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方仪心头一震,他缓缓转身,却不敢去看段镜质问的目光。
“是,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小人,是个懦夫,当年,我明明能制止这一切的,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段镜死死咬住下唇,他猛地睁眼,眸中的冷意愈来愈深,死死盯着曲方仪的脸,瞳孔里逐渐布满血丝,放在轮椅把手上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被他拼命的按捺住,慢慢紧握成拳。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过激到歇斯底里,而是调整好情绪,只是平静的问道:“为何?”
耶律槿自然是察觉到了段镜的情绪,他没有出声,只是将手放在他的肩头,静静的陪着他。
曲方仪没有说话,他的眸光逐渐放空,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八年前,西域来人,同我比试,我不敌他,是劲飞兄出手替我打败了他,可我也因此受了重伤,这内伤实在刁钻。”
“后来,他也不知从哪听来的谣言,说是九曜阙能洗精伐髓,修炼至第七重后,更是能以无上内功心法为人运功疗伤,治疗沉疴已久的内伤。”
“劲飞兄本就醉心武学,早就想领教九曜阙的功法,他同我提过,但我当时沉疴难起,待伤势好转后,劲飞兄已独自前往豫州瞿溪,我找到他时,他竟有走火入魔之相。”
段镜没有打断曲方仪,听他细细道来,八年前的事,回想起时,心中钝痛难当,他仿佛也被拉回了灭门那一日。
入目火光冲天,残肢断臂,血流成河,每每入梦,都是爹娘大哥死在屠刀之下的恐怖景象,那一幕,他梦了整整八年。
“后来,我将他带回了凌岳山,藏了起来,我承认我很卑鄙,有私心,不想让人讨伐他,也不想他被人找到。”
“时隔多年,当年之事,我也听他提起过,而他手中亦拿到了九曜阙心法的上卷,这东西我没碰,想着有朝一日,交到你手中。”
曲方仪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本泛黄褶皱的秘籍递给了段镜。
段镜眸光一颤,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去,随即迅速伸手接过,匆匆打开秘籍翻看。
“这的确,是九曜阙心法。”
他段家的秘籍自古以来都是口口相传,为何会出现残卷。
“他是如何得来!”
曲方仪:“秘籍是在你段家祠堂里找到的,当时一共有上下两卷,可惜,劲飞兄只抢到了上卷,下卷被耶律衡夺走。”
段镜:“你想告诉我,当年散布谣言的,就是耶律衡,他是为了九曜阙而来,谢劲飞也是受他蛊惑,才来灭了我段家满门的。”
段镜忍不住冷笑出声,咬牙道:“不管是不是被人利用,他都是杀害我至亲的凶手。”
耶律槿闻言蹙眉,随即想到什么,沉下脸道:“八年前,娘去世后,我本欲离开西域,行至途中,却屡屡遭人追杀,最后坠落山崖。”
“待我赶到时,段家已被人灭了门,回想我当时离开西域,耶律衡曾来为我践行,我当他为何如此好心了,却不想,他在路上给我下杀手,还提前来了瞿溪,暗中勾结武林人,血洗段家。”
耶律衡派来的人,都是中原的杀手,那武功路数和西域大相径庭,他虽落下山崖,但也将那些杀手通通杀死,等他伤势好转,再去查时,那些杀手身上早就没了一点线索,他自然查不到耶律衡头上。
其实他也猜到了背后之人不是耶律衡便是耶律亓,只是没有料到,耶律衡的目标除了他,还有段镜。
听到耶律衡曾遭遇了追杀,段镜眼底瞬间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你为何从未告诉过我。”
耶律衡见状,拍了拍他的肩头,蹲在他身侧,柔声道:“都过去了,我现在不还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说着,他就站起身,在段镜身前转了一圈。
段镜嘴角狠狠一抽,眸中的担忧褪去,不再理会他,看向曲方仪:“不管真相如何,你总要带我亲自去见他一面。”
究竟是被仇恨所累,还是放下仇恨,也该由他自己抉择。
曲方仪没有说劝阻的话,毕竟他既然主动邀请段镜来凌岳山,自然也做好了选择。
谢劲飞被关押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门外守着两个弟子,这院落很是偏僻,一路上枯叶落了满地,院内却干净得不染杂尘。
这里只有一个老妪照顾着谢劲飞的生活起居,段镜三人来时,那老妪正佝偻着身子洒扫。
曲方仪:“当年劲飞兄走火入魔后,我便废了他的武功,将他带回关起来,现在人就在里面。”
他看向屋内,眸中尽是愧疚,脚下已有踌躇之色。
自他废了谢劲飞的武功后,便不敢来见他,只敢在院中同他说话,说他怯懦也好,说他卑鄙也罢。
谢劲飞是个武痴,从小醉心武学,他无心权势,才会离开西域,来到中原,为的就是见识天下武学,而他却亲手废了谢劲飞的一身武功。
他不配做谢劲飞的至交好友。
曲方仪自嘲般笑着:“劲飞兄,是我,许久不见,今日冬至,我们也有半年没见了吧,对了,我还带了两个小友来见你,你可不要生气,我想你应该也是想见一见他的。”
屋内没有动静,一旁洒扫的老妪这才像是发现来人了般,拿着扫帚慢吞吞走了过来,段镜见状目光很快落在老妪身上。
对方左眼只有眼白,应当是瞎了一只眼,耳朵不太好使,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粗噶又难听:“…曲掌门,我家主子已经歇下了。”
