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很稳。黑色的束束眼睫散落着掉在桌前、地上,房间里静到甚至能听见她剪去那些毛发的声音。
剪完一只眼,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没有了那些夸张的睫羽,眼睛的样子素淡了许多。很快,另一只眼睛的睫毛也被她全部剪光了。
还没有结束。
她翻找了一会,才从柜子里找出电剃刀。对准着自己的头发,从额边开始,她慢慢地往后推去。头皮上露出一茬茬密麻的玫粉色发根。
三两下的事,她头颅右侧小半边的头发,已经全部被她刮去了。
“要帮忙吗,后面能剃到?”
她摇头:“就这样吧,我不能把它全剃光。”
“这就是你心里疗愈的方法,神奇,你经常会这样做?”
她:“小时候干得多一点。除去它们的时候,心里会有一丝快活,像真的掌控了自己的外貌那样。每次当然也是被妈妈骂惨了。长大以后,就很少会再这样了。”
“因为,也无济于事。”
“它们的重新长出反复告诉我,我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注定要拥有这样的基因。”
我看着她半边光秃,半边荧光色的塑丝短发:
“你现在有点像那种赛博朋克游戏里的人。”
她:“……你还愿意逗我开心。”
“怎么,刚刚几分钟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失忆了,还是谁给我搞时光穿梭了?”
她收拾着桌子,一点点归拢起散落的发丝:
“沈博,和你待在一起,心情会好很多。”
“你说的话,从来没有人会和我说。”
我突然说不出话了。
坐在她的“床”上,我开始想象她好不容易得到这份工作,来到梦寐以求的学院之后,发现自己的落脚点却是这种地方的场景。
这张沙发是她一个人搬的,有人会帮忙,她自己搬得动吗。
一点点用工作填满这个房间的时候,数次被人奚落完,回到这个小窝的时候,还有,每一天从这里出门前,都要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密不透风的时候。
或许妈妈真的给了她很了不起的基因,她那些我目前还能忍受的敏感、疯狂、患得患失,这么看来,简直不是病症,而是她多年硬挺下来的光荣勋章了。
“你哭了,为什么?”
她蹲在床边,抬头看着我,眼睛大睁着。
我哽咽:“我之前不是说,我姐姐也被一个机构录取了么。看到你,我就会想到她。然后,我真的很想她。”
她笑了笑:“她在舟,又有你这样的家人,一定会过得很好的,至少比我好很多。”
“你们不能和家里人联系吗,来到深土垄以后,和舟跨星球间的通讯是做不到吗?”
我摇头。
“那……如果我真的很像你姐姐的话,和我呆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会心情稍微好点,一点点?”
“不然我为什么这样对你。”
她了然的表情里有一些收敛,但更多的是轻松:
“我还以为你只是在可怜我。”
“想多了。”
“并且,不是因为你像我姐姐,而是因为你们身上那种有点相似的感觉,”
我说,
“虚拟场训的身体检查必须要今天做完么,我听说距离开始还有一两天呢,有其他什么事项吗?”
“你今天有事要忙?”
“内容也不多,主要还是希望你们好好休息。那我们明天再继续,走吧,我调整好了,我送你。”
“不。”
我拉她站住,让她坐到我旁边。
“今天能不能陪陪我。”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我,陪你吗?”
“是啊,因为我真的很想姐姐,越来越想,想得我都无心搞学院那点破事了。”
“你会帮我的吧,说好了是全程辅助,我的心理问题,应该也算你照顾的范畴?”
她为难:“可我真的不太知道,具体要怎么帮你,恕我无能为力了。”
“先加我联系方式。”
我打开腕表。
“噢,好。”
她听话地打开了自己的,在我设备旁轻触了一下。
“事到如今,你是不是应该做个自我介绍,至少告诉我名字吧?‘D’还是我跟着她们叫的,总觉得怪怪的。”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名字,和“D”同音,是星系通用语里的“狄”字。
她:“‘D’,也可以。”
[狄]进入了我的通讯列表。
“你是北岸人?”
