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裴展斗志昂扬,不辞疲倦的在家中和外面来回奔波。
在盛京城待的时间有限,他想在剩余时日里,既可以顾到桃鸢,又能尽快查清内贼,揪出幕后真凶为她洗脱冤屈、恢复清白。
功夫不负有心人,短短几日时间,收获接二连三。
大理寺对常禄严加审讯后,只剩了半条命的他终于张口承认,是在李和伦的指使下往桃鸢屋里放置东西,而那些腌臜玩意儿,也是李和伦偷偷给他的。至于为什么要放这些,他则一概不知。
有了这些供述,裴展第一时间入宫呈报进展,有了皇上旨意,他抓人名正言顺,悄悄将李和伦捆了秘密带往大理寺。
不过,李和伦嘴巴死紧,这两日软硬兼施、用了各种手段还是没能让他松口。
就在这条线即将陷入僵局之时,宫中言昭钺那边倒是带来了个好消息。
齐良近日从那则忽起的谣言入手,将听过或口口相传过的太监宫女们一一摸查了个遍,终于找到源头,竟是珍妃宫中一个负责端茶倒水的小宫女宝筝。
说起来,宝筝和桃鸢之前同在毓秀宫当差,本就熟识,现在转头胡乱造谣过往的小姐妹,也是令人费解。
一番拷问,宝筝原也是咬死不吐口,只说自己也是道听途说,怎奈何皇上动了大怒亲自过问,表示必要彻查清楚,小宫女惧于天威,最终痛哭流涕的交代,这些谣言全是听珍妃在无意中说起的。
桃鸢原是珍妃身边宫女,还是为数不多从袁家里带进宫的家奴,按说主子本应维护这个老实忠厚的自己人,怎地还编排起她来?
齐良不信这个说辞,继续拷问,宝筝实在扛不住刑讯,在剩下最后一口气前变了说辞,她是在珍妃娘娘的威逼利诱下才在外面散的口风。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最近接连不断的风波竟牵出宫中一个娘娘,还有司礼监的一名正四品太监,这可不是小事!
言昭钺雷霆震怒,当即着人把珍妃提了过去,由他自己单独审问。
起初,珍妃当然不承认,看皇上拘着她不打算放过,才又哭哭啼啼说是有小宫女曾看见桃鸢和讫部新王谒伽昊在御花园里亲密的肩并肩散步,她这才捕风捉影的猜想着两人有过奸情。
至于剩下那些桃鸢是讫部奸细,还曾为谒伽昊上位扫清障碍帮着杀人等谣言,她却打死不认,只说这些早已在宫中疯传,很多人都有耳闻,不是自己造谣,更没添油加醋往外散布讹传。
案子虽有进展,但现在线索好像都已卡住,李和伦和珍妃之间是否有往来,以及他们二人和荣贵妃之间的联系暂时还在摸查中,裴展并不急躁。
目前已有两条清晰的明线,相信过不多久就能找出有力证据,将一切查清,真正的幕后黑手必会揪出清理干净。
心情越来越放松的他快马加鞭回了家,信心满满的打算闯一闯父亲那个难关:桃鸢身子有了些许恢复,是时候让她和父亲正式见面了!
赶回裴府和桃鸢商量了,她连连点头同意。
至今入府已有七日,还未拜见过裴家主人裴弘望,自小便受爹爹娘亲教导规矩礼数的她心中早有不安。
这几日来,虽然裴夫人日日待她和煦亲近,又是送补品,又是唤她一道逛裴府闲话家常的,但她仍隐约察觉到,裴首辅应该对自己相当介怀。
毕竟,她曾是一名宫女,还顶着犯错的名头被贬出宫做了花娘。即便撇开是受诬陷如今正平冤昭雪,单论她的家世,与一国首辅之子又是边关少将的裴展便有云泥之别,怎可般配?
