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斗消耗不少，三人都已精疲力尽。
方巢夏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凡朝更是随时有昏过去的可能。
夏经稍微好些，可也疲惫地拿不动剑了。
赶回风暖院的路上，凡朝感觉意识一阵阵黑沉，她不断告诫自己，不能睡不能睡，必须撑住，要不等她睡醒起来，撑花可能已经归西了。
匆匆回到风暖院，撑花的状态很不好。
妄河站在她的床边，叹了口气道：“乐辛的郎中已经请教遍了，都无法子。”
“她现在已经清醒不过来了，郎中说，最多三日，也就……”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凡朝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三人身上肃杀味很浓，离老远就知道刚经历一场恶战。
她顾不得洗漱换衣，趴在撑花床头，望着她黑沉的脸色，心头无限下沉。
‘你不是说要带着她吗？’
‘不是承诺要给她更好的生活吗？’
‘不是应该永远护着她吗？’
‘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谁都保不住，谁都保护不了，自己的生活一团糟，带着一群人一厢情愿地到处鬼混，糟蹋自己就算了，还要把别人也给嚯嚯成这样！
她觉得心如刀割，恨不得自己代替撑花染病。
方巢夏瞧见她的神情，心知她在狠狠责怪自己，因此摆摆手，让夏经和妄河先回去休息，自己留下了陪着凡朝。
她嘴笨，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是把她攥成拳头的手给抠开，强硬握住，防止她挖伤自己。
凡朝俯在床头，一滴泪砸了下来，落在撑花脸侧。
突然，她有了主意。
有了主意后，凡朝当机立断，站起身来，向方巢夏道：“夏夏，帮我拿个干净的碗来。”
方巢夏疑惑：“你要做什么？”
凡朝只道：“我有办法救她了。”
就在刚才，凡朝突然想到，一百多年前，有次楚冰华那厮被族人暗算，中了剧毒，差点活不过来。
他一个隅东世子，在以神氏为中心的曦舞，是最无足轻重的存在，没人把他的死活当回事，只有凡朝不同。
只有凡朝在乎他。
在求母亲援手无果后，凡朝记得她当时怎么做的来着？
时间太过久远，很多细节都已模糊，她就记得好像最后楚冰华都快死了，她用话本子上看到的方法，死马当活马医，给楚冰华喂了一碗自己的心头血。
那时候年纪小，可能才十四五岁，一厢情愿接了碗血，给楚冰华灌了进去。
没成想，竟然真让他活了过来。
因为太过离奇，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事到如今，凡朝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那碗血起了作用。
毕竟那个时候还没发生抢神力的事，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修仙者。
可后来发生的这一切，又让她疑惑起来。
神力明明已经被神灵越抢了回去，自己也被废了灵脉，可体内、血液里好像还藏着一股力量。
而且她现在才回想起来，当初给楚冰华放了一碗血后，她也是沉睡过去了，做了个奇怪的梦，好像进入了一片水域，那水域，跟现在她使用力量后被迫坠入的幻境简直一模一样！
难不成她在十四五岁时就有了进入幻境的能力？
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何呢？
是她的身世有蹊跷，还是说她幼年时遭遇过什么不得了的机缘？
疑问太多，现在无瑕思索，最重要的是救撑花。
无论有没有用，只能赌一把了。
正好凡朝可以验证一下，自己的血，是不是有解毒洗髓的功效。
方巢夏很快过来。
凡朝接过碗，举起之前割开的血口，放了满满一碗血。
方巢夏看着她的举动，惊诧道：“你干什么？！”
凡朝闷哼一声，放血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感觉周身的温度都随着血液散去，连灵魂都冷了起来。
她摇摇头，已经说不出来话。
眩晕感越来越浓，她都已经分不清是幻境来要人，还是她到了强弩之末，要昏过去了。
一碗红澄澄的血放好。
凡朝虚弱道：“快、快喂给她。”
方巢夏忍住心疼，按照她的指示，将撑花扶了起来，一碗血悉数喂了进去。
最后一口进肚的时候，撑花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巨力从内部捏了起来，身体疯狂颤抖，一股股黑气从七窍中喷出，额头大汗淋漓，状况非常激烈。
凡朝松了口气，看来是起作用了。