“不是。为什么这样问?”
“噢,总感觉北岸人很喜欢和动物打交道的样子,看到这个偏旁,就下意识这么猜测了。没关系,不用什么信息都说,星系学院这个地方,部族大融合嘛。”
一个看似很适合她的名字,和她的“D”同音,那个字里的“火”,也奇妙地对应上了遍布她身上的火焰纹身。
可是,这个字的反犬偏旁,在不是北岸的其她部族,总让我有种不知它是不是个蔑称的后怕。
我:“这是你自己取的吗?”
她顿了顿:“没关系,有时候名字也是注定的,就像长相那样。”
“谁说的,很多人来了学院,都给自己重新取了名字,哪怕和从前的完全不同也行。要不,你想一个自己喜欢的称号,就我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用,当成是我们之间专属的绰号?”
她偏过头笑道:
“你有绰号吗,沈博。”
“有啊,但被叫得不多,‘Z’。”
“所以你用这个网名,打了足足八个‘Z’?”
那个“ZZZZzzzz舟の天之骄”的网名第一次让我觉得那么尴尬。
“咳,其实,‘Z’也是我们舟的代称。随便吧,反正在学院,我还没遇到过舟的人,想怎么理解都行。”
我坐在她身侧,看着她腕表投映出的屏幕。联系方式那里,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她已经给我备注上了一大串,从我的基础资料比如部族、学院班级,到我简短提过的事,说过的梗。
末了,她打上“Z”。
“谢谢,但我不想再取名了。其实,如果你也叫我‘狄’的话,我觉得还不错。”
“因为……”
她的手指在表带上摩挲着,
“我有点喜欢,属于我的真实的一切被你接受,哪怕是那些不好的部分。”
“没有不好的部分,都很好。”
我们去领了今天的餐点,又回到这个狭长的房间。一盒盒罐头铺在桌上,她把桌前的那把座椅留给我,自己站着吃起来。
“尝我这个。”
递过去一盒掺着清爽瓜丁的肉泥,我发出邀请。
她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最后,还是在我的催促下,上前挖了一小勺。
我们就那么慢慢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些什么。有味道还不错的罐头,我都会让她也试试看。
分享食物,尤其是分享自己碗里的,总有一种亲密的越界感在,但效果也好得出奇。
她捏着勺子,慢慢开口:
“和朋友在一起,做什么都好开心啊。”
我:“那你平时都干些什么?我们集训班一天天的快累死了。从早到晚,排不断的课和练习,把我们当铁人训。这会儿对我来说,都算清闲的休息时光了。”
狄:“我们也有挺多课要学,比如,这次涉及到虚拟场训的内容。不过,听起来没你们那么忙。剩下的时间,我大多都在这里看资料。”
“等人少一点,再去实验室那边,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器具和材料。”
我点头:“你具体都研究什么?”
她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怕我听不懂?我好歹之前也是学过一些生物课的,那叫什么,人体器官,细胞结构,光合作用,线粒体,RNA,这个酶那个酶的。”
她憋着笑:“没有,但是很无聊、很枯燥的,我讲不好。”
我使出杀手锏:“我虽然不学无术,但对于生物医学这块一直超级崇拜。以前就老求着姐姐给我讲,她都不理我,所以我才觉得这些东西特别厉害。”
狄想到这件事,忽然认真了起来,打开腕表翻找着:
“嗯……讲什么好呢。”
“基因编译,想听吗?”
“好啊。”
腕表的投影在我面前创建了一枚双螺旋的标本,让我想到沈渊桌上也有的那些模型。
至于沈渊会跟我聊的事情,大概就是举着那个模型,给我解释这种长链骨架和结构是由于什么酸分子互联,又是什么糖和磷酸原子形成的双键。
“你知道神奇的是什么吗,我刚不是和你说过DNA里的四种含氮碱基吗,它们有非常奇特的规律——”
“四种?一样没记住。我感觉我有点听不懂了,姐,你现在是还在讲舟文吗。”
“这很好玩,沈博,你认真听行吗?它们竟然可以做到A=T,C=G,碱基互补配对!”