但,那终究是他父亲,见上一面总是礼数。所以,她答应的很痛快。
裴弘望早起上朝,白日里又在内阁处理朝政,结束当日差事到家时已近日暮,残存的几缕昏黄余晖即将消散,空气中是浓得化不开的蒸腾暑气。
回府后,他先去漱洗一番,暂时忘却冗繁政务,没了黏腻燥热,此刻,他整个人神清气朗、心情大好。
一路悠闲的踏进府中正厅,他才看到夫人、儿子和那个本应悄无声息呆在小院的桃鸢正齐刷刷的守在屋中。
愣了一下,他正正身子,从从容容的走到房中央。
桃鸢见人进来,第一时间起身行礼问安,“桃鸢见过首辅大人。”
裴弘望脸上挂着几分笑意,“桃鸢姑娘快请坐。你来府上治病休养,老夫却一直忙于政事未及探望,还望姑娘理解。”
一句话,将桃鸢在裴府的身份做了定位,她只是来养病,是公事,和裴展没丁点儿关系。
她没生气更没计较,“是晚辈不是。进府叨扰数日,耽搁到现在才来正式拜见大人,是桃鸢失了礼数,还望首辅大人宽宥海涵。”
裴夫人对此刻这种公事一样的庄重、客气氛围深感不适,她上前一步拉住夫君的手调节气氛,“你一回来,家里搞得像个朝堂衙门,桃鸢既是客人,以后也是家人。来来来,都坐了,咱们自自在在吃顿晚饭。”
裴展见桃鸢正式见过父亲,心中大安。虽然两人看起来像在公事公办,但父亲终是直面了她的存在,也算进步。此事急不得,终会有圆满结果的。
他跟着笑得极为舒心,“父亲,之前是桃鸢身体不适才没来见您,好在许医师医术了得,几日时间她便有了一些气色,所以今日儿子带她来拜见您。”
不甘心的他,三言两语又将公事变成了家事。
裴弘望没理会儿子的小心思,转头招呼道,“桃鸢姑娘快坐,好好吃饭,身子尽快养好,咱们圣上和乾国一众大臣才能安心啊。”
桌上很快摆满了各色精致菜肴,四人落座,裴夫人和儿子谈笑着讲了几个府中过往趣事来融合彼此关系,所以这顿饭倒也吃的轻松热闹。
裴弘望时不时会跟着附和两句,只是面对桃鸢,他始终一副客套疏离的公事态度,恼的裴夫人在桌下狠掐他好几下。
正厅逐渐幽暗下来,下人们及时掌上明灯,屋内瞬间灯火璀璨、明亮如昼。四道人影映衬在灯光下,影影绰绰,恍若梦境。
缥缈烛光中,这顿饭很快结束。天色已晚,裴展和桃鸢二人起身告退。
刚踏出屋子,裴展迫不及待凑近想要拉她手,被桃鸢闪身避开。
“怎地牵手都不让了?”
“你父母院落,安生些。”
这人在规矩礼数上,太过随性妄为,这一点儿让她很是无奈。
“这又何妨,你是我妻,堂堂正正,光明正大。”裴展提高音量。
桃鸢瞬间情急,撇下他快步往外走去,不想再多搭理这人一句。
他提步快速追上,“生气了?”
此时两人已出裴弘望和夫人居住的绾方院,桃鸢回身低声说道,“怎会……只是,长辈面前,咱们总要讲礼数、拘礼节。”
裴展抬手轻弹一下她的脑门,“小古板!”然后,继续不依不饶的缠着她牵了手,两人开开心心回了自己院落。
一夜安眠,原以为会继续平静过下去的第二日,桃鸢却被裴弘望请了去。
这日一大早,不用上朝但忙于查案子的裴展陪她吃过早饭,才急匆匆的带着来德出门去往大理寺急审李和伦。
裴夫人被一众官家夫人邀约,跟着出了门参加聚会团宴。
临近午时,吃药后眯了一会儿的桃鸢起床,打算看会儿书后自去吃午饭,不想此时一直跟在裴弘望身边的执事来请,说是裴老爷想与她闲叙一番。
裴父趁此时回府见她,必是有正事却又想私下沟通,至于是何事,她了然于胸,当即答应跟着走了。
裴府主人书房,裴弘望客客气气的请桃鸢坐了。
“桃鸢姑娘,你可知老夫今日找你来,所为何事?”
“桃鸢不敢妄言,大人请讲。”
儿女之事,得由长辈开口明意。
裴弘望点点头,开门见山,“昀致曾在这间屋子里禀明了你们二人之事,对此,老夫并不反对。”
桃鸢浅笑着,静静等待他后面的重点。
“以姑娘的聪慧定能想到,昀致作为北疆边关戍卫守将,表面看起来可以游刃有余、无甚阻碍的办差做事,可实则不然,他长年不在盛京朝中走动往来,军中粮草供应、人马调动这些紧要差事,还得靠老夫在朝堂上为他支应周旋,这你可知?”
