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付无玦,你相信我吗?」
穆水岚这么问他,朝他走过来。
信你个鬼!你个冷血的刺客!
所有人,在场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包括我和大王。
大王冷漠地看着她,我想他悔恨极了,三十万将士,那么多他的兄弟,他再也不会被女人骗了。
「押走。」他移开眼,就这么轻轻地说了声。
穆水岚被几个侍卫押着,经过了大王,他们隔得不近,比起往日里他们的距离,甚至能说得上有些远。
我当时很专注,但还是很震撼,因为她太快了。
她那么小一双手臂,拉着两个侍卫迎面相撞,我从帘子后颤颤抖抖伸出一个头,她已经在骚乱中掐住了大王的脖子,爪子都要镶嵌进他的肉里那样。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穆水岚说完,凑他的耳边念咒般的,癫狂地笑:「蠢货,还说给我一个家。拿着!」
她轻易地松开了大王,甩给他一个锦囊,接着赤着小脚,优哉游哉的,让那几个发懵的侍卫,再次擒住了她。
我终于敢出来了。
而大王则眼睁睁看着她离去,一语不发。
他摩挲着手里她遗留的锦囊,蹙着眉,很认真地环视了她的长情宫。
走的时候,他迈出的第一步,是踉跄的。
没人敢去扶他,深怕拆穿他一样。
他应该是爱她的,但他更爱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17.
大王在牢里真的哭得很伤心。
将士们死了,穆水岚也死了。但是能有什么办法?
他没有掐死她,应该是舍不得亲手掐死她,可他砍了她的脑袋,从脖子那里,那么漂亮的脖子。
那么漂亮的,像小狸猫一样的脑袋。
我沉沉地想到这里,昏昏睡去。
没几日,听说穆水岚的尸体被南汉和穆氏争夺。
这真是件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南汉人为什么要她的尸体呢?
大家都没搞清楚。
后来是连绵不休的战争,北国和穆氏,北国和南汉,穆氏和南汉……混战,民不聊生。
大王几乎不来后宫了。
直到有一日,他来了我的宫殿,身上挂着一个让我很熟悉的锦囊,像是喝醉了,走路歪歪倒倒。
他看着窗外,那里什么也没有。
这几年的征伐,让他看上去沧桑了不少,但还是英朗的,疲惫的英朗。
「他们剖开了她的肚子,把肠子都掏出来了。」
「她在牢里认罪很快,她让我挥了骨灰,我怎会?她的尸体,穆氏一定要我还给他们。说她是穆氏的神女。」
「她本是身在南汉的刺客,被穆氏救了,穆氏又利用她的出身,反间我和她。」
「穆少君打了几场败仗后说的,说她吞下的城防图掺了假,说她是南汉最厉害的刺客,过目不忘,绝不会出现假的城防图。」
「问我,是不是跟她合谋的。」
18.
我听到这里,已经整个人都在发抖了,大王的身子颓倒在窗前,我根本不敢靠近。
「她有很多次杀我的机会。」
「她曾经哭着跟我倾诉,她的过去多么可怕,如果她没及时完成任务,突然整个世界的人都会来杀她。」
「我还笑话她,宫里是她的家,宫里很安全。」
「你说,是我杀的她,还是她自己太累了,想死了?」
说着,他像是在对着窗外惨笑:「你知道为何后来你们都没有孕?原来是她最后那个锦囊,里头嵌了毒,能让我……」
「其实她来之前,我一直觉得宫里不安全,侍卫们贴身护卫我,我对你们也极防备。」
「可她真的不同,她把命交到我的手里......你知道吗,我和她睡在一块的时候,她会让我牢牢攥着她两只腕子,让我安心睡,我当然只愿意跟她待在一块了。」
我不知道。
这时候,大王和我距离这么近,他一直在忙着说话。
我回头看向宫殿外,总觉得黑夜里,有眼睛在盯着我。
他离我这么近,而且,喝醉了。
我慢慢靠近他。
一步一步。
我是前几天才入的组织。
那个神秘的组织,我连他们人都见不着一个!
