众人又是一惊,来回左右看看对峙的两人。
于佩澜板着脸冷笑两声,“如此讨价还价,还得是您祁乐郡主,无论如何都得偏向着您,好儿必须让您一人全占才对,是吧?”
“全占又如何?今日明摆着是你陷害与我。”祁乐直截了当点了出来。
“陷害?”于佩澜一下子笑开了花,“你输游戏在先,是愿赌服输,如何能说是我陷害?”
姝宁看场面越发不可收拾,赶紧再次两方劝解,希望她俩各退一步,不要互相伤了脸面。奈何两人积怨已深,再加上今日是脸面之争,隐约中还将裴展的归属权牵扯其中,所以这两人自是互不相让,誓必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才肯罢休。
无奈,姝宁只有赶到正殿,搬来皇后娘娘这个后宫主事出面调停。
皇后娘娘听闻后也颇感头疼。于佩澜的父亲于方海身为兵部尚书,为了乾国以及边关安宁,在这阖家团聚的时节,毅然南下前往边关之地慰问戍边将士,所以她作为平衡前朝与后宫的主事,不能以亲疏远近、又或者公平合理来断此事,反而应该照顾劳心劳力的前朝百官以及他们的家眷。
所以,皇后娘娘当着一众人的面苦心劝慰祁乐,“你既承诺过,便应做到。今日只是你们姐妹间互相逗趣而已,我稍后在晚宴上知会众人,要大家不必当真,如何?”
为了皇上的这个直率又娇蛮的妹妹,她还是留了点私心,想帮着她周全一些。
“我不要!于佩澜其心可诛,我为什么要如她所愿?你们干嘛都逼我!”祁乐看日常总帮着她的皇嫂今日也没站在自己一边,于是彻底爆发,哭喊出声,两颊的眼泪滚珠似的往下淌。
一句“其心可诛”喊的震天响,到了如此地步,即使皇后娘娘有心偏袒,也不可能再这么惯着她了,当即便表示该怎样就怎样,如若反悔,便将祁乐交给于佩澜随意惩罚。同时,对于晚宴上帮着提前打招呼圆场的事情,皇后娘娘也只字不提了。
于佩澜对皇后福身一礼后,说了惩治条件,“既然皇后娘娘开了金口,这样吧,如果祁乐郡主今日不送程公子这玉镯,我确实也奈何她不得,这惩治更是万万不敢,不如以此做为交换,稍后我送裴公子一份信物,祁乐郡主不可横加干涉,如何?”
众人万万没想到,原来于佩澜真正的目的是在这儿。
祁乐知道盛京城里很多官家小姐属意裴展,所以过往时常利用自身身份干涉阻拦这些女子到裴展面前晃悠,看来于佩澜也是被逼急了,才会趁今日天赐良机誓要夺回一城。
祁乐看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等着自己做选择,也彻底绷不住了,眼泪哗哗哗往下流的同时,狠心咬牙吐出几个字,“我,愿赌服输!”
“好!”于佩澜利落站起身来,“您若不送,待会儿我可要送了哦,祁乐郡主。”
最后,她还不忘提醒一句。
很快,上元佳节晚宴接近尾声,皇宫中的热闹气氛到达鼎峰。文武百官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相互畅聊着一年来的艰辛、成果和明年期望,公子小姐们则纷纷翘首以待,暗暗等待着一会儿那不可思议的局面。
终于,满面乌云的祁乐站起身来,磨磨蹭蹭朝程安位子那儿挪,短短两三步之遥,硬是让她拖了好半晌才挪过去。
程安不明所以的傻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祁乐郡主,不明白她过来是要干什么。而一旁同样不知就里的裴展也乐呵呵的引颈直瞧。
祁乐死死咬紧下唇,将手腕上戴了好些年的缠丝赤金双合玉镯用力薅下来,略往前伸了伸,“喏~给……”
被震住的程安仰着脸,不清楚这是何意,愣愣的一时没缓过神来。倒是旁边的裴展来了兴致,眉头高挑着凑过头来调侃,“原来,祁乐郡主……”
“昀致哥哥,这玉镯,是我送你的!”忽地,祁乐侧身调转方向,将手直直伸到裴展面前并打断了他的话,话音清脆响亮。
顿时,周围一片安静,知晓些内情的人都将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巡视。
下一秒,程安脸涨红的跟猪肝一样,然后“腾”地一下起身,飞快跑出了大殿。
祁乐仍一动不动,立在裴展面前定定的看着他。
裴展很快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转头看一眼程安飞奔跑出的背影,他回头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对着祁乐又是一脸笑意,“皇上团宴,祁乐郡主今日送我这个可是不妥,不若明日午时咱们到醉仙楼一叙,如何?”
