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搬回中军大帐的桃鸢,在偏帐内三两下便拾掇完毕。
其实也无甚可收拾。当初在宫中,她被诬陷偷拿主子东西,本就不多的个人物品被查收干净,辛苦攒下的银两也被尽数没收。
现在,她全部家当仅有包裹里那套已清洗干净的破旧宫服。哦,对,还有身上这套士兵服。
当她拎着那小包裹回到中军大帐时,裴展没在,新月低头静静坐在偏案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桃鸢进来,新月抬眼之间,诧异万分却未做任何表示,只拿眼睛冷冷瞟着她。
桃鸢也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得将包裹放下,开始打扫整理营帐,尽起自己的职责。
当一切拾掇完毕,她准备出门去军医馆里继续帮忙时,新月这才开口,“你究竟是作何想的?”
“嗯?”
“不要再拿那张无辜的脸看我,一开始,我的心思便与你说的明白。你呢?尽是些藏人且不耻的小心思,你到底在算计什么?”
新月曾以为桃鸢要姿色没姿色,要身材没身材,打眼过去仔细瞧都不一定能注意到的一个小丫头,没想到竟还有这幅好手段,在她毫无察觉间,将自己又重新整回了这中军大帐。
自始至终,自己都好像小瞧她了!
嗫喏半响,桃鸢挤出句话,“我从未妄想或算计过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是在偿还将军恩情,不会影响你分毫。”
停了片刻,她继续说道,“要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您说,我改。”语气诚恳,真心实意。
冷厉的寒风从未闭合的帐帘缝隙里呼啸而来,打在对立而站的两人身上,引起一阵寒颤……
半天等不到任何回话,桃鸢转身出了营帐。
她至今身不由己,苟且偷生,却不想新月竟如此误会与她。看来,这中军大帐还是少待为妙。
另外,自那趟外出回来,她也实在不愿过多面对那个裴将军,还是踏踏实实种好草药已报恩情吧。
军医馆里,桃鸢跟陆大夫详细学过如何种植药草后,便直奔那块儿空地,松土刨沟,将种子筛捡干净,伴着细沙揉搓好,然后仔细的填埋进土,最后收拾平整。
小时候跟着爹娘种地的熟悉感一点点找了回来,所以她做得郑重其事、一丝不苟。
“你在干什么?”
桃鸢回头去看,才发现是来德。
“您回来了~将军吩咐在这儿种植些草药,我刚跟陆大夫学过,今天开始尝试培植。”
“嗯,那就上点心。”说完,来德察觉自己的话好像有些多此一举,这地翻的如此精细平整,可见是真真用了心的。
他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什么突然回身,“上次给你的草药用完了吧,一会儿再去我那儿拿点。”
如此用心之人,让她好好留在将军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多谢您的好意,我伤已好大半,草药陆大夫那儿给的也有。”
本是残酷冰冷的军营,却收获这么多善意与关怀,桃鸢心底再次泛起一阵暖意:塞翁失马,真的是焉知非福!
“来德!”
一声高喝,使得正欲各忙各事的两人均是一怔,然后桃鸢猛地俯下身子继续翻地,来德则迅速回身,看到那裴将军喊完自己转身就走的背影,赶紧抬腿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每日,桃鸢像普通士兵日常操练一般,早出晚归,不是忙着给开垦出来的那块地浇水保暖,就是跟着陆大夫打杂兼学习草药培植技术。
当军营外的远山顶峰覆盖上一层皑皑白雪,附近的枯草披上冷白的厚霜时,这片大漠真正的冬天来临了……
桃鸢捧着本医书,坐在中军大帐门口的角落里,正看的入神。
如此时节,她能做的,就是尽快学习更多的草药知识,以便来年能好好的将药草种植出来。
新月从内室出来,将厚厚一摞衣服甩在她身旁,“我手疼,你去把这几件衣服洗了。”
桃鸢扭脸去看,几件裴展的白色里衣中夹杂着几抹亮色,那时新月刚换下的裙子。
低头沉默片刻,她再抬起脸,给新月一记平静微笑。
“好。”
晚饭过后,桃鸢将伤兵们夜里需要喝的药汁熬好煨在火上后,才从军医馆回到中军大帐。
刚踏进门,便看见白天洗好晾起的衣服,湿哒哒窝成一团,扔在自己床铺上。
其实,也不能说是床铺,因这中军大帐只一个内室,她又决计不会住进去,所以从来这儿后的第一个晚上,她就用张地垫和毯子铺在营帐门口角落里,算作晚上休息的地方。
只是,目前唯一的垫子和毯子,现已被那些湿衣浸透大片……
她不由得去看现下这帐中除她之外唯一的人,“姐姐,这是何意?”
新月懒懒坐在火炉前,闻声嘴角抿起一丝不屑的笑意,“何意?我的裙子为何会裂开道缝?还有,将军衣服上的污渍那么大,你没看到?”
“将军衣服上……”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展进门疑问的声音打断,“我衣服怎么了?”
他后面,还跟着个来德和程安。
桃鸢立刻闭口,默默蹲下身去整理仍在滴水的衣服。
新月看裴展扫来的眼神,立刻开口,“我请她帮忙洗几件衣服,谁知您衣服上污渍还在,我的裙子也被她给扯烂了。”
再去看桃鸢,依然默默蹲着在整理湿衣。
这个时候,不能争辩反驳,不然,换来的会是更狠的毒打。桃鸢不由想起宫中那些血泪教训,曾在心间滚过无数遍的这句话再次迸回脑中。
她习惯了,所以沉默着加快手上收拾衣服的动作。
众人皆沉默间,程安忽然插话进来,“我就说,别看这丫头一张老实顺从的脸,实则狡诈虚伪的很,看看这才几天时间,做事竟偷奸耍滑到如此地步!”