“算了,不说这种太基础的,我给你讲她们发明CRISPR基因编辑法的故事吧,搭配上DNA的特性,那讲出来,简直是一部恢宏的人类进化史诗,你想都不敢想——”
“……我要去找十五和小山她们踢球了。”
沈渊:“不识好歹。除了我,还有谁能给你讲明白基因之美?”
“拜拜了基因之美,我现在就要去寻找我的足球之美!”
我看着狄调出的那个模型,它比我之前见过的要更加精巧。不再是简单的圆球和棍柱,各个分子,包括它们的链接处都被做成了实体。看起来,像段沾满了糖球的双旋扭棒,简直奇怪爆了。
我感叹:“基因很美,不是吗?”
她笑了一声:“美……倒也不至于吧。”
“你看,这上面一段段的,储存着遗传信息,在核中决定了细胞的发育。”
我:“以前看过演示动画,细胞里有点像一座机械工厂,那些什么蛋白质在它们的作用下被编译制造出来,好像在织毛衣。”
狄:“对,虽然要复杂更多,但你的比喻很可爱。”
她似乎在试探我的接受程度,于是我尽情地放开了说:
“所以这条链子就像代码一样,每一段代表一种特征,比如我眼睛的颜色。而另一段,或许就决定了我的身高?”
“基因编译这么看起来简直像我写代码,删删改改,一个程序就这么变成我想要的样子了。所以,你们只需要识别出这些‘代码’的功能,尝试着去把这条链子拆开,替换其中部分,就行了吧?”
“你说得都对,但是,基因是一种相当复杂的东西,尤其在更为高级的动物细胞中,”
她在我面前旋转着那个模型,
“你看,这么长的链条,是不是相当容易断裂?”
“嗯,然后?”
“所以DNA很聪明,它们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当我们人为地试图把它们切开、修改时,它们总是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我:“什么,它们怎么做到的?”
狄分开了那个模型,两条螺旋纹变成了两组直链,相互对应着,就像一对复制体那样:
“其中一条的部分断裂时,它们会通过比对裂口附近,从另一条上找到对应片段,参照修补。”
“就像你在重新编写程序的时候,电脑里总是还存着原来的那份。当你修改完毕,试图保存后,它又为你自动替换成原版了。”
“小小的DNA也有这么多技巧?”
我目瞪口呆,
“那怎么办,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它简直就是无敌的。”
“哈哈,别急,现在我就带你去‘打败’它。不过嘛,我们先要做很多准备,熟悉一下自己的‘武器’,再提前了解清楚这个游戏的规则。”
是啊,姐姐说得没错,人类有关生物的研究,确实值得称之为史诗。
我开始为这些不可思议、智慧异常的细胞、基因、分子惊叹,也感慨自然造物的伟大。
我的身体,简直比世界上最复杂的程序和系统都要再高级数万倍。数不清的细胞、物质、分子,就像一个个拥有主体意识的工程师那般,接受指令,完成任务,在不知是何种造物神的赋能下,让我存活着,呼吸着,感受着一切。
不知不觉中,我认真地听狄讲了很久很久。
她是个天才,是个读了十多年书、做了十多年研究的学者,也是我见过最孤独、最温柔的老师。
所有教案和课本都是为我私人订制的。举我大概率听得懂的例子,尽量地不说学术专有名词。我的瞎说八道、奇思怪想,她总是在帮我找补……可是,这一切的基础都在于,要不是真的精通这些,她怎么能讲得那么好。
“能研究出这些,科学家们也真是太伟大了。虽然目前听完你说的,我们距离掌控基因的编辑好像还差得有点远。”
我叹气:
“伟大的自然之母为人类写下世上最厉害的代码,我们却质疑她的成果,妄图改来改去,决定自己的命运。最后的结局就是——bug频出。这是你们现在的困境吧?”
