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室内，张文轩端坐在椅子上，头发乱得像是鸡窝，好在精神状态还算是不错。
时怀瑾和姜清音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可当姜清音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时，张文轩的表情像是活见鬼了一般，“你怎么和警局的人也有联系？”
姜清音十分礼貌的回看过去，“这有什么问题么？”
张文轩的嘴开开合合老半天，最终还是选择将话题先扯回到自己身上，他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两人，“你们想要问什么？”
“李翠曾就诊于淮江区心理治疗所，你作为她的主治医生，对她的情况了解多少？无论什么都可以说。”时怀瑾将手中的本子摊开，问出第一个问题。
虽然现在的科技手段可以直接进行录音，但时怀瑾还是习惯自己整理一些东西，或许在整理的过程中，被忽略的线索就会浮出水面。
姜清音好整以暇的看着张文轩纠结的神情，余光不自觉地就跑到时怀瑾身上。
三分钟之后，张文轩像是下定决心，总算是在两人耐心耗尽前缓缓开了口。
“不多，李翠在前阵子来找我开证明拿药，帕利哌酮长效注射剂，一种抑制精神分裂症状的药物。这种药受到管控，但对于李翠这种不愿意住院治疗的情况来说，的确也需要长期用药。”张文轩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回忆着关于李翠的点点滴滴，“她的精神状态维持的还算不错，今早我去看了她，状态有些空，但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也是正常的。”
时怀瑾简单的将关键词句记录下来,“曲喆易呢，了解多少？”
“曲喆易，那个农民工？”张文轩的眉头皱的更厉害，“记不太清，他好久没来做复查，上一次似乎还是在半年前？”
“时间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时怀瑾在“时间”一栏画上问号。
张文轩搔了搔头，视线落在漫不经心摆弄手机的姜清音身上，见姜清音没有丝毫关心这次案件的表现时，这才选择开口说：“曲喆易的情况很特殊，在诊断过程中他的记忆有偏差，这种案例很少见，我就留了个心眼。”
这时姜清音起身，调出刘阮嫣的证件照递到张文轩的面前，“这个人呢？”
张文轩扫了一眼，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许，“刘阮嫣，一个挺好的小姑娘，平时总是来所里做义工，不过自从李翠杀了自己女儿疯了之后，这小姑娘就一直忙里忙外，对李翠简直和对自己亲妈一样，难得的好孩子。”
李翠杀了自己女儿？
虽说当时李翠案案发时知晓的人不少，但无论是媒体和人群都得到管控。
如果说张文轩通过网络知晓这件事情还说的过去，可偏偏温词景一直监测着张文轩的通讯，他的社交软件和网络通讯这几日都没有登录痕迹，甚至连现实中的活动范围也只有心理治疗所和警方暂居地。
张文轩接触不到这件事情，那他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这件事？
时怀瑾敏锐的嗅到张文轩话中的漏洞，她将笔记翻到下一页，“你是从什么途径知道的这件事情？”
张文轩显然没想到时怀瑾揪住这个话头往下问，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这几天晚上总是头疼，一头疼就睡不着，闲着去露台吹风的时候听到的八卦而已。”
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
可张文轩眼底的一片乌青似乎在提高这句话的可信度。
姜清音托腮看着张文轩，示意时怀瑾接着问，自己则拿起手机打开地图，设定好地区之后，开始搜索附近店铺。
等到时怀瑾开始整理记录内容时，姜清音这才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她笑着来到张文轩的身旁，将手机递过去。
屏幕上是一家甜品店的主页。
“你觉得心理治疗所楼下的甜品店怎么样？”姜清音像是随意闲聊般开了口。
张文轩略一沉思，而后摇了摇头说：“这家店味道还不错，特别是车厘子蛋糕，只不过这家店总是搞促销，喇叭声音吵得人心烦。”
“所以，你购买了香水进行疏解？”姜清音话头一转，浅灰色的眸子中透着几分探究。
“没有。”张文轩避开姜清音的视线，“我刚刚和时警官说了，香水是我买的，但我是想送给别人当作礼物，但是我有些记不清要送给谁了。”
