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停车场里，一台黑色保时捷卡宴停在正中间的位置显得特别扎眼。林逸下车，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把玩着车钥匙，沈佳珞抱着笔记本电脑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刚才听到他提议要帮自己恢复数据，沈佳珞第一反应是拒绝。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如果只是几份说明，没了也就没了，大不了熬个通宵重新写就好。可是笔电里还有好多最近整理的资料以及没来得及上传和打印的文件，要是就这么都清空，那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她麻烦可就更大了。
经不住林逸几句劝说，她最终还是妥协了。虽然现在这个人很讨厌，但根据以之前那些年的相互了解，他还不至于像曹启睿那样干出什么故意陷害栽赃嫁祸之类的恶心事来。
刚搭上副驾驶的车门把手，沈佳珞突然想起之前在机场接刘斯礼那次，林逸吼过不让她坐前面。当时不知道是故意针对她又或是新养成的什么怪癖，现在这种紧张气氛下，她也不想再次被人凶巴巴地“提醒”，于是便很自然地松手往后门走去。
“坐前面吧。”
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驾驶位旁的林逸，沈佳珞停在原地没有继续。
可能是发觉了她的犹豫，林逸解锁车门，又认真地说了一次：“坐副驾。”
既然是车主再次的要求，而且待会儿还有求于人，她也不好再顾虑，只好退回副驾打开了车门。
两人刚坐进去，沈佳珞转身拉出安全带，一只胳膊突然出现在面前，宽大的手掌在挡风玻璃前一扫而过，只听“刺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扯了下来。
被这一瞬快到出了残影的动作震到，沈佳珞握着安全带愣愣地看着林逸。而他却像无事发生似的，把手里捏着的东西扔进中控的置物箱里，迅速扣上盖子。
这一阵怪异的操作让沈佳珞有些疑惑，张嘴要吐槽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想到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只比仇人见面要缓和那么一点点，她闭上嘴扣好安全带，用余光瞄了眼一脸正经的林逸，把已经冲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之前仅去过那一次SP的试验场地，沈佳珞并不知道在同一栋楼里还有林逸的专属办公室。第一次走进来，她莫名其妙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不大的空间里，与其说是办公室，倒不如说更像以前在学校时，她常去的软件学院项目组的办公室。除了房间布局，就连整面玻璃墙上密密麻麻的那些看不懂的公式演算和角落里的躺椅都几乎一模一样。
林逸拿着那台被迫喝了气泡水的笔记本电脑在桌上各种捣鼓，不一会儿便把它大卸八块。沈佳珞站在旁边揪心地看着，像是带着孩子去看医生的家长，生怕林逸突然就转过身来看着她说出一句“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不幸中的万幸，这里专业的工具齐备，加上处理地还算及时，电脑主板虽然废了，但数据都被及时拷贝出来，不至于前功尽弃损失惨重。
如释重负地握着林逸给她的U盘，沈佳珞一直压抑着的紧张总算舒缓了不少。
“谢谢。”
“嗯？”
“我说，谢谢你。电脑的事——”
“哦，小事。”林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又探出头去望了望天，“走吧，送你回去，这个点儿了不好打车。像是快要下雨了。”
“就……不麻烦你了，我还是打车吧。”
“开什么玩笑呢？”林逸拿起桌上的手机和车钥匙，一脸不解地歪头看着沈佳珞有些生气，“我难道比随便叫来的网约车司机还危险？”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管你哪个意思，赶紧走，我还想早点回家睡觉呢！”
一阵沉默后是再次妥协，载着两人的车缓缓驶出高球学院。
凌晨空旷的道路上车速很快提升，没用多久便上了高架桥。车内没有音乐也没有交谈，只有汽车发动机运转的微弱声音。
一声轻咳打破了车内的尴尬：“咳~那个抱歉啊，今天玩笑开得有点过了。”
沈佳珞直直地盯着前方，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
“球员的事你别放心上，他们成绩起伏很正常。”没听到回应，林逸快速侧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人，没睡着也没带耳机，可就是表情严肃地保持沉默。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张茫茫那个事，我也是听说的，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就是倒霉碰上了这么个不靠谱……”