“嗯,聪明,你的比喻还是那么精准。至于那些bug……看到我你也知道了。”
我看着她。
在她身上,到底哪些是她们家族哪怕是承受风险,也一定要为后代编译的部分呢。
我清楚地记得她说过,母亲为她特地挑选了坚强的性格。那么她如今拥有的关于生物医学极强的天赋,她的聪明才智,是否也是长辈筛选后的结果呢。
她身上大片夸张的红色暗纹大概率就是那些“bugs”之一,至于她总是提及的长相……
她长得很丑么,其实也不。
一张完美到产生非人感的脸,那些夸张到反而令人难受的五官,狄的外貌总有种让普通人都反感的虚假,我却很难想象这会是bug的合集们凑巧构成的结局。
或许,这种研究的疯狂让她们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和后辈,用那些本该最亲最爱的骨肉去一代代地做实验,也将她们最终或是成功,或是失败的结果,最为残酷而明显地呈现了出来。
我也变得越来越坦率:
“狄,看起来你之前受过很好的教育,为什么来学院以后,反而会是这样子?”
“你忘啦,”她说,
“你出生在那个幸福的,崇尚科学的舟,可我不是。在我们那里,研究这些,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甚至,是会招致大祸的。很多知识,我也就是私下跟妈妈、阿姨们学的。”
“也做个比喻吧。我啊,只是街边一个从小练习灌油,于是熟练得能让油从币孔间过的卖油娘罢了。”
“胡说,”
我生气起来,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你是个人才,却就这么被埋没了。要是你生在舟,说不定早就出名了,大概也会像我姐一样,自己都不用过分争取,就能被那些顶尖的机构主动邀请。”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发展不了自己的特长和爱好,真的太可惜了。”
“你别激动,”
这次换成她安慰我,
“所以我真的很珍惜来学院的机会。哪怕受再多的挫折,我也一定要坚持下去。”
“还好你进到学院了。”
我想到了别的:
“既然这样,学院的工作,和你研究的那些东西,应该差得很远吧?”
“嗯。”
她反手撑在床上,长舒一口,
“一步一步来,如果我能被学院认可,或许未来有一天,我的那些研究也可以被搬上台面。”
我感觉难以呼吸,坐了起来,捂着胸口。
“沈博?”
她的手轻轻地拍着我背,
“你不知道,你愿意听我讲这些我有多开心。其实,私下里,我都不知道自言自语地准备过多少次了。因为我总是幻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名了,我能在演讲台上给别人说这些。”
“讲出来好羞耻啊,哈哈。”
“……那我还想听,这次是真的想听,我发誓,刚刚你说的我都听懂了。”
“嗯,我知道。”
她盯着我,没有了睫毛的遮盖,她的那双眼睛看起来澄澈了很多,瞳里有一种流动着的,闪烁着的红色,
“我也知道你一直在好心地骗我,但我……沈博,再当一会儿我的听众好吗。”
“遵命,Dr.狄。”
“哈哈,那你还想听什么,生殖、克隆、杂交,哪个更感兴趣?”
“就不能都要吗。”
真有女人味啊……在她的科普中,我从一个高高在上、可怜施舍她的救星,变成了她那座科学王殿前跪拜着渴求知识的一个乞者。
她多年刻苦勤奋的余韵,一点点冲走这里的闷热和黯淡,她曾经不知如何撑过的岁月,交织那些遥遥无期的理想,在这个逼仄简陋的仓库里,让她如同一座终于向探险家敞开怀抱的孤岛那样,神秘,丰饶,魅力四射,令我着魔又心碎。
我跟着她上天入海,在各种生物的进化繁殖中遨游。
无性的分裂、出芽、孤雌,有性的同配、异配,世间基因和生命交缠着延续,修正、完善、适应,同这个变化的自然不断抗衡。
我听得入迷:
“你刚举例的蜂、蚜和蜥,都能实现雌虫的孤雌生殖。还有那种断裂的肢节可以再生为完整体,出芽后能直接长出新生命的……真神奇,我们人怎么就做不到?”