他忘不了自己第一次挨二十军棍,是拜眼前的这个桃鸢所赐。
如果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女子,敢在军营里偷偷逃跑?还敢央求将军放过她、收留她?淳朴女子当然不会。所以,这女子……哼哼,既然给了机会,他程安一定要把这女子伪善狡诈的面具给彻底撕下来。
“还有这帐中,晚饭食盒到现在都没收起来,将军留你在这儿是为了享清福啊!”他紧接着补上一句。
桃鸢手上动作有一刻的呆滞,她理解程将军心中对自己有气,只是没想到误会竟如此之深,可与主子理论,宫中可从未教过,她也从未想过。
来德撇了眼桃鸢手中的衣服,裴展里衣上的污渍是上次他受伤包扎后,药汁渗出来染到了衣服,这种污渍洗不净,他和将军都清楚。
这个实在没必要解释,不过,有件事他可以帮着说明下。“晚饭时,我看她是在陆大夫那儿……”
“还嫌不够乱?你们本职是干嘛的?出去缝好洗干净!”裴展语气不善的一句话,狠狠教训了两个人。
来德戛然收声,桃鸢则低头抱起衣服快步出了营帐。而一旁的程安和新月,再不敢多言一句。
将新月衣服缝补好,桃鸢实在记不得自己有将这里洗开道口子。
唉~她深深叹口气,忧愁的却是将军衣服上那块儿洗不干净的污渍,白天她已用皂角猛洗,现如今又是一顿狠搓,衣服都要洗烂了,也清理不干净,如今实在别无他法。
已夜半时分,干熬下去不是办法,主动回去承认错误,这样下场可能会好些。
无奈的她,只好用起之前在宫中的生活经验。
一只脚迈进营帐,她才听到裴展与来德,还有程安三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立马收腿后退。很明显,他们正在谈论机密军务,现在当然是不进去为好。
又等许久,凌冽的寒风席卷着暗夜的薄雾打在身上刺痛,来德和程安终于迈步出来。
桃鸢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进去,新月从旁边来德帐中掀帘而出,先她一步进了中军大帐。
跟着新月进帐,桃鸢赶紧开口,“将军,这件衣服,我……我……”临了,她也实在不知道这歉到底该如何道起。
裴展似在等她继续说下去,又似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头都没抬一下,稳坐在桌案旁仔细查看着地形图。
桃鸢却明白,这是主子们在等。
于是心一横,她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等我以后攒下银子,一定先给您买件新的里衣。”
她像给自己设下远大目标,加重口气又重复一遍,“一定!”
“嗯。”
终于,她得到一个淡淡回应,而新月,则始终面色不豫地默默立在一旁。
是夜,桃鸢蹑手蹑脚的将地垫和毯子挪到火炉旁烘烤着。
而内室里,始终一片寂静……
好像……自她再一次搬回这中军大帐,晚上的内室就一直是安静的,没了之前的旖旎之音,缩在火炉边的桃鸢想着就此沉沉睡去……
凌晨时分,桃鸢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抬眼间,裴展已穿好衣服正从内室出来。
她还未站起身,来德已大步跨了进来。
“爷,讫部,先动了!”语气中带了几分焦急与担心。
“换铠甲!”裴展一脸镇定,脚上的动作却急促起来。
准备出去打水的桃鸢立刻放下脸盆,开始动手去解旁边悬挂着的铠甲。
这边刚帮他穿好,程安也大步闯了进来,“真没想到,谒伽木那怂小子这次竟动作的如此之快,我说裴将军,这次能不能让我去!”
“你留下,我和来德去!”裴展命令下的斩钉截铁。
“你伤还没好全,和讫部人拼杀,我可是攒了好多力气,给个机会吧!”程安缩着一张脸哀求。
裴展拒绝的干脆利索,“别废话!新的粮草埋藏点你不清楚,我和来德知道把他们往何处引。”
说完,不等程安再次开口,他已出了营帐,接过来德牵来的马飞步跨上,高喊一声,“骑兵营一队,走!”
看着高头大马上,他远去的俊逸挺拔背影,桃鸢心中不由得一阵忐忑紧张。
回转头,新月一脸惊慌的站在内室门口,看起来更加无措。
这之后的两日里,中军大帐少了裴展,桃鸢也就无甚事情可做,便整日整日的呆在军医馆里,帮着陆生川做些琐碎的事情。
当然,这样也是为了避免与新月再起冲突,她实在不擅长,更不喜这样的矛盾。
只是,平淡无波的这两日,桃鸢心中总不像以往那样安宁平静,莫名的,总有一股不安萦绕在心头。
这日,当她再一次被煎药的小炉烫着了手,飞速缩回红肿的手指时,她愈加气闷,不知这心中无端的恐慌与烦躁到底缘何而来。
“呦,又烫着啦……你如此这般魂不守舍的,脑瓜里到底在想啥?”一旁的陆生川看着这小丫头暗自气恼的样子,忍不住打趣。
“额……”
桃鸢还在犹豫该如何回答他,忽然营帐外疾驰而来的仓促马蹄声打断了两人。
陆生川正欲掀帘去看,来德肩扛一人踉跄着奔了进来,“陆大夫,快!看看裴将军!”
霎时间,陆生川脸色大变,一把丢下手里的药勺,飞奔过去,桃鸢也慌忙跟上前去。
只见裴展双眼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歪在来德肩头,他耷拉下来的衣角已成暗红色,那是干涸的血迹。
片刻间,裴展和来德两人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便散满整个营帐,也使桃鸢一阵腿软,几欲昏倒在地,她赶紧手扶灶台撑住身子。
下一秒,她转身开始扒药架,需得尽快找到新近熬制出的伤药,那更加起效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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