他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了声响,紧跟着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都进来吧。”
段镜和曲方仪对视一眼后,对方点了点头,耶律槿便推着段镜同曲方仪一同进了屋。
屋内陈设简单,一门一窗,窗栏禁闭,正中放着套桌椅,最里面的是一方床榻,榻边有书案和书架,上面放满了书册。
谢劲飞此时就躺在离床榻不远处的软榻上浅眠,他身上盖着床薄被,一条粗大的锁链自软榻上垂下,一直延伸至墙壁处。
男人有着西域和中原混血的样貌,冷硬的五官经过多年的画地为牢,变得柔和许多,常年不见阳光,让他的肌肤苍白如雪。
许是被废了武功,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有些畏寒,三人进来时,门房大开,冷风毫不留情的灌了进来,让他忍不住紧了紧被角。
谢劲飞微眯着眼,逆光看向段镜,见他坐在轮椅上,有些差异的愣了愣。
“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段镜见到谢劲飞时,本该恨此人入骨的,可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两人竟反常得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开始寒暄了起来。
“断了,养些日子便好了。”
“当年,是你拦住了他们吧。”
这几日他仔细回想过灭门那一晚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通通过了一遍。
当时,依照他们的实力,根本不会给他逃出去的机会,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谢劲飞拦下的那些人。
他这人,向来恩怨分明,该讨的债一分不会少,但该还的恩也不分不会差。
“我已经等你八年了。”
“来都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谢劲飞神情淡淡的,说着已经掀开身上的锦被,撑着身子自软榻上坐起了起来。
锦被下锁链声声,谢劲飞左脚被锁链锁住,行动不便,但他好似习惯了,拖着那沉重的锁链来到了桌案前,去为段镜斟茶。
“我来。”
曲方仪眼疾手快接过谢劲飞手中的茶壶。
谢劲飞扫了他一眼,眼中没有什么情绪,任由他接过茶壶,自己则抬眼看向段镜。
“两位请坐。”
耶律槿蹙了蹙眉,还是推着段镜来到桌案前,但这茶水已经凉透了,耶律槿就直接将茶水倒了。
谢劲飞见状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淡淡说了一句:“茶水粗鄙,这凉茶我喝习惯了,倒是怠慢了两位。”
段镜想起门口已经耳聋的老妪,冷声道:“那我们就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他就静静的坐在桌前,看起来没有杀意,也没有对谢劲飞的仇恨。
谢劲飞喝完茶后,将茶盏放回桌上,随意扫了一眼耶律槿和曲方仪,无所谓有多余的人在场,徐徐开口:
“那是十几年前了,当时的我,还是西域王室,我母妃是个不受宠的妃子,我也厌倦尔虞我诈的权利场,于是我离开了西域,在中原认识了我此生唯一的知己。”
说着,谢劲飞顿了顿,目光看向曲方仪,眸中满是复杂得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教我说中原话,陪着我练功,我的刀法日益精进,可惜好景不长,西域野心勃勃,他们想让我回西域,做统帅,我不愿,他们便找上了曲兄。”
“这些人手段狠辣,曲兄不敌受了重伤,他本不愿我去找九曜阙的。”
“是耶律衡告诉我,九曜阙能治好他,所以我想试一试,可惜被人利用了,我这人的确是该死,但曲兄是无辜的,他没有做过这些事,我原本是想着去昭业寺剃度,今生今世都长伴青灯古佛,为曲兄和段家惨死在我刀下的冤魂诵经祈福。”
“果真,我这等恶人,连佛祖也是不收,却要连累曲兄冒着大不为之过将我藏起来,苟且偷生。”
“人的确是我杀的,我愿偿命,但此事与曲兄无关。”
谢劲飞自嘲一笑,目光自曲方仪身上收了回来,转而看向段镜,神色认真道:“这几日,西域有人尝试与我取得联系,他们夺取各大武林秘籍,天主教也是他们埋在中原武林的势力,其教主与其四大护法,皆效忠西域王室。”
这些事,段镜自然知晓,但谢劲飞被困在此地这么久,如此说来,想来西域的人早就联系上了他。
“偿命吗?我的确想你死,但我现在改了主意。”
段镜深吸一口气,眸中恨意未消,眼底的冷意却更甚。
“你既然是西域王室,又曾与耶律衡合作过,你若真想赎罪忏悔,不若重新回到西域。”
“你的命,该留着去做更重要的事。”
他段家的仇恨可以放下,但若是危急到了大盛,眼前之人,就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该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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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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