狄:“越是复杂高级的物种,繁衍的方式往往越苛刻。沈博,你以前学过生殖时,人的基因重组吧?”
“对,为什么我们不尝试像那些可以无性繁殖,或者孤雌生育的动物一样,专注这方面的研究呢,就像你刚刚说的——克隆那样?”
“AA,Aa,aa?”
她在屏幕上打着。
“啊,我知道。”
我看着屏幕上熟悉的排列,
“显性、隐性基因,两边的基因条通过组合,会决定孩子的特征。”
“如果是所有的基因,不,就拿26个字母,及它们的大小写来说——你知道,这已经是简化得不能再简化的模型了,进行这样的组合,并且,传递了不是一代人,而是十代呢?”
“听起来有一种爆炸式指数增长的感觉。等到第十代,她们可以有相当多种的基因表达,这个基因库会非常庞大。”
她说:“孤雌繁殖当然存在,但是,正如你所看到的,许多无性繁殖,后代的基因与亲代一致,变异极少,与像咱们人类这样的物种相比,或许几百几千年后,我们已经‘面目全非’,她们却还是先辈的样子。”
“所以,我们就要不停地‘变变变’?”
“‘变变变’,是为了让我们能更好地适应环境,进化成更强的样子。否则,我们会活不下去的。”
“好吧,那我们女人就注定逃不开需要双方的基因来重组一个孩子,这个游戏规则了。”
“那……”我问,
“为什么我们的两个卵子不能直接组合。咱们的基因是XX吧,卵子里不是天然就带着一条X吗。两条合起来,岂不是直接能实现这种重组生殖。虽然听起来需要一些操作。它也像基因编辑一样困难吗?”
“嗯,很困难,看似是两条一样的基因,但在细节处却完全不一样。”
她点着屏幕:
“你可以想象,这两个链条虽然携带着同一种信息,但它们还分别拥有着自己的开关,去共同调控一段基因。缺少了这边,另一边是无法独自实现健康的基因表达的。”
“‘咖啡’和‘奶’都是拿铁的原材料吧,它们就分别处在链条的相同位置,试图共同表达出‘拿铁’这种特征。”
“但是,只有同时加入这两样,一杯拿铁才能被称之为拿铁。你的设想,就像希望用两勺牛奶,或是两勺咖啡,去做出一杯拿铁饮料来。”
“好吧,伟大的人类,智慧的人类,最后还要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才能实现生命的延续。大自然真是不眷顾我们。”
狄:“至少配子现在可以帮助我们做到。”
我听到那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名词——配子。
记得在离舟前的那节课上,我曾经听博物馆的馆长黄龙谈过船员们的生育。舟繁衍研发中心的科学家们研究出了一种辅助卵,可以帮助女人匹配卵子,实现受孕。
原来在其她部族,她们使用的也是类似的技术。
“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但我总觉得‘配子’这个东西,它的存在,有点不合理。”
“没有这些科研中心和人为干预的话,我们是不是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自然界繁衍下去?”
“呵呵,算了,别说生育了,要是没有现代科技,让我直接穿越回原始时期,我指定活不下去,还考虑什么后代。作这种设想干嘛。”
她第一次没有很快给我回应。
狄好像暂停住了,想了很久,她终于下了决心那样:
“沈博,告诉你一个危险的秘密。”
话又停住了。
我意识到了什么:
“没关系,既然是秘密,还是不要和我说了。”
“不,我相信你。”
她说,
“我也相信舟那里生长出来的人。”
“其实你之前问我在研究什么。在学了那么多年的基础后,我最希望未来有一天能做的,就是你刚刚说的,实现人类间,不依靠配子的基因重组繁殖。”
她的设想,听起来比基因编译还要离奇,我:
“天啊……只不过,现在的‘配子’应该已经发展得很完善了吧。选择‘配子’去受孕,和将女人的卵子转换为‘配子’一样的存在,究竟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意义呢?”