她强忍着虚弱，把手臂包扎好，再抬头时，撑花已经睁开了眼睛。
撑花靠在方巢夏的怀里，第一眼就看见了凡朝。
颤抖着撕裂的嘴唇说道：“主……主人……”
凡朝想应一声，可嗓子嘶哑无比。
她缓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虽然身体又痛又疲惫，可心头大石落了地，也算无牵挂了。
正想放任自己的意识堕入黑暗中，突然，一声飘渺圣音，穿破空间，击碎妄想，无比清晰地响彻在她的耳边——
“罪女凡朝！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是神灵越的声音！
她追来了！
—————
凡朝一瞬间以为自己做了梦，可瞧见方巢夏同样惊诧的表情，才知道这不是梦，是现实。
她的心狠狠提了起来，怎会如此！怎会那么赶巧，就在几人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被她给追上来了。
此战只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她狠狠一口咬在伤处，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当机立断道：“夏夏，你不要应战，快带着撑花躲起来。”
方巢夏错愕：“不行！那你怎么办？”
凡朝闭了闭眼，明知自己已经跟神灵越到了不死不休无可挽回的地步，还是开口骗了她：“那是我姐姐，她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的。”
“就算她铁了心要杀我，我也有办法，你别管了，撑花虚弱，你也无灵力了，先走才是正确的。”
方巢夏：“可是——”
“方巢夏！”凡朝第一次喊了她的大名，命令道：“听我的，快跑，要不只能全军覆没，你放心，等脱身后，我一定会和你们汇合的！”
听她这样说，方巢夏没有办法，只得怀抱住撑花，开了窗户，立刻闪身，匆匆逃命。
凡朝望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赶紧关了窗户，才缓了口气，神灵越的声音已经实打实出现在门外——
“好妹妹，快出来，姐姐想死你了。”
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凡朝心里涌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这个声音的主人，本该是她最亲、最信赖、最能依靠的亲人，可现在，却是她最该害怕的索命鬼。
凡朝心知躲不掉，死劲绷着神经，不让自己昏过去，装作轻松的模样，开了门，向神灵越道：“好姐姐，是想死我呢，还是想我死呢？”
神灵越一袭金树神主袍，端的是高高在上雍容华贵，对比凡朝的落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不欲与凡朝过多废话，招招手，示意赶紧拿人。
几个高阶神官遵命，摆出起手式，挥剑而来！
凡朝不想把这片承载了她们美好回忆的小院子毁了，鼓足力气飞速起身，往城外飞去。
那几人厉声呵斥：“哪里逃！”立刻追上，势必要把她拿下。
一群人随着凡朝呼啦而去，风暖院内，只剩下夏经和妄河二人。
夏经着急，才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就见形势急转直下，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连神主都来了，这下真是麻烦大了。
他顾不得别的，眼见凡朝落难，就要赶紧前去支援。
妄河拽住了他的袖子，皱着眉问道：“你这是何必？”
夏经：“？”
妄河叹了口气：“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何必呢？”
“又不是一路人。”
夏经一丝犹豫也没有，狠狠将他的手甩掉，答道：“什么何必不何必的，凡事都想那么清楚干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袖手旁观！”
“你不去算了，也别拦着我！”
说完后，他急匆匆御剑去救凡朝。
郊区荒地上，凡朝支撑不住，速度颓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株高树枝头。
不过短短一息，追兵立刻赶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凡朝单腿立在树上，抬起大苍，一声不吭，杀招直出。
这几个精锐，个个都比那劳什子贝儿爷强百倍。
若是全胜时期的凡朝，说不定不足为惧，但是眼下，她强迫自己不要衡量胜算，熬一时是一时。
