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逐渐复苏，灵力却像被深渊吞噬般，无法在丹田中留存。
叶九并不在意，死而复生又回溯时空，本就是逆天而行，不舍无得。
她笑着对虞景桓说，“倒是劳烦仙尊开导，此处是仙尊的别院吗？”
“算不上别院。”虞景桓目光移向攀援的紫藤，花影在她眼中漾开细碎的紫。“此处是我的居所。”
虞景桓推开房门，木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屋内敞亮，阳光透过窗户，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叶九随他迈过门槛，衣襟被穿堂风掀起一角，裹挟着满室花香扑了满怀，像雪后初绽的梅，又似山涧幽兰，缠缠绕绕地漫过鼻尖。
叶九揉了揉鼻子，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心想，不管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虞景桓都是一样喜爱花香。
哦，还有喝茶。
虞景桓年幼体寒，受不得冻，常以热茶温养，哪怕现在体寒早愈，也养下了喝茶的习惯。
眼见虞景桓又去茶案前煮沸一壶水，叶九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有些好奇地看着屋内陈设，此处住所她从未来过，但据虞景桓曾给她讲过的经历中，这里应是天阙山的暖谷，虞景桓在此住了很多年，直到天阙山被惊雷劈毁。
沸水注入青瓷茶盏，茶叶舒展，白雾升腾，虞景桓将新沏好的茶推过来，“茶好了。”
叶九捧起杯子，茶香混着淡淡的灵气扑面而来，像是含着暖谷清晨的薄雾，竟是雨后春！
她略带惊讶地望过去，这茶不是虞景桓私藏吗？平时待客可舍不得拿出来。
虞景桓轻轻吹了吹热气，安详地品了一口，眉眼间皆是心满意足，叶九望着她的眉眼，心间依旧传来久违的悸动。
她垂眸抿了一口，只觉有甘冽顺着喉间漫上来，顺着经脉游走，安抚灼痛的经脉。
“味道如何？”虞景桓主动询问，眼底漾着笑意，“这是我去年亲手在云雾山种的茶苗，前几日第一场雨过，我摘了些试炒，原是想留着自己回味，见你来了，便也让你尝尝这新生的味道。”
“味道很好，很鲜，像是暖谷初晴时，带着草叶湿气的风扑在脸上，”叶九仔细品尝后，回答，“能尝到仙尊亲手沏的茶，是叶九的荣幸。”
虞景桓笑了笑，没有对此作出评价，她摩挲着茶盏，慢慢组织语言，“初见时，你说你认得我，如今，你又突然出现在我居所处，天阙山上有结界，但结界没有被触发，你的守忆之灵带你来此，是因为这里有你的牵挂物吗？”
困惑上了眉梢，“刚刚我试着给你梳理脉络，从你身上感受到我的气息，因此我设下的结界不会对你产生阻碍，可我遍寻记忆，始终没有任何印象，你有想起什么吗？”
叶九指尖用力而发白，但很快松开，这个问题到底还是来了。
叶九从不对她欺瞒，她挑了些能说的，“我来自三百年后，仙尊向来爱护后辈，我幸得几分青睐，仙尊曾为我赐下道印，护佑赐福，因此也有些渊源。”
全是真话，只不过叶九绝口不提二人之间的感情纠葛。
只是道印，能陪伴魂魄横渡时空吗？
虞景桓并不相信，但也未深问，转而问更关心的问题，“三百年后发生了什么吗？你此次回溯时空，目的为何？”
叶九深吸一口气，对上虞景桓的目光，“我此次前来是为找出灭世的根源，现如今所谓的补天计划就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这个计划的目的不是为补天，而是抽取气运，借此削弱天道觉察，同时弥补噬灵阵吞噬的灵气，遮掩天目。”
“三百年后，灵气衰亡的事实已经难以遮掩，地脉断裂，忘川被毁，世界壁垒被打破，世间彻底大乱，”叶九望着虞景桓，目光悲戚。
“哪怕仙尊燃烧全部神魂化作临时天道意志，也只是稳定世界壁垒，避免时空风暴彻底吞噬本世界，但灵脉断绝、天道残缺已是无力回天，我来此便是希望能避免这糟糕的结局。”
清风送暖，屋外日头渐起，虞景桓吹开氤氲的茶雾，叹了口气，“你倒真是，什么都跟我说啊。”
虞景桓定定地看着叶九，声音清澈，“你可知，你魂魄上有枯木狱的烙印？那是被流放的天道罪灵才会有的标记，我怎知你话中的真假？”
叶九坦坦荡荡，“我不敢欺瞒仙尊，所言皆可立下心魔誓言以证其真假。”
“你如今灵力全失，修为全无，此誓对你又有何约束力？”虞景桓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从枯木狱逃脱的魂灵都会产生变异，或是意识混乱，或是饮食异常，你没有觉察到身体的不对劲吗？”
叶九僵住，“什么意思？”
“你的体内灼热异常，水分以极快的速度蒸发逃离，在我们谈话的这段时间里，你的嘴唇干燥起皮、喉咙发紧，我为你添了两次茶，但嘴唇上连湿痕都没有留下。”虞景桓语气平淡。
叶九下意识抚上嘴唇，如她所言，指尖触及的非是往日的柔润。