已做好被拒绝准备的祁乐讶异万分,脸上登时跟开花一样笑开了颜,“好,祁乐一定准时到。”
裴展满意点点头,然后起身朝程安刚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不远处,看情况巨变,正打算过来挽救的于佩澜只能对着裴展背影懊恼不已。
往事说到此处,姝宁反倒停住半天没吭声,反而捻起桌上掉落的一朵海棠花细细端看。
看桃鸢好奇看过来,等着她继续说下去的那张期盼的脸,她才桀然一笑,“看来,你对他并不是表面上那样漠然无觉。”
桃鸢登时红霞满面飞,立刻勾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再不抬头。
“诶~逗你玩呢,说起这些任谁都好奇结果怎样,我说与你听嘛。”姝宁不再掩饰,将自己真实性子坦然展露出来。然后也将陆生川后来讲述给她的那日情形,原原本本转述出来。
而那日结局,桃鸢并没太多意外。
当年宴席后的第二日,裴展和祁乐郡主都如约来到盛京城最有名的醉仙楼。众官家小姐们碍于脸面自是不敢前往,反倒是裴展召集了一众王城公子哥,满满登登的将醉仙楼包了个圆场。
裴展看祁乐进了楼,便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祁乐郡主,我已恭候多时。”
见他如此和善情形,忐忑不安的祁乐瞬间心花怒放,也不顾在场还有其他人,想赶紧表明心意,“昀致哥哥,其实我……”
“稍后再说他事,昨日程安公子无端受你我连累,咱们是不是得先给他道个歉啊。”裴展笑着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祁乐顿了一下,点点头,“是。”
裴展听完满意点头,转身来到大堂正中央,撩起衣衫角一甩,然后对着楼上程安坐的方向俯身一拜,“兄弟,昨日众人游戏逗趣,害你无端受累,今日我诚心给你道歉,还望你海涵。”
楼上程安也不搭话,只懒懒的摆摆手。
裴展直起腰身对着祁乐双手一请,“祁乐郡主,该您了吧。”
此时的祁乐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人头,心生胆怯想要后退,可转头看看裴展紧盯自己的眼神,只能攥紧拳头弯腰鞠躬,“程公子,昨日是我与人游戏赌输拿你逗趣,是我之过错。今日,你想要如何…如何惩罚与我,我祁乐都认!”咬着牙,她终于说到了最后。
楼上半天没有任何声响,正当众人以为今日就此结束的时候,程安探出脑袋发了话,“下不为例!”然后,楼下大堂一片喝彩声。
正因为这日之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吏部侍郎家的程安小公子在盛京城美名远扬,都说他豁达潇洒,旷达不羁,实乃盛京城第一君子,众多官家小姐们私下里也纷纷开始打听起他来。
与此同时,一起出名的祁乐郡主却刚好相反,落得个众人茶余饭后的嬉笑谈资。
而那日让祁乐出名的,其实是道歉之后的事情。
那时,当祁乐道过歉,转身和裴展商议找个清静地方谈谈两人之事时,裴展却一动不动定在大堂中央,“祁乐郡主,您与裴某的婚约,今日我必须在此澄清,此事本人全不知情,咱们也无媒妁之言,若再私下来往,便属私相授受,这小生可是万万不敢的。如若您真要如此,刚好今日全盛京的好儿郎都在这儿,不若您就此问问,说不定有人比在下大胆。”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至此,祁乐郡主在醉仙楼当着众人面要私相授受的事在短短一日间传遍整个盛京城,之后再没有几个官家子弟敢上赶着求娶她了。
而裴展这一通操作,也算毁了祁乐清誉,被父亲裴弘望一顿打骂斥责,然后送进了军营。不过最后,他自请去了离盛京城最遥远的隶阳关,而且这一去,就是五年之久,再没提回来之事。
姝宁慢慢悠悠的讲完了五年前的旧事,又转头看向桃鸢,却见她低着头沉默不语,两鬓几缕轻柔发丝在微风中飘飘荡荡着遮住了她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