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岭的任务顺利完成,商队负责人千恩万谢地支付了报酬,言语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回到风之谷,那熟悉的草木清香与宁静氛围如同最温柔的港湾,将任务带来的些许疲惫悄然洗去。然而,听风楼的成员注定与长久安逸无缘。仅仅休整了三四日,颜迟便又带着她那标志性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送来了一枚新的任务玉简。
“清溪镇附近,近来灵气波动有些异常,算不上剧烈,但扰得当地人心惶惶,偶有进山采药的在其中迷失方向,虽无性命之忧,昏睡几日醒来却也说不清所以然。”
颜迟慵懒地摇着幻影折扇,语气轻松,“去查查怎么回事,若是些不成气候的小精怪或是地脉小问题,能解决便顺手解决了,就当散心。” 她交代得轻描淡写,显然认为这任务对如今伤势痊愈、配合渐入佳境的棠颜二人而言,算不得什么难事,甚至带着点给她们创造独处机会的意味。
事实正如颜迟所料,清溪镇的任务确实简单。那灵气异常源自一处因地壳微小变动而新生的、极不稳定的微型灵脉节点,其无序溢散的能量扰乱了周边微弱的地磁场,加之当地一种特有的、能散发致幻孢子的“迷踪瘴蕈”在异常灵气滋养下生长过盛,孢子随风流散,这才导致了入山者屡屡迷失。
唐棠以流云梭布下一个小型引导与束缚阵法,梳理了紊乱逸散的灵气,将其导入稳定轨迹;颜颜则指尖弹出一小簇精纯的纯阳真火,炽热阳刚的气息扫过,将那些色彩斑斓却暗藏危险的瘴蕈连同其孢子烧了个干干净净,寸草不留。前后不过半日功夫,困扰清溪镇数月的隐患便已彻底消除。
婉拒了镇民们感激涕零的热情挽留和丰盛宴席,两人并未急着赶回风之谷。夕阳西下,天边铺满了绚烂如织锦的晚霞,将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溪流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颜颜望着那美景,眼睛亮晶晶的,提议在镇外不远处那片风景宜人、溪水清澈的河滩边露宿一晚。
“这里的星空可好看啦!比谷里看到的还要清楚,星星又大又亮!而且……”她神秘兮兮地拍了拍腰间一个不起眼的棕色小葫芦,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我带了‘好东西’!从师尊酒窖里……咳咳,是师尊奖励我的!” 她及时改口,但那狡黠的眼神已然出卖了她。
唐棠看着她那副献宝似的、充满期待的模样,清冷的眸光在晚霞映照下微微闪动,没有出言反对。连日来的任务奔波与协同对敌,似乎也让她们需要这样一段完全放松的、不受打扰的、只属于彼此的宁静时光,来沉淀某些悄然变化的东西。
清溪潺潺,在渐浓的暮色与初升的月华下泛着粼粼银波,如同一条流动的玉带。岸边草地柔软而厚实,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水汽与青草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颜颜如同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领域,手脚麻利地捡来干燥的枯枝,很快便生起了一小堆篝火。跳跃的橙红色火焰“噼啪”作响,迅速驱散了山谷夜间侵袭的微凉寒意,温暖的光晕映照着她兴致勃勃、充满活力的脸庞。她变戏法似的从那个似乎总能掏出各种物事的储物袋里,掏出精心准备的调料和之前在清溪镇补充的新鲜兽肉,开始熟练地在火上翻烤,嘴里哼着那首永远不成调却轻快无比的小曲,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种“野炊”的简单快乐中。
唐棠则安静地坐在火堆旁不远处的一块被岁月打磨得十分平滑的青石上,目光落在颜颜忙碌的身影上。看着她被跳跃火光镀上一层温暖柔和光晕的侧脸,听着她不成调却充满生命力的哼唱,感受着这远离尘嚣的静谧,心中一片罕见的、近乎空灵的宁静。她没有插手帮忙,只是默默地看着,体内《寂灭心经》的灵力如同月下潮汐,缓缓流转,自然而然地适应着夜间逐渐下降的温度。那因彻底拔除大部分寒毒、又被颜颜精血丹药滋养而变得温顺臣服的至阴之力,此刻如同月夜下平静深邃的大海,不再带来任何针刺般的冰冷与不适,反而有种圆融自在的通透感。
当烤肉的诱人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时,两人围坐在火堆旁,简单却满足地用过了晚餐。此时夜色已深,墨蓝色的天幕上,星河低垂,璀璨的星子密密麻麻,仿佛伸手便可摘取,溪流声与偶尔的虫鸣更衬得四周万籁俱寂。
颜颜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肉香,眼珠灵动机警地转了转,终于按捺不住,掏出了她之前再三保证的“好东西”——那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棕色小酒葫芦。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拔开软木塞子,一股清冽醇厚、带着独特灵果芬芳的酒香立刻飘逸出来,萦绕在篝火周围,光是闻着便知绝非凡品,怕是风无量珍藏的佳酿。