桃鸢点头,“民女惶恐,对前朝政事不敢妄议。不过,大人的思虑,必确切周到。”
这些事情,她当然清楚,但女子及奴才不能轻言政事,她自然要避。
裴弘望心中有些讶异,不愧是敢于为国为民刺杀讫部储君的女子,处事进退得体,通透机敏。可这些秉性只能在私底下帮到儿子,明面上,还是其他更重要些。
所以,他继续说了下去,“老夫已近暮年,首辅重职总有换人去扛的那一日,届时,朝中能真真正正帮到昀致的,怕难有几人。”
裴展生性随性直率,过往在盛京城时,只喜与他志趣相投的几人来往玩耍,对于趋利阿谀谄媚之人,向来避而远之,所以时至今日,他身边真正的朋友并不多。
陆生川算一个,虽是与朝中紧密相关的名门世家子弟,但如今做了御医,还跟着去了隶阳关,碰到朝中之事,并不起作用。
还有程安,情况差不多。他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子,但偏偏也要跟着裴展参军,如今还守在北部边关。再往后十年二十年,朝中人员变换,程家也将和裴家情况差不多。
当然,盛京朝中,裴展还有几个够铁够诚的真朋友,但却都如他一般,对尔虞我诈深恶痛绝,纷纷守在一些边角料部门里做些小打小闹的实事。若以后遇到难事,这些力量终是有限。
正基于此,他才生生逼着儿子放弃心中挚爱,寻一门当户对女子婚配嫁娶,以后才能对他有所帮助。
作为一个父亲,他不得不为家门后代思虑周全。可这些话不能对儿子直说,会适得其反,只能从她入手。
因此,他将话彻底坦明,“老夫为了他的将来计议,只能狠心逼他寻一门当户对的官家女子成亲,也算多一层保障。姑娘可理解老夫的苦心?”
这一层,桃鸢之前确实没想到,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登时翻江倒海、酸楚难忍。
她缓缓点头,脸上既有苦涩也有释然,“首辅大人思虑深远,裴将军他……远在边关,独木难支,确实需要朝中助益,民女今日受教了。”
有了如此铺垫,裴弘望一鼓作气说出今日的真正目的,“你能理解老夫,吾心甚慰。只不过,想要按此谋划行事,必要姑娘做出牺牲,不谋求昀致正妻之位,一辈子默默陪在他身边,不留子嗣以免他将来为此行差踏错,姑娘可愿意?”
听到不留子嗣,桃鸢瞬间抬头愣住,如鲠在喉的苦楚密密麻麻在全身散开,让她痛不能言。
低头用力眨巴眼睛,躲在衣袖里的手指抠紧又松开,不过须臾间,她便想清楚了。
确实,以裴展那种随心恣意的性情,若她以后有了子嗣,嫡庶纷争在所难免,那么将来的裴府,定家宅难宁。
想通这一点,她虽揪心悲苦却也狠下决定,“桃鸢……同意如此。”
这下,轮到裴弘望傻眼了。
他没想到此事竟如此简单的成了,当下心中疑虑,可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虽有悲苦,可更多的,是坚定。
短短半日时间,她虽寥寥数语,但裴弘望此刻确信,儿子心仪此等女子,实属明智,也有道理。
知她不是那种轻诺寡信之人,但见过太多风浪变幻的他仍想要一个保证,“此事甚重,口说无凭,老夫立一书据签字为证,如何?”
桃鸢点头同意。既已下定决心应了此事,多一个字据也影响不了整体事态,就当给长辈一个心安吧。
裴弘望难掩目中惊叹,微颤着手奋笔疾书,不一会儿板板正正的字据便已写成。
她接过上下看了一眼,拿起笔沾了墨签下名字。
在她临走前,裴弘望忍着对自己的厌恶提出最后一个请求,“今日之事,可否先仅你我二人知晓,过些时日,老夫自去找昀致说明,因为我怕他一时……”
“好的。”她没有丝毫犹豫点头答应。
这些时日,裴展为了查案已是忙的昏天暗地,要是现在知道了这事闹将起来,局面确实难以控制。
一切说定,桃鸢告辞离开。
裴弘望心神恍惚的坐回圈椅中,面上难掩不忍,深感愧疚的他陷入到长久愣怔中:这样通透、善解人意又温婉淑良的姑娘,自己这般苛责待她,真的对吗?
回去璟栖院的路上,桃鸢走得极慢,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但她知道今日的决定,自有道理。
自己爹爹沐敬修,因为庶子身份,一辈子活的憋屈痛苦,从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
也正因为此,娘亲才从小教育她:万不可为人妾,否则痛苦一生,还会后患无穷。
现在,她终于知道那个后患是什么了。如果将来自己真的有了裴展的孩子,恐难逃庶出命运,但一旦打上了这个烙印,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仍要面临身份的阻碍和一世折磨。
既如此,不如就让这痛苦在她这儿彻底了结,总比以后看着孩子受拖累要强上万分。
回了屋,她深感疲累,觉得浑身上下密密麻麻一片刺痛,五脏六腑没有一块儿舒适的地。
抬眼看看桌上已摆满的丰盛菜肴,她没半点胃口,转头回了卧房,缩在榻上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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