沈佳珞扭头用还没完全消肿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林逸，用眼神告诉他要是再提就不客气了。
“不是，不是你，是曹启睿，曹启睿这个不靠谱的人干的好事！”
甩了个大白眼之后，沈佳珞转头继续看向前方。
一路上，不管林逸找什么话题试图搭话，沈佳珞都一言不发，安静又僵硬地坐在副驾驶，像是一尊车载雕塑，除了缓慢的呼吸让胸口有些轻微的起伏还能暂且看出来是个活人。
“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看在……我今天也算是帮了你——”
眼睛还是直视前方，但雕塑终于动了动嘴唇，轻轻吐出两个字：“问吧。”
“为什么来CSA？”
“巧合。”
“之前在哪里？”
“一个问题。”
“什么？”
“你说只问一个问题。”
“……”
之后的20来分钟里，无论林逸怎么翻来覆去地问，沈佳珞又回到一言不发的状态。车内的气氛逐渐变得有些紧张，林逸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快到小区门口时，车缓缓停到路边。沈佳珞刚把手伸向安全带扣，林逸宽大的手掌突然在方向盘上猛地拍了一下，吓得她紧握着安全带后背紧紧贴在椅背上睁大眼睛警觉地看着这个人，生怕他下一步有什么暴力的动作招呼自己。
像是作出了什么艰难的抉择，林逸转过头，用从未有过的正经严肃表情看着沈佳珞，“有个问题以前你没有给我机会问，今天正好，我想知道答案。”，林逸靠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问道：“当初，你为什么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没想到林逸会问出这句话，正打算悄悄解开安全带溜下车的沈佳珞吃惊地看向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太大，她连忙别过脸去伸手就要开门。林逸一把压住安全带的锁扣，冷峻的脸上带着一些焦急，“告诉我为什么。”
一时间，车内安静地只能听见两人频率急促的呼吸。短暂的沉默后，沈佳珞使劲扯了扯安全带，发现被林逸死死压着根本没法解开，她咬着嘴唇看向窗外，“不爱了。”
“少骗我。这个不是理由。”
“厌烦了。”
“呵~那你可真够能装的，说分手前三天还半夜打电话说想我了。”
“……”
“不喜欢跨国恋。”
“我当时只是错过了回国的航班！一年都能熬过去，几个小时就不行了？要不是你玩失踪，一个月之后我们就不是跨国恋了。”
“性格不合，人生目标不同，感情破裂，我看上别人了，八字不配，你太优秀了，我眼瞎了，你不配……”沈佳珞转过头忍住鼻腔里的一阵酸楚，微微眯起仍旧肿着的眼睛，带着些祈求地看向林逸，“这些理由够了吗？林总？”
林逸皱起眉头没有作声。
害怕继续被追问下去，趁着他不注意，沈佳珞赶紧解开安全带，可手刚碰到车门，“咔哒”一声，门锁上了。
林逸伸抓住了沈佳珞的手臂，把她摁回座椅上，拉上安全带再次扣好。
“你要干嘛？我警告你啊林逸，放尊重点！”
“我什么都没做。”林逸的身体往后仰了一些，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转头盯着沈佳珞。
“那你放我下车！不要逼我报警！”
“咱俩今天就是去派出所蹲一晚上，你也得把实话说了。”
“放开我！”
“我没碰你。”
“开门。”
“说实话！”
沈佳珞在车里拳打脚踢地折腾了半天，林逸就那么趴在方向盘上安静地看着，任凭她怎么闹，总之就是不解锁。
被逼得急了眼，沈佳珞抬手就要往林逸脸上招呼。林逸伸手一把抓住沈佳珞的手腕低吼。
“过了这么久，你都不愿意把真实原因告诉我，为什么？”
“当初为什么不等我回国当面说？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要拉黑我？”
“签证面试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要跟学校说放弃录取？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让你也能进那所学校，费了多少功夫？”
“为什么毕业了要回奥南？”
“为什么让你爸妈和程雪菲他们都把我拉黑了？为什么！你说啊！”
林逸不停地追问着为什么，沈佳珞被这一对连环炮似的问题吵得像是挨了一顿闷棍，脑子里嗡嗡作响。本来经过一天的折腾她已经是在崩溃的边缘来回横跳了好几次，现在又被当做犯人似的抓着手腕质问，整个人已经完全处于应激反应的状态。
“你现在问这些又有什么用！”
“问你你就说！莫非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
“林逸！”沈佳珞尖叫着，“你不要以为世界都是围着你转，我自己作人生选择，轮不到你来问为什么！”
“那你作出选择的依据是什么！道理在哪里！你倒是说啊！”