姜清音不可置否。
“这瓶香水的商业价值很高，特别是{静谧时代}这一款，而这款香水爆火的两个原因，一是瓶子本身使用的材料极其昂贵，二是其中的安神成分被吹捧。”姜清音从时怀瑾摆在桌上的证物袋里拿出香水，摆在桌子上，“刚才那位叫刘阮嫣的小姑娘送过来的，说你准备送给……”
姜清音故作神秘的顿了顿，修长指尖轻轻扣了扣桌面，“李秀。”
张文轩神色一僵，下意识就想站起来，可一想到这里是警局的咨询室，便又坐了回去。他下意识按住太阳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姜清音的声音再度传来。
“时队，走吧。”
“不问了？”张文轩诧异抬头，却见姜清音已经站起来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时怀瑾要问的都问完了，闻言也站起身来，和旁边负责看守的警员交代几句后，也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外走去。
张文轩傻眼了。
在姜清音和时怀瑾即将走出咨询室的大门时，张文轩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站起来，“姜清音，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等你组织好语言再说怎么样？”姜清音莞尔一笑，“费时费力听一堆半真半假的话，再从其中筛出有用的信息，很累的。”
说罢，姜清音头也不回的和时怀瑾一起离开咨询室。
大门被关上，张文轩缓缓坐下，目光下意识看向姜清音留在桌子上的那瓶{静谧时代}。
而在酷似“眼睛”的图案之上，象征“眼珠”的玻璃珠却不见踪迹。就像是一只空洞洞的眼睛，正无情的审视着他。
两人出了大门直奔会议室，姜清音活动了下筋骨，紧接着随便找了张椅子瘫下去，顺便将手机屏幕对准时怀瑾的方向。
依旧是那家甜品店的名字。
时怀瑾瞄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说：“太远了。”
姜清音点头，将页面换到下一个给时怀瑾看。
同一个名字，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装修风格。
“这家甜品店是连锁店铺，刚才在咨询室的时候，我给张文轩看的是刚才那张图片，新云街远离居住区，通过网络评价的确是存在扰民现象。而这一家店，距离心理治疗所仅仅200米，每晚八点遵从文明城市建设要求，不能产生噪音及光污染。”
姜清音将两张图放到会议室的投影屏幕上，将“距离”这一项单拎出来，“一个会扰民但距离心理治疗所5公里之远，一个每晚八点就会打烊关门的同名店铺。”
“且张文轩说了车厘子蛋糕，很不巧我在医院挂吊瓶的时候顺便看到了，要提前两周预约。”
所以张文轩的话中掺杂了大量半真半假的信息，若是被这种错误信息误导，他们的调查方向极有可能偏离真相。
两人对视一眼，时怀瑾刚准备说些什么，会议室大门被猛地推开，老肖举着手机冲进来。
“头儿，复兴街福利院里每个小孩身上都有蓝色笑脸，一个匿名账号将这个视频上传短视频平台，现在流量直接爆了！”
时怀瑾接过肖袁的手机，姜清音也饶有兴趣地凑了过来，看着这短短十二秒的视频。
视频中的孩子们手牵着手围成一个圈，做着最简单的游戏，乍一看是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做着游戏，可是只要稍微敏锐一点的人，就会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孩子们的手臂摆动角度、步子大小像是精心编排过，而最令人奇怪的是这些孩子们在走过半个圈之后，就会有一次停顿。
半个圈，就像是上扬的微笑。
肖袁搓了搓手臂，呲牙咧嘴地说：“原本只是个不温不火的视频，可是一加上各种标签就开始自动推流。”
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内心直感慨。
这个案子结束后，恐怕他本就稀少的头发会更加雪上加霜。
姜清音眨了眨眼，问道：“什么标签？”
“复仇，PUA，灵魂解读，还有一些大火的游戏。”肖袁把视频简介点开，指着下方一栏小字，“就是这个，之前是短剧喜欢带这些词条，吸引观众用的。”
“《木偶的一生》也是游戏？”姜清音点开自己手机上的视频软件，点击搜索栏输入“木偶”之后，各式各样的游戏CG图蹦了出来。
肖袁看见姜清音的动作，有一瞬间想要望天长叹。
要知道《木偶的一生》是当下大火的恐怖游戏之一。