“嗯?那怎么会一样呢。配子终究只是配子,产生配子的,也注定了只是繁衍的辅助,而不是生育的主体。”
她交叉着双手,陷入沉思:
“或许在开展那些研究之前,我更需要弄明白的是,为什么类似这样的技术和研究在我们那里,永远是一种禁——”
“算了,狄,我们先不要聊这个了。”
我听不太懂她的话,但是,自从开启这个话题后,狄从未有过的紧张和迷茫让我意识到,她真的在不经意间给了我太多超过的信任,也透露了太多自己本该藏起来的秘密。
我很快把话题转走了,这个“危险秘密”的离开,将我们温馨有趣的课堂重新还了回来。
“我们有没有一天会发现一种生物,可以和我们女人实现跨物种的繁衍呢,就像你刚刚提到的那种蛙和鱼?”
我当场汇报着学习成果,
“她们利用近缘的雄性物种,实现自己的生育。尽管雄性精子能刺激诱发她们的卵细胞发育,但并不会把自己的遗传物质整合进后代。”
“这简直都不能称为‘配子’,而是‘催孕剂’了。”
她赞许地肯定我:
“或许呢,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你希望是什么样的生物?”
面对我这个荒诞的问题,她笑了笑:
“我不知道,想象不出来。如果讲科学一点,那至少也是和人类差不多高等的物种吧。”
夜深了。我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回到502的事。
我在那张沙发上躺下,她穿着白色的背心,趴在我身旁:
“不敢置信,今天遇到了你。这一切不会都是我的幻觉吧。”
“是啊,生活就是这么不可预料。短短一天发生了好多事。我也没想到在学院,自己还能上到一整晚的生物医学课。”
“金牌讲师的那种。”
“狄,你真的很天才,夸几次都不会嫌多。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拜托了,姥天,让她成功吧。”
我双手合十,
“我真希望你能成功,真的。”
我往旁边给她多挪出一些位置,肩旁压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在我背那儿。”
狄把它从我挺起的身体下拿了出来,我瞄了一眼:
“噢,生活必需品,最好的心理疗愈剂之一。”
她笑了一声。
“这款好用吗?”
我接过来,观察着它的构造和功能,摁了摁开关,没有任何反应。
“它坏了。”
“怎么会坏了。”
“不知道……我不太懂这些。在学院,没地方能拿去修,我也不清楚这里有没有的买。”
“那日子还怎么过。”
于是我问她要了一支复合功能的维修刀。拆开那个玩具,里面的线路和构造对我来说简直有点小儿科了。
我娴熟地操作着,一样样检查零件和链接。等到它重新能够振动的时候,站在旁边观看的狄兴奋地从后抱住我:
“你太强了,沈博!”
“呵,怎么感觉你现在的反应是我认识你以来最激动的。”
我把它充上电,
“好了,你的幸福现在又回来了。”
屋里的灯被关上了,但床边,还眷恋不舍地留了一盏暖黄色的夜灯,照着房间里小小的一角,延续上我们说不完的话题。
“大概很久之后,我都还会记得这个夜晚,比我做过的很多美梦都还要快乐,快乐一万倍。”
我:“别说得我们好像不会再见了好吗。”
她依然趴着,似乎是这个姿势能够更方便地看到我的一举一动。昏暗的灯光下,我也依旧抬眼就能瞄到她。她身上那些夸张的颜色和面容,在这样的氛围下,既有着被打光加重更多的深邃轮廓,又有了缺少光亮下的朦胧模糊。
她真特别。
“沈博,”
狄叫着我的名字,
“你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遇到你,我开始相信生活里总会有奇迹的。只要等待,然后某一天,你就突然出现了。”
“既然生活真的有奇迹。那么只要我努力,某一天,大概我也真的能实现梦想吧。”
我得意地承接住她漫天涌下的喜爱。
特别在哪,特别在她的外貌,她的才学,她的顽强?都不是。自私地说,这样特殊的一个人,要不是因为那些可悲的经历,怎么可能我无意间朝她抛出的一条橄榄枝,就能将她的信任和身心全部轻易地勾到我身边呢。
“反正都在学院,我们以后还有得是机会见面。”
摇了摇手腕,我说:
“而且联系方式都加上了,怕什么。等之后,我再介绍我的朋友们给你认识。”
“你的朋友们吗?”