他们说我不杀了大王,就要杀了我。
每天,我都很紧张。
我吃的东西,穿的,用的,连枕头里面,我都要检查上百遍。
宫女太监们看我的眼神似乎也不太对了,她们是不是要杀我?
这种战战兢兢的日子,穆水岚到底是怎么熬的这么多年?
我简直一天都受不了。
如果告诉大王,我肯定也会和穆水岚一个下场。
我必须杀了大王。
杀了大王。
我发着抖,一点点伸出手……只要我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也就头脑一热吧,我转瞬便放弃了。
我根本没这个能力。
我不是穆水岚。
大王就是这时候回的头。
一点不像醉了酒,他柔和地笑着,扫了我一眼,我的手在他眼里,应当是莫名其妙地发抖。
「宫女太监们说你最近经常在找我,你过得还好吗?」
「她那种日子,累不累?」
我震惊地望着那张英俊的脸,倏而无地自容,我脑中急闪过无数的理由,我是身不由己,我甚至没有动手……
大王,饶命。
我失禁了。
当着大王的面。
他的表情,迟疑的,轻蔑的,凝重的,忧伤的……而我,是羞愧的。
「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只是很单纯的,想问你,她那种日子,你过着是什么感觉?」
「我很好奇。」
「每天都好奇。」
「过几日就要城破了,你早点逃了吧。孤还得让人割个脑袋赎罪。」
我愣在那里。
他冲我笑。
那个笑容,变得丑陋不堪。
我指着他,我想我的眼睛已经要飞出来。
「是你——」我说。
大王,那个神秘组织的……
男人走了,很快混进了夜色。
宫女太监们瞧我失禁的样子,吓坏了。
他们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帮我收拾,而我神魂失所地看着空空窗外,自言自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记:
1.
付五玦见到穆水岚的第一眼,真的很难形容。
那身衣服,是他挑的。那双脚,是他挑的。连蜷缩的姿势,也是他教的。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他就训练过她们这批人。
最忠诚的刺客,她们都被蒙住了眼睛。
她回头的那一瞬,他甚至想发笑。
那张脸,眉毛弯弯的,眼波缝里得像塞了伟岸的男人似的,都是他教的。
2.
她的确当之无愧,南汉最厉害的女刺客。
可惜她逃了,却又被穆氏送进了他的手里。
她归顺穆氏了?要来刺杀他?
他去她的长情宫,那个宫殿算得上偏僻,离他的龙承殿得绕上……嗯,至少半个时辰的路。
宫女将他堵在门口,说娘娘歇下了。
付无玦,很无奈的笑了笑。
「孤……孤在这看看月亮,她醒了,我再进去。」
3.
付无玦在她房里,低头,凝视着手中漂着茶叶的白瓷杯。
穆水岚贴心地摇了过来,真的,就像狸猫一样,趴在桌案前,狡黠地看了他一眼,舔了口那茶水。
所有刺客里,她是他手下人教出来最优秀的,杀了数不清的男人,听闻从未**。
「没毒,付无玦。」
怎么去的榻上已经不知道了。
其实在那里看月亮的时候,书房就差人来了,他有议事。
但他走不了,他就定在那里,好像那里有什么让他十分好奇的宝贝,他得在那里等着拆它。
付无玦已经在拖时间。但穆水岚,真的太不听话。
这真的是他那个,最厉害的女刺客?怎么会这么不听他的话?
只有他眷恋在她脖子时,她才会安分地,发会呆,偶尔嘤咛一声,说:
「你轻一些些,有些些疼。」
男人每每听到都会吸重点,他瞅着那些印子,体会到了皇帝在卷轴上盖章的快乐。
出事的时候,是她忽然又很体贴地,小声在他耳边说:
「其实,这么吸着好像很快乐,我也让你试试。」
他被她咬上来的时候,脑子轰地——
就像那些风流的臣子说的那样,什么都不管不顾。
不用想着这是哪位官员献来的女人,最近需不需要处置或者提拔这官员。
这只猫,是他养的,是他的。
4.
