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毅，你先抱抱我吧。”
喻知予鼻尖发酸，孩子般地冲他伸手，她快要疼死了。从头到脚，哪儿哪儿都疼，他抱一抱她，或许她能好一些。
事实也证明如此，喻知予被揽入那宽厚的怀抱，希毅的手臂用了力，紧紧拥抱她。贴着他的心跳，觉得自己又有力量坚持了。
呜呜呜。呜呜呜。
头脑里浮现了“患难相扶”、“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类似字眼，喻知予心里的那个小女孩在呜呜呜！她差点哭出来。对，差点！现实中，喻知予把眼泪努力憋了回去。
她指了指木乃伊状的右脚踝，想挤一个自嘲的笑，却挤不出来。“韧带撕裂而已，骨头没断嘿嘿。怕中药渗漏出来，才包扎得这么夸张。养回去就好。我还能爬，双手有劲儿，不会耽误训练。”以前落地时不小心距骨骨折，打着石膏，单腿也能攀岩。
可怜巴巴的人，像一只被暴雨浇坏羽毛的小鸟，还要强调自己将来还能飞起来。希毅心脏密密麻麻地塌软得厉害，任由喻知予把它捏成什么形状。爱的雏形或许始于心疼。他心疼喻知予。原来他已经这么喜欢她了。
大手轻轻拍她后背，一种无声的安慰。
“英雄夸耀伤口是想让你夸她，不是为了让你心疼的。”
“在我这里她不需要当什么英雄，做个快乐的小屁孩就好。”
“你给小屁孩带一朵云的甜品了吗？”
“它叫空气云。”希毅在那饱满的脑门儿上弹一下，“那是分子料理，得在店里现做现吃。打包的话，会化成一摊水。”弹完没离手，就势托起喻知予的下巴检查额角的划伤。伤口在眉尾附近，像画眉时没抓稳眉笔多画出来的凌厉一笔。
“那你带了其他什么好吃的没？”
“没吃东西？饿了？”
不饿。
水手和江潇芸把她投喂得饱饱才回家。喻知予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希毅，她就想吃点儿什么甜甜的东西。
她抓起希毅的手嗅了嗅，又扒着肩膀闻了闻他颈窝，“你好香啊！”亮晶的眼神无比真诚和专注。
希毅内心情绪翻涌，瞥了她一眼：“......”这家伙知道自己像颗牛奶糖吗？到底是洗了牛奶沐浴露，还是抹了牛奶味的儿童面霜。
夏洛克趁机踮着小爪悄默声回到希毅身边。再次见到希毅，它其实特别开心。克制了半天，忍不住贴近他，乖乖朝他伸脑袋，求抚摸。
和它主人一样漂亮的黑眼睛，真挚地盯着他，像是全心全意的信赖。希毅心一软，微微俯身，问道：“你会不会在我摸你的时候咬我？大黑狗。”
夏洛克歪了歪脑袋，狗狗星星眼，满是期待望着希毅。
希毅屈指，往它脑瓜轻轻弹了一下，“傻狗。”
夏洛克咧嘴笑，它是条聪明的杜宾，懂得希毅这么做是在陪它玩，大高个其实可喜欢它啦，狗子美滋滋地把头昂得更高了。
喻知予静静地看这一人一狗互动，莫名地心情好了起来。
止痛药渐渐失去时效，她吸了吸鼻子，鼻子还堵着，“希毅，有好多事情在等着我做，我......”