她撩了撩那半边的头发,犹豫片刻,
“我有你这一个朋友就够了。”
“呿,哪有只交一个朋友的道理。难道你这辈子都只想和一个固定的人在一起吗,这太荒谬了,别这样。”
我嘴上说着,心中却有种莫名的扰动。
特别在哪,特别在我活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说这样的话,包括我自己。把一个人当成唯一?别搞笑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畸形的感情存在,同样一种早饭我都连吃不了一星期,更何况是交往的人。
可是,当我真的被这样对待的时候,好像被捧成她生命里的救世主那样,成为了她的信奉,她心甘情愿的付出,她心无旁骛的追求,这种感觉……
“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绝对没有要你怎样,对不起。”
“我知道,我会多介绍点朋友给你认识的,你放心,学院又不是只有那些人。”
“好。”
她脱掉了身上仅存的那件背心,在昏暗的灯光里重新趴了下去。这一次,终于再也没有那些嘲讽、憎恶、戏谑的眼光。属于她的身体,不是一个让人观赏看热闹的笑话,仅仅是她的身体罢了。
“你也会和姐姐睡在一起吗?”
“会啊,不过我们都有自己的房间。偶尔吧,想在一起玩,或者需要彼此的时候,就一同睡觉。”
夜灯巧妙地打在她的背部,随着呼吸,那些曲线在我眼前起起伏伏,承着她后颈、腰背、手臂上的胎记和纹身。火焰们将熄未熄,像未燃透的煤块那样,在黑暗中闪着猩红的亮点。
“你姐姐,好像完全过着我理想中的生活,真好。”
“世界上哪会有完美的生活这种东西呢。”
“说得也是。”
“那你现在还那么想念她吗,”
她伸手,轻轻地搭在我肩上,
“虽然我肯定是比不上她的,但希望你好受点了。”
“还好吧,”
我移开了目光。
她的触碰,变得和白天完全不一样了。那个时候,尽管十足的温柔体贴,她一次次接触我身体的时候,我只觉得那是医生在履行她的检查工作。可是现在,现在不一样。
“我睡了。”
“嗯,晚安,沈博。”
闭上眼,我感觉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我在哪,在干什么。
这里不是家,不是我的房间,我的宿舍。一间狭窄逼仄而闷热的仓库,一个沾染满她生活气息的栖息窝,还有我身边躺着的那个,因我的存在,暂时从无尽痛楚的生活里喘过一口气的人。
那我呢,自从来到学院,我难道不也一直在过着超出我预期的生活,紧张、压力、恶意、酷训……我能不能,也从我疲惫紧张的生活里,暂时地,放纵地,小喘一口气呢。
她正趴着入睡,埋了半张脸在枕中。这个今天在我面前卑微小心过,撕心痛哭过,也大放异彩过的人,像她的身体一样,一览无余地对我暴露了那么多,甚至,透过那些骨肉,我还摸到了她的一丝理想和灵魂。
那,这样的夜里,她会愿意同我交换一点,哪怕就一点点,特别的欢愉吗?
侧过身,我的手逐渐从她的腰上抚摸了过去,经过那些斑斑点点的红色图案,伸到她的后背,直到把她半搂进了我的怀里。
狄睁开眼睛。
我低头,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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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Chapter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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