付无玦陪穆水岚打了整整一个月。
他并非打不过她,只是觉得,这么打着,也挺有趣。
她出团扇的速度,是一流的。
当然了,他没见过别人出团扇打人。
有时候他盯着那张脸,甚至觉得,他可以这么陪她打一辈子。
和这个完完全全,本就,属于他的女人。
可她,却总是不情愿地说,宫里虽然安全,但不自由,她想回去。
他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他将她曾是刺客的消息放了出去。
付无玦,他是真小人。
他让她无处遁形了。
她还能回哪?穆氏要是敢收她,他就说她刺杀他。
5.
冷落她的那段时间,付无玦连政事都处理不好。
他感觉被自己手下的这个女刺客下蛊了一样。
看奏折就想起她在那歪着脑袋,装模作样说不认字的样子……
闲来围猎呢,就琢磨她狩猎时的模样,揣测她会用什么样的眼神……
去别的女人宫里,他甚至是想去偶遇她。
但听说穆水岚很忙。
他差人去偷看她在忙什么。
太监说,娘娘一天到晚在摇扇子。
付无玦沉吟了。
他改了几本奏折,若无其事般对那太监问道:
「是往一个方向扇,还是左右交替?速度如何?」
太监和他聊了很久。
6.
穆氏知道他们送了个刺客给付无玦,得罪了他,趁他生辰,要送他十个舞姬。
嗯……让穆水岚上去跳舞的时候,其实,是他真心想看她跳舞。
南汉那边的人说她,舞姿惊绝。
可她还没跳呢,他就失神了。
让一个刺客,让他手底下那位最厉害的女刺客,将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那瞬间,其实他动了杀心。
他关了她一天一夜,专心欺负她。
女人很不专心。
好像她是自愿让他欺负的,动不动就会分神,突然说渴了,想喝水,像狸猫一样爬过去舔两口,他盯着她水润的唇,想起来这可能也是那里头教的......
她是,故意的。
他觉得这些都太有趣了,就坐怀不乱地,歪倒着盯她表演。
她欢脱地跑来跑去,突然说给他梳辫子。
她慢条斯理地织着,一边按着他的头皮,一边轻声在他耳边,带着些哭腔,说:
「你知道吗?你长得,好像我杀的一只狗。」
他慢慢回过头,实在是没办法了将她打了一顿。
7.
他不记得要了穆水岚多少次。
她总在他的身上,像枝头绽放的花般颤抖,失控地、小声地喊他的名字。
付无玦,栽在了自己培养的刺客手里,那个最厉害的女刺客。
是完全信任她,还是放弃她......
他一次次带她去围猎,甚至让她用箭射自己,给足了她机会。
直到穆水岚把弓和几十根箭交到他手里,扯过他手中的果子,毫不在意地冲他说:
「累了,我当靶子站一会。」
风呼呼地刮,她一身红衣,坦然地站在不远处娇喊:
「付无玦,你是不是怕了?」
他从来百发百中。
但那一回,他似乎能看见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8.
是付无玦换了穆水岚喝的避子汤。
她孕后,他为了防着穆氏,不能对她太好。
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她落掉那个孩子。
她怎么会这么狠心?
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的话......
她本就是个刺客。
归顺了穆氏的刺客,所以什么都得听穆氏的,落掉这个孩子,让在西域打了胜仗的穆氏功成身退?
朝中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吧?
为什么她就不能好好地,安安分分的?
付无玦有些害怕这个女人了。
他不想承认,所以逼自己,不再见她。
9.