她抱着那比她手掌大不了多少的酒葫芦,像只小心翼翼靠近的猫儿,蹭到唐棠所坐的青石边,紧挨着她坐下。然后仰起脸,一双熔金般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璀璨,眼巴巴、充满渴望地望着唐棠,那眼神里清晰地写着“想喝”和“求允许”,甚至还带着点“就喝一点点”的讨好意味。
唐棠垂眸,对上她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期盼目光,有些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她自然知道颜颜偶尔会去“光顾”风无量的藏酒,酒量似乎也锻炼得尚可,但终究……看着她微醺后可能更加闹腾的样子,还是有一丝顾虑。
然而,在那双如同最纯净琥珀般的眼眸的持续攻势下,唐棠清冷的神情终究还是松动了一丝。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随即,微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嘿嘿,就知道棠棠最好啦!”颜颜立刻眉开眼笑,像是得到了最珍贵的奖赏,抱着酒葫芦,先是像品尝琼浆玉液般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咙,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一声惬意的喟叹,整个人放松下来,像只被顺毛抚摸得极为舒服的大猫。
几口温润却后劲不小的灵酒下肚,她的脸蛋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淡淡的、如同桃花瓣般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为她增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娇憨之态。酒意渐渐上头,她的话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絮絮叨叨,比平日里更加活泼跳跃,思维也更加发散。
她开始讲风之谷那些只有内部人才知道的趣事糗事,声音因微醺而带上了一丝软糯的鼻音,显得格外真实可爱:
“棠棠我跟你说,风叔叔他老人家藏点心的地方,我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全部侦查清楚啦!就数他床底下那个带着机关的小暗格里存货最多!什么桂花糕、云片酥……每次我偷偷溜进去,吃完了,还良心发现给他留一半,用油纸包得好好的。他每次发现后都气得吹胡子瞪眼,满院子追着我跑,说我没大没小,可下次呢?他居然还是藏在那里!嘻嘻,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还有四师姐颜瞳,她养的那只胆子最小的云纹猫,‘绒球’,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特别怕我!我一靠近,想摸摸它,它就‘喵呜’一声,全身的毛都炸起来,像个真正的毛球,‘嗖’一下就能窜到房梁最高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用那种看天敌的眼神瞅着我。明明我对它可好了,还偷偷省下自己的小鱼干喂它呢,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三师姐颜迟也是,总说我毛毛躁躁,不够稳重,修炼时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可她自己的宝贝幻影折扇,上次扇坠的流苏不小心被我练剑时削掉了一小截,我怕她生气,就偷偷把我自己编的、那个丑丑的、颜色还不搭配的平安结给她挂上去了。她发现了,拿着扇子盯着看了好久,我以为她要训我了,结果她只是叹了口气,戳了戳我的额头,却一直没舍得拆下来……嘿嘿……”
她讲得手舞足蹈,表情生动夸张,那些琐碎的、充满生活气息与温暖人情味的趣事,从她带着醉意微醺的嗓音里流淌出来,仿佛带着画面与温度,将风之谷那份独有的、闹腾却温暖的烟火气与师徒、姐妹间深厚的情谊,也生动地带到了这片静谧的星空下,溪流边。
唐棠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打断她。只是偶尔会用手中一根细长的、剥了皮的树枝,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眼前的篝火,让火焰燃烧得更均匀、更旺盛些。跳动的、温暖的火光映照着她精致却常覆冰霜的侧脸,奇异地融化了几分那拒人千里的寒意,勾勒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柔和的轮廓。她的眼神大部分时间落在颜颜因兴奋和酒意而泛着动人红晕的脸上,平静的眸光深处,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纵容与……或许可以称之为“享受”的情绪。