眼看着在暴怒边缘的人越靠越近，沈佳珞侧过头闭上眼睛吼了出来：“离我远点！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能不能有点理智！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行为！你就算不为——”
“你说什么？孩子？什么孩子？”
林逸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迅速在震惊与恍然大悟中将目光转向沈佳珞的腹部。意识到刚才没过脑子的话，惹麻烦了，沈佳珞后背突然一凉。
“你是说，你当时怀孕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5个多月没回国，那岂不是？！哈哈哈哈，好哇，我说为什么突然人间蒸发！沈佳珞，你特么敢给我戴绿帽子！”
被捏住的手腕上传来清晰而越来越重的痛感，像是快要把她捏成粉末扬了似的，沈佳珞疯狂摇头试图挣脱，“不是不是！不是我！是你！你不是抱着孩子！我看到你抱着孩子在超市……唔……放开我！”
林逸把沈佳珞的两只手腕捏在一只掌中，另一只手紧紧捏住她的两颊，迫使两人呈正面对视，“那特么是秦勉的侄女儿！拜某人所赐，老子现在是单身！”
听到这句，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脸上被人捏得生疼，她支吾着让林逸放开，两手也试图摆脱桎梏，可过于明显的力量悬殊让她耗尽了力气也拗不过林逸。她使劲最后一点力气吐出一句“放开我……”然后放弃了挣扎，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不再用力和林逸对抗。
“告诉我，原因到底是什么！”林逸慢慢松开了手，沈佳珞瘫软地靠在座椅上，心里涌出无数的委屈和怨气，眼泪从脸庞像断了线一样滑落。
“只要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马上解锁让你下车。”
“因为祝阿姨。”
“我妈？”
“你爸的生日宴结束之后，她找到我，说让我不要影响你的前程，打扰你的人生计划，也不要坏了林家未来的运势。”
“这是什么鬼话？我妈怎么可能跟你说这些！”
“她没有告诉你生日宴上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
想起当时的情景，沈佳珞至今还觉得心口微微有些抽痛，管不住眼眶里翻涌的眼水，她苦笑了一下说：“那也挺好的，不然，来跟我说那些话的人，估计就是你了。”
“你说清楚点！”
“没什么好说的，原因很简单，我只是做了我自己和你们家都希望我做的选择而已。实话已经告诉你了，信不信……请便。”
“呵呵，这么可笑的谎话，你也编得出来？！把我当傻子是吧？”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请把门打开，我现在要回家！”
“我可以现在就打电话跟我妈问清楚！当面对质！”
“可以~”回忆不断涌入，心里的那块未愈合的伤疤再次被血淋淋地撕开，沈佳珞扬起下巴，“你知道祝女士的脾气，她是否愿意实话实说就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了。”
林逸放下刚刚拿出的手机，自己亲妈的手段他一向清楚，要不然他现在也不至于和家里闹崩，好好的江北林氏集团大少爷不做，蹲在奥南当个程序员。虽然并不相信听到的，但沈佳珞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
“你发誓，你说的都是真的！”
“呵呵呵~”本来还在抽泣的沈佳珞突然笑了起来，她抬手抹了抹脸颊上的眼泪，“没想到林总还挺注重仪式感。发誓……果然是出国深造过了，呵，好吧，如果你觉得这样能证明。”
她坐直身体，转头看着林逸，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地举起右手，把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并拢向上，“我，沈佳珞发誓，如果刚才有半句谎言，那就让我以后天天倒霉，出门就……”
“咔嚓”一声巨响，闪电落下，原本是墨蓝色的天空突然被照亮，紧接几声轰隆隆的滚雷，憋了一晚上的暴雨突然倾盆而下。
“够了！”林逸一把握住沈佳珞举起的手，把她竖起的手指头压进掌心，只是紧握了一瞬间，他就像触电一样迅速抽回手掌。
短暂的沉默之后，咔嗒一声，车门解锁。
沈佳珞如释重负下车，头也不回地顶着暴雨小跑进小区。
林逸坐在车里，一直盯着沈佳珞的背影逐渐在被雨水模糊的玻璃上失去踪影。
凌晨2点，黑色的保时捷重新发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摸出刚才慌乱中扔进储物箱里的东西，放回挡风玻璃前，又用手擦了擦被弄脏的地方。
盯着那个泰迪熊摆件，林逸自言自语道：“你最好不是骗我的……骗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阵轰鸣声后，车飞驰出去，消失在瓢泼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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