围猎那日,她不顾自己性命救了他。
后来在龙承殿,他日日夜夜、战战兢兢地守着她。
其实她底子很好,恢复得很快。
但是他每天都会多次去探她的鼻息,睁着眼睛他也会去探。
每次掀开帘子,他都害怕她闭着眼睛是因为死掉了。
他忌惮穆氏,但是,他已经......他已经根本没办法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有一回,他在漆案后微微愣着,琢磨怎么才能把刚刚奏折上他不小心写下的她的名字去掉。
「山风」,她的代号。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了……
女子过来的时候,他汗毛都立起来。
「主上,别不理我了。」
「我没怪你。保护你,是我的职责。」
他定在那里,泻出不太从容的笑:
「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骄傲地说:
「从你第一眼看见我,你清嗓子叫醒我,你请嗓子的声音,真的不太一样。」
「嗯,哼。」她还笑嘻嘻地模仿了一把。
这就是穆水岚,曾经,付无玦派在南汉的,最厉害的女刺客。
10.
其实付无玦心底,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以为是他在操控她,甚至自责不已,却没料到……
他故意表面上对她冷一些,床榻上又将对她的喜爱发泄出来。
他很喜欢,很喜欢她。
她被培养得这么好……
直到那场败仗,三十万对十万,他竟然输了。
11.
不可能输的一场战役。
果然穆氏放出了消息。
果然是穆水岚。
全死了,所有人,因为他的昏庸全死了。
她就是个刺客。
从前在他的手底下办事,后来去了穆氏手里,她这辈子就是个冷血的刺客。
所有人都让他杀了她,他几乎是被推着杀了她,一步步的,顺理其章的,他砍她头的时候,甚至都在想:
这真的是那个女人的头吗?
狸猫一样的人,就这么死了吗?
12.
那一天,是个冬日,白日对他,却过得格外漫长。
他从得到她尸体里有城防图的消息后,就开始悔恨。
那种悔恨,夹杂着担忧国破的不安,他没过上一天的安心日子。
白天,活着不如死了。
梦里,三十万大军,在他的梦里举着手,问他为什么会昏庸。
他把她的头颅烧成了灰,放在那个她还给他的锦囊里,他要牢记着这昏庸,囚禁她这颗头,让她永生都无法自由。
直到那一天。
穆少君的话飘过了无数座城池,传到他的耳中,探子说,穆水岚吞的城防图,掺了假。
她是他培养的,过目不忘,怎么会送出半真半假的城防图?
他把她的骨灰打开。
什么时候变成的黑色?他呛得咳嗽不止。
当初锦囊里只有几行字。
「这个锦囊,你应该是认得的。」
「背叛组织的人,就会被烧成灰,放在里头,永生永世都无法自由。」
如果,他听她的……烧了她,挥了她,是不是他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多日以继夜的悔恨?
只要他挥了她,听她一次。
就像他出征前,她让他别打那样。
「不义之战,无玦,不要打。」
她算准了他不会听她的,她都是故意的。
13.
付无玦死的时候,其实已经疯了。
他每天都在悔恨中度过。
不是恍惚中看见死了的将士们向他索命,就是看见穆水岚变成了一头狸猫掐着他的脖子。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中毒之后,食不下咽,面如土色,连指甲都黑了,像具尸一样。
但他总感觉穆水岚没走。
他日日带着盛有她骨灰的毒锦囊。
他已经知错了,她的魂魄要是没走,看到他愿意戴着这个锦囊,也一定会来接他的吧......
有一只小狸猫在山头看着付无玦被一个姚姓将军斩下脑袋。
它很冷静地旁观着,仿佛它在哪里,那颗脑袋就会落在哪里。
它是这片山头,最厉害的小狸猫。
清风拂过,没多久,它就独自蹿进了草丛,找了棵树,阳光撒在它的赤体上,它抱着小脚,舒服地蜷着,就像是睡着了。
以它的修为,还是可以从鬼差那抢来那个男人的魂魄的......但它,真的有点困今天。
它远远地跟鬼差打了个照面,又缩了回去。
还是算了吧,让他下地狱吧。
今天这山风吹得它真的很舒服,它挺困的,加之那个男的中毒了,很多方面,估计,也不太行了。
睡着睡着,它憋不住嗫嚅:
「哪里有什么最厉害的女刺客?」
「我就是个狸猫精。」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敢利用我?敢背叛我?敢辜负一个好女人?不过是看他长得像那只被我打死的狗罢了。」
「我一只公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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