好累、好疼、好难受、还想吐......这些话她说不出口。今时今日，头头已经不是以前一输就躲在喻岚怀里耍赖的小女孩了。
她靠在床边，掌心覆在宽厚的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他凸起的指骨关节，嵌进他的指缝。或许有一天，她会攀上这座名为希毅的山。想着想着，喻知予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半醒的时候，还不忘礼貌地对他说：“谢谢你，希毅。”
“不客气，头头。”
*** ***
又回到夏洛克变成气球被风吹走的梦里，喻知予这回不着急了。她手里还牢牢抓着气球线呢，一点一点把它拉回来就好。
她攥紧手里的线，拔河似的用力往回拽。
嘿呦嘿呦！
嘿呦嘿呦！
拽啊拽啊......喻知予醒来了。跟夏洛克大眼瞪小眼，狗子咬着一只鞋，湿漉漉的鼻头对她呵气：【妈妈酱，别发呆，我们继续拔河呀！】
希毅跟着跑进来，手里也抓着一只鞋。
喻知予认得他手里这只鞋，和狗嘴咬的是一对——萨满Low Volume窄版系带款，是她白天出门时穿的。只是不再是战损版的岩鞋了，原本满目疮痍，还能看到她脚踝撞击岩壁时在橡胶上留下的擦痕，现在竟然重新被刷洗干净。
睫毛剧烈地抖动两下，忽然毫无预兆地，她看不清前方了，眼前被巨大的水雾覆盖住，将希毅的身影映得影影绰绰。
“我没放进水里洗，它还活着！”希毅一紧张，不自觉提高音量，只想告诉她这鞋子还能继续服役。他上网查过流程，正好她也有现成的清洁护理工具，闲着无事，他顺手就当起擦鞋工了......
“真的没弄坏！”
夏洛克看见妈妈酱眼里又下雨了，立刻乖乖地吐出嘴里这只鞋。它没用力咬，它轻轻含着的，也没弄坏。
极少有这样的时刻，全在这一瞬爆发了。喻知予终于放声大哭，从喻岚意外坠亡后，她告诫自己不要在别人面前哭。父亲的葬礼，她自己的重伤和艰难复健，所有艰难的时刻，她都没再当着别人的面流过眼泪。
就像她总是在笑，不代表她没有痛苦，不是没有流泪的冲动，而是她咬着一股劲儿，把哭的气力统统用在攀岩上。她拥有让她自己快乐的能力。
此时此刻，看见希毅亲手为她刷洗干净的鞋，喻知予忽而觉得人生里所有的潮意汩汩上涌——老天爷啊！她现在才要把从十五岁到二十岁欠下的眼泪都流完！
脆弱一次没有关系。伤心一次也可以。为自己糟糕的挫败、为自己的平庸、为自己瑟缩的躲闪。
撕裂般的哭声就那么从喉咙中溢了出来，少女呜呜地哭，哇哇地哭，嗷嗷地哭，无间隙的、不带喘气的，连她自己都觉得神奇，然而她又无法停下来。眼泪像是失控的闸门，你关上，它又自己打开，循环往复。喻知予明明不是那种轻易就乱了阵脚的人，稳定的内核是一个攀岩者的基本素质。
眼泪疾风骤雨般卷来，噼里啪啦砸得希毅手忙脚乱，泪水汇聚成小溪，不顾一切地倾泻了出来，怎么都擦不尽，在他掌心里滚烫地烧着。夏洛克也急得不停舔喻知予的脸。
希毅把喻知予揽进怀里，收紧了胳膊，低头轻轻吻着那双流泪的眼睛。声嘶力竭的哭泣把他的心脏凌迟了千万次，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只知道喻知予此时此刻需要的就是这些。他尝到了喻知予眼泪的味道，比海水更深沉，有着更多的巨浪和风暴。
哭吧哭吧，多年的沉痾全部宣泄出来的一瞬间又多么痛快。希毅心疼她，疼她的倔强、努力，疼她像一只逆风的小鸟顽强地追逐光。
想哭就哭吧，我会托住你，用双臂形成你抵御一切的盔甲，陪你闯世界。
喻知予哭到最后只剩一丝儿颤抖的气，无声地打着哭嗝，仿佛这股气离开她，她就要游荡尘世，羽化成仙了。万幸有希毅抱住她，这拥抱起初像喻岚，让她可以安全地降落。他轻拍她的背，捋她汗湿的头发，俯首衔去她潮湿的眼泪。
哭泣原来是一件这么轻易的事情。
在用眼泪痛痛快快倾泻完所有负面感觉后，眼睛实在太累了，掖了掖发烫的眼角，她闭上眼，进入了某种类似贤者时间的状态，懒洋洋的，“希毅，我刚是不是哭得很吓人啊？”
虽然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但现在通体舒畅，称体重的话很可能还能瘦个十斤。以前不是有部古早日剧叫《十公斤的眼泪》嘛，这名字好奇怪呀，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
“是《一公升的眼泪》。”希毅极轻地笑了声。
喻知予在他的这声笑后，等了好一会儿，他也没说什么。等她准备睁眼找他时，有温热的毛巾覆在自己双眼上，蒸汽透过眼皮，喻知予舒服地“哼”了声，抓住他的手，放在鼻子前嗅嗅，孩子气地对他笑，“希毅，你这手洗了我的鞋子，又直接来给我洗脸了，对吗？”
希毅没有说话，照顾小鼻涕猫，他尽职认真地把她哭花的脸擦干净。
喻知予乖乖仰起脸，伸指往自己脸颊的晴明穴按了按，“关。”
还是个开关么？小傻瓜。
嗯！她不哭啦！喻知予嘿嘿地乐了，心境清明开阔。
骤雨后的眉眼黑峻峻，像是在眼瞳的深处重新点亮了一束光。一抬头，就瞥见某人宏伟的胸肌线条。男人也能有这样的铠甲胸，泵感十足，着实蛊惑人心。
刚刚她的眼泪鼻涕泡都哭出来了，急得手忙脚乱，希毅现在才有机会低头察看自己的衬衫：扣子不翼而飞，领口被怪力少女扯成了深V露出锁骨。
希毅：“......”