当颜颜说到激动处,比如模仿风无量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挥舞着手臂,身体因醉意而有些控制不稳地晃了一下,险些从石头上歪倒时,唐棠几乎是下意识地、迅捷地伸出手,虚虚地、却稳稳地扶了一下她的肩膀。那动作快得仿佛只是光影一闪,自然无比,带着一种下意识的、不容置疑的关切,显然是怕她一个不稳真栽进旁边那堆仍在燃烧的篝火里。
颜颜感受到那短暂触碰带来的、与篝火截然不同的微凉触感和坚实的支撑,愣了一下,混沌的酒意似乎清醒了一瞬。她抬起迷蒙的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唐棠,随即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却异常灿烂耀眼的笑容,仿佛在说“我没事”,然后便又安心地继续她的“单人演讲”,只是身体不自觉地又往唐棠这边靠拢了些许。
酒意渐浓,颜颜怀里的酒葫芦也空了大半。她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而朦胧,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润的薄雾。她不再手舞足蹈,而是改为抱着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歪着脑袋,一眨不眨地、近乎贪婪地看着身旁依旧安静拨弄火堆、仿佛自成一片天地的唐棠。
篝火兀自噼啪作响,星河在天幕上无声流转,璀璨夺目,脚下清溪潺潺,演奏着永恒不变的夜曲。
在这片静谧美好得如同幻境的夜色中,颜颜看着唐棠被温暖火光照亮的、柔和了所有棱角的安静侧脸,看着她长睫低垂时投下的淡淡阴影,看着她偶尔因拨动火堆而微微抿起的淡色唇瓣……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满溢的、几乎要承载不住的幸福感填满,涨得发酸,又甜得发烫。
她傻傻地、满足地笑着,声音因为浓重的睡意和极致的放松而变得含糊不清,带着梦呓般的软糯,喃喃低语道:
“棠棠……你真好。”
“喜欢……喜欢你这样……听我说话……”
“和你一起……看星星,喝酒……真好。”
“真好……”
最后一个音节几乎消散在唇边。说完,她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精力,又像是终于找到了这世间最安心、最温暖的归宿,脑袋一歪,轻轻地、无比自然地靠在了唐棠纤瘦却挺直的肩上。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与她身上特有的阳光青草味,均匀绵长地拂过唐棠颈侧的肌肤,竟是就这般毫无防备地、沉沉睡着了。
唐棠的身体,在颜颜靠上来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拨弄火堆的手指停滞在半空。
肩膀上传来沉甸甸的、带着灼人体温和信任依赖的重量,以及颜颜平稳悠长呼吸拂过她敏感颈侧带来的、微痒而陌生的触感。
她微微偏过头,垂下清冷的眼眸,看着颜颜靠在自己肩上恬静毫无防备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因为醉酒而泛着红晕的脸颊像个熟透的、等人采撷的苹果,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傻气的弧度。
心中那座由冰冷回忆筑起的、坚固无比的堡垒,似乎在这一刻,又被这全然信任的依靠,悄无声息地瓦解了一角。
这一次,她没有推开。
没有像最初被触碰时那样身体瞬间僵硬如临大敌。
甚至……没有产生任何预期中的不适与排斥感。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那方沉默的青石,任由颜颜将全身的重量交付于她的肩头。然后,她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颜颜能靠得更稳、更舒服些。一只手依旧无意识地、缓慢地拨弄着身前明明不需要再拨弄的篝火,仿佛那是一个能安定心神的仪式;另一只手则抬起,轻轻扶住了颜颜靠在她这边的手臂,带着一种下意识的呵护,防止她在睡梦中滑落。
篝火映照下,两道相依相偎的身影被温暖的光晕拉长,亲密无间地投射在身后柔软的草地上。
一个安然入睡,沉醉梦乡,嘴角带笑。
一个静默守护,眸光低垂,侧脸柔和。
清溪镇的星空下,篝火旁,溪流边,那份始于生死相依、历经笨拙温暖与无声默契的情感,在这酒意与星光的共同催化下,悄然升温,最终化作了这夜色中最自然、最亲昵的依靠。
唐棠心中那厚重的冰层,在这片宁静祥和的氛围里,再次被融化了一片,默许了这份愈发深入、愈发自然的亲近。
而她,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主动地,扮演起了那个……守护者的角色。不仅仅是在战斗中,更是在这静谧的、平凡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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