“你体内缺失心脏，魂魄不稳，记忆半碎，我不确定你的异常是因为枯木狱，还是你口中的回溯时空，但就我所知，回溯时空因牵扯甚广，早已被天道列为禁忌，而回溯时空所要付出的代价，也绝非寻常人可以承担，上古曾有离飞升仅差一步之遥的大能想要强行逆转时光，但结果是魂魄被撕成无数碎片，最后化作只会吞噬生灵的怪物。”
就差没直接说回溯时空是天方夜谭。
虞景桓语气中的质疑像是利剑般穿透叶九，她默了默，“那仙尊觉得我是在说谎话吗？”
“我不知道。”虞景桓再次添茶。
“你身上的气息是我的，这不可能作假，我也不会认错。”那双颜色极淡的眸子落在叶九身上，虞景桓无奈地笑了笑。
“小朋友，你没有说实话，至少没有说全部的实话。”
叶九垂眸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仙尊想要知道什么？”
“你的佩剑叫衔春，你的本名叫什么？”
“这件事很重要吗？”叶九反问。
虞景桓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目光沉稳如能看透她整个灵魂。
叶九抿了抿唇，“我不能说，这个时空的我仍未出生，我是本不该存在的人，不能以真名示人，但我可以告诉你是哪几个字。”
说着，叶九在桌子上沾水写了三个字，“燕”“玖”“浪”。
还未写完最后一捺，屋外晴空突然一霹雳，天空骤黑墨色如被巨手泼洒的浓砚，转瞬间便吞噬了整个苍穹，方才还亮晃晃的日头隐没无踪，唯有那道霹雳撕裂的裂痕还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像道不肯愈合的伤口。
叶九不再继续，转而轻笑，吟起一首打油诗，“燕掠清波碎玉痕，玖藏幽涧待苔温。浪推孤棹寻鸥迹，半篓星辉半篓昏。”
“大概就是这几个字了。”
豆大的雨珠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虞景桓目光从桌上的水渍移开，似是恍然又像释然，“燕子衔春......原是如此”
窗外翻滚着墨云，雨势来势汹汹，虞景桓叹着气，“这雨看起来要下上一阵子了。”
她目光清明，“我不爱雨天出行，你此次前来，有告知他人吗？我上次见你与祝卿安的二徒弟同行，但此次没有，你们是分道扬镳了吗？”
叶九一愣，让自己到后山的讯息是剑灵衔春写的，传送阵也不关他人，那么自己出来半天，应是无人知晓。
叶九瞬间不自然，晏新知走之前好像还说给她打饭去，那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发现她已经不告而别了，一张纸条都没留，很不礼貌了。
但......记忆归来的她，也不太乐意回去。
她生前是问天阁真传弟子，同样说是气运相系，被敬重的师伯师叔当作祭品扔进了锁魂问天阵，生剖灵根，感受着生机流逝，着实称不上什么好体验。
虽说逍遥宗不是问天阁，但同样是搜集“天命之人”来补天裂，再加上......
叶九脑中闪过晏新知说的一句话——“而且玄机子道尊说‘水’属性的天命之人，方位在逍遥宗的东南方向，我一路向东南，然后撞见了你。”
——“玄机子道尊”
师尊......
虞景桓看着她骤然冷下来的神色，倒是饶有兴致，想着不愧是小孩，情绪变化就是快。
一点心眼都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展现在脸上。
虞景桓想着叶九说过的话，骗局吗？
关于所谓的补天计划，门派中数逍遥宗最为积极，问天阁玄机子付出修为和双目为代价，才窥得一丝天机，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出于对他付出惨重代价的尊重，其他门派势力虽在观望，但对他的话也有几分相信，而且逍遥宗掌门声称只是结阵，不会伤及结阵人的性命。
且自一个月前的天动异象后，从天地间破裂的缝隙中便持续溢出一种黑气，像是抽干了生机的死魂凝在一处，如朽坏的棺木里渗出来的尸油，无论修为高低，沾之即死。
现在时日尚短，黑气浓度还不高，只要封锁黑气溢出地段，伤亡不大，但若任由缝隙存在，黑气溢出，迟早有一天，会腐蚀一切生机，且那缝隙还有持续扩大的迹象......
虞景桓看着眼前谜团重重的叶九，想起触及她识海白光时涌现的熟稔和亲昵，叶九的剑灵对她很是热情，因此能轻易探出底细。
此人来历不明，魂魄上满是凌迟后的戾气，偏偏剑灵澄澈温和，且有自己的神魂气息相护......
三个月前，虞景桓在通天海落入一处秘境，待脱身已是前三天的事，恰好错过一个月前的昆仑、南洲事变。
而且，当她出秘境后，发现自己竟对秘境中发生的事情记忆全无！
只留下手中的一个陌生卷轴，上面画着一幅燕子衔春图，旁边写着一行诗句——“春燕衔泥归旧坞，血痕犹带去年书”。
因为笔迹像是祝卿安的，所以她先一步到逍遥宗找祝卿安问询，哪知她虽然承认字迹是自己的，但也对此全无印象。
现在看来，许是这一切的锚点都在叶九身上。
虞景桓掩去眸中忧心，转而问叶九，“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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