姜清音看了半天，轻轻“啊”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时怀瑾问：“刘阮嫣的拼图做完了吗？”
“还没，大概要8点半左右。”时怀瑾低头给张南发去消息，那边很快给了回复。
现在已经7点50分，窗外的夕阳还挺好看。
可惜李翠案的倒计时来到了28小时。
姜清音眯着眸看向时钟，手指下意识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她现在有了大致方向，但仍然需要一些实质性证据来佐证。
说来也怪，她和时怀瑾明明都意识到真正的凶手，可能就是正在做拼图的那个女孩，可是她们又不约而同地想要去找到证据。
现在距离证据出现还有些时间，时怀瑾整理起张文轩刚才的口供，姜清音换了个姿势，点开被放进免打扰中的“相亲相爱一家人”
此时“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已经炸锅，信息飞速的往上刷。
【六水】@时老大，新发现！复兴街福利院的院长姓刘，是十二年前一次PUA案子中的受害者，有严重的心理创伤。后来从阴影中走出，开设了这家福利院，用来收治心理有问题的儿童，这几年也开始救助社会上的孤儿们。
【六水】这件事儿网络上搜不到，是一家小报社报道的这件事儿。
【羽毛】巧了，我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个？
【六水】你可以选择从法医室里出来，而不是在法医室里发消息，隔着手机都瘆得慌。
【羽毛】现在不是很巧，我们刚好同一班电梯。
姜清音翻完聊天记录，默默关上手机看向时怀瑾，时怀瑾这会儿显然也看到了群里的消息，她抬手捂脸，显然很不想接受这个现实。
名声在外的重案组，此时群内的聊天记录堪比小学生吵架。
“我先撤，顶头的文件还有要往下发的。”肖袁安安静静吃了瓜，适时开口溜之大吉。
肖袁出门，正好和陆羽、王淼淼碰上。
时怀瑾将文件放到一旁，陆羽把自己的文件上传到投影上，一大串专业术语蹦了出来。
“这是油基型液体，通常是牛羊检疫、防疫或管理用的印章，这种印章能持续几周甚至是几个月，依靠皮肤自然的新陈代谢消除。”陆羽摘下防疲劳眼镜，换到下一张图片上，“不过经过李秀的尸检后，可以确定这种印章液体和李秀后腰处的笑脸没什么关系。”
“坏消息有了，那好消息呢？”王淼淼不满的看过去。
“不，这是好消息。”陆羽轻飘飘的说，“坏消息是我在重检李秀尸体时，发现在李秀的左冠状动脉前降支处有一个小针孔，和帕利哌酮长效注射剂的特殊针形完全吻合。”
“也就是说，从尸检结果来看，既可以成为李翠罪名的定论，也可以成为李翠的保护。”
姜清音若有所思的点头。
其实陆羽带来的算是两个好消息。
印章是假的，偏偏是刘阮嫣主动来到重案组面前，将线索送给重案组。
但针孔又恰好为李翠脱去嫌疑，因为在第一次尸检时，陆羽就提到过李翠体内血液中的药物残留，且吻合所有的数据。
“从社会关系上看，李翠在邻里间口碑不错，那么这点先存疑。假设一下李翠是凶手，昂贵的香水是他人赠与，绘画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李秀是她与所恨之人的孩子，从而在无穷无尽的精神压力中无法忍受，对李秀痛下杀手。”姜清音平静的说。
“可这种假设不成立，要不然我们先前调查的一切都存在谬论。”王淼淼一脸认真的看着众人，“从李翠在之前抽血化验的结果来看，她一直在按时吃药，体内药剂的浓度残留也符合自然代谢。”
帕利哌酮长效注射剂是最新款笔型注射器，没有规范的按压，也无法遗漏出药物。
在重案组接到报案时，李秀的尸体已经出现腐臭现象，而在左冠状动脉前降支处注射药剂，这种杀伤力堪比子弹射穿心脏。
凶手想要一击毙命，可惜做出来的手法不怎么高明。
时怀瑾看向姜清音，后者只是挂着浅淡微笑，听着众人一点一点将现有的线索塞进案子本体之中。
正当众人商讨的热火朝天时，值班警员敲门走进来。
“时队，张文轩想要见姜博士，而且……他要求只见姜博士。”
会议室中陷入一片死寂，姜清音一哂，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时怀瑾的肩，“别紧张，违规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
前不久你好像才做过。
时怀瑾“嗯”了一声，“稍后我们会打开监控。”
说罢，时怀瑾朝着监控室的方向大步流星的走去。
而姜清音，又一次进入到那间咨询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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