一击不行又出一击，每次她都吊着口气，仿佛大限将至的模样，让围观的人以为她就要不行了。
结果又顽强地爬了起来。
神灵越感到疑惑，妹妹明明已经被剥夺了神力，也废了灵脉，为何还有力量战斗？
等她死后看来有必要好好研究一下。
在众人簇拥下，她瞧着战局，渐渐生出不耐烦来：“不要累战，尽快击杀！”
神官们得了令，齐齐使出本命招式，剑尖联合，摆出一个庞大的击杀阵，冲着凡朝落了下来！
凡朝躲无可躲，也无力再躲，她已经要站不起来了，眼前一阵虚无，就在即将被击中的时刻——夏经赶了过来！
夏经召唤灵力，凝成一个巨大的防御阵，将凡朝护在身后，硬生生抵住了这一击！
凡朝得以喘了口气，但是夏经替她受了这一击后，也是强弩之末了。
凡朝感觉眼前的事物都出现了重影，她虚弱道：“你来干什么？”
夏经恶狠狠冲着她骂道：“来救你啊！狗玩意儿，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啊！”
凡朝嘴角勾起一抹笑：“心意我领了，经哥，你走吧，别做无用功……”
她能不感动吗？她非常感动，甚至觉得有友人如此，即使赴死也值了。
可是她更怕……更怕友人为她枉死……
她情愿自己死。
夏经没空跟她废话，竭尽全力抵挡攻击，用最后的力量斩杀两人，可剩下的三人，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了。
眼见此情形，新的精锐补充上去，明显是要耗死他。
神灵越不解，仰起脖子诘问：“夏世子，你好好的神官不做，为何非要跟这罪女苟合啊？”
夏经不理会，只顾反击。
神灵越问不出答案，耐心尽失，抬起右掌，磅礴的神力立刻凝聚在掌心之中，凝成一个银白透亮的光球，奋力一挥，直接将二人砸向地面。
地面被砸出来一个巨大的深坑，源源不断的余烬飘散出来，在场人无不心惊，这就是神力的威力吗？
果真恐怖如斯！
深坑底部，夏经万念俱灰，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一旁的凡朝已经动都动不了了，说不定已经死了。
短短一瞬间，他开始疑惑起来——
自己在干什么？
他忘记曾经的目的了吗？
神氏残暴，百姓民不聊生。他认定凡朝是改变局势的唯一希望。
可现在呢？
希望要死了。
他们在干什么啊？百姓苦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何至于此啊？
疑惑升起来，可容不得他多想，剩下的精锐见神主发火，立刻更拼命地扑上来。
夏经走投无路，眼圈一阵阵发红，皮肤额角也有发红的趋势。
他飞身出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仍旧将最后一股力量不管不顾地使了出来——
随他便，死就死吧！
爱怎么地怎么地吧！
刚出坑，他就跟神官交上了手。
动作比之前迅速了很多，仿佛鬼魅附身，一招一式快得像是有残影，红袖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连打几下，几个神官对视一眼，惊诧道：“不对劲，你不是——”
一句话还未出口，妄河凭空出现，一剑抹杀那人。
自他出现，陡然升起迷雾，将他们团团笼罩其中，与外面的人隔绝开来。
夏经错愕，他抬头，只瞧见了妄河惨白冰冷的目光，妄河杀掉围着他的神官，手掌猛地朝地面击去，一个传送阵法出现其中，他拦腰一抱，带着夏经钻了进去。
夏经慌乱：“还有凡朝——快救凡朝！”
妄河不顾他的挣扎，冷酷地摇了摇头：“救不了了，神主在她身边，纵我有破天的能耐，也对抗不了神主。”
“可是——”
“没有可是！”
妄河不再理会，直接一掌击向他后脖颈，把人打晕了过去。
————
凡朝躺在坑底，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躺在了水域里，眼前频频浮现那颗诡异的大树。
可她的意识深处拼命喊叫着：不能睡！不能睡！
不能就在这里停下脚步！
她眼睛闭了又闭，眼前慢慢浮现出神灵越那张温柔悲悯的脸来。
凡朝喏嚅：“姐姐……”
神灵越掌心中凝结出一柄锋利无比的光刺，瞧着她，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那刺入心脏之仇，墨卒舍掉全身功力只为保她之仇，以及她们的前尘恩怨——
母亲、神力、天下，一桩桩，一件件，恨得她夜不能眠啊。
曾经最爱的人，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人，如今最恨的人。
她抬起右掌，将掌心光刺狠狠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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