此时两人多少有点难兄难弟的情谊，她也不掩着，坦然问，“你练胸吗？最近增肌了？”
某人云淡风轻，这副身材能单手轻轻松松举起一个你，还需要练吗？
“哇！吹牛，你变这么厉害了？ ”
“一直都这样。”希毅不想再跟她就此深入讨论这话题了，谁知道这小脑袋瓜又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说不定下一秒直接上爪检验。
他点点她额头，“还饿吗？”
喻知予摇摇头，红肿的眼弯出个浅浅的温柔弧度。她攥一下希毅的手指，“我受伤了，长夜漫漫，灵魂好空虚好寂寞好冷呀，要是有谁能陪陪我就好啦！”
希毅被她拽得心软身也软，恍惚间有一种被需要的错觉。整晚都比保姆还贴心的照顾了，她难道还想更近一步吗？
都说人和人之间最亲密的事不是牵手接吻，而是在对方面前无所顾忌地掉眼泪......暗示到这程度，难道她想把前面的步骤补齐吗？
想到那次醉酒的亲吻，Rapper升腾起罕见的局促和些微羞赧，突然之间醍醐灌顶：既然如此，他就勉为其难地、将就地、勉强补一个清醒状态的吻吧。
“喻知予，是你自己要求的，我可没有趁人之危。”
“是！是我主动要求的！可以吗？真的可以吗？其实我都等不及啦！”喻知予的双眼燃着两簇小火苗，腾腾的、灼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希毅心跳骤然加快，难以形容自己此刻复杂的情绪。他的勇气果然没法跟她比，
只是事已至此，那就开始吧！赌上Rapper的尊严，他也必须保持冷静不自乱阵脚。
希毅抿了抿唇，坐在床沿，与她四目相对，靠近她，预告自己的下一步：“我准备亲......”
“你亲自？你亲自去接不苦吗？”喻知予声音雀跃，双臂已经搂住了他，“我真的真的好想它！有它和夏洛克陪伴，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啦！”
希毅两眼一黑，一瞬间失去了表情管理，只瞪着喻知予。不苦？不苦！她要的仅仅是一只不会说话的冷血动物？蜥蜴会给她擦眼泪吗？会给她刷鞋吗？会任劳任怨给她做保姆吗？
蜥蜴统统做不到，但希毅统统做得到。
“喻知予，来我家住......来我家休养吧。”
喻知予张大嘴巴，“啊？”
“这回来我家住吧，”希毅道，“要么就把我家所有的运动康复设备搬到山风。你不是还要征服酋长岩吗？那就快点恢复。”
喻知予：“......”
“不苦会陪你，”希毅看看夏洛克，“夏洛克也会陪着你，我们会一起陪着你。”
一直陪着你，做你坚强的后盾。
敦仔：下次说话快一点，毕竟是Rapper嘿嘿嘿
希毅：...头头好！作者坏!(冷脸给老婆刷鞋子)
【希毅の今日小作文】
爱人会尝出对方眼泪的味道，
看到巨浪和风暴，
比海水更深沉。
爱的雏形或许始于心疼。
非常非常心疼喻知予。
原来已经这么喜欢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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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四十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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