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吐出的第十张照片依然模糊。温妤将废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面已经堆了七个类似的纸团。巴黎展的策划案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张是展厅平面图，她用红笔在中央位置画了个星形标记——那里将陈列以虹彩原石为核心的"蚀光"系列。
"温总监，陈氏珠宝的人到了。"小林敲门探头，"说要谈原料补偿的事。"
温妤的笔尖在星标上戳出个小洞。她看了眼挂钟——距离祁允晟说的"周六拍卖会"还有四十八小时，而她甚至还没决定要不要去。
"让他们等十分钟。"她打开电脑，调出三年前获奖时的展厅照片。那张被设为锁屏壁纸的图片放大后颗粒感很重，但角落那个模糊身影的轮廓确实像极了祁允晟。深灰西装，左手插兜的站姿，还有腕表反射的光斑——百达翡丽5175的表圈在强光下会有特殊的蓝色反光。
鼠标滚轮继续向前滚动，更多旧照片闪现。温妤的指尖突然停在某张上——那是她第一次个人展的媒体签到表，第七行赫然写着"祁氏金融祁允晟"，时间早于两家任何公开合作。
门外传来争执声。温妤迅速关闭文件夹，却在最小化窗口时瞥见桌面上一个命名为"并购案"的PDF。好奇心驱使她点开，发现是祁氏去年收购某眼科医院的尽调报告。报告第17页用黄色标注了一段："视神经短暂性缺血发作(TIA)常见于25-40岁女性，多由过度疲劳诱发..."
打印机突然自动启动，吐出一张高清放大照片。温妤捡起来，呼吸一滞——经过图像处理后，那个模糊身影的面部轮廓清晰可辨。祁允晟当时站在展厅最远的立柱旁，目光却穿过整个会场，落在她正在讲解的设计台上。
"温小姐是要我们等到下班吗？"陈家二少爷直接推门而入，手指间转着个乌黑的打火机。他身后跟着两个律师模样的人，其中一个提着铅制箱子。
温妤将照片塞进抽屉，起身时碰倒了笔筒。"陈二少亲自登门，看来辐射超标的事是真的。"
"祁太太说笑了。"陈二少在她设计台前坐下，手指抚过虹彩原石的切割面，"这种特殊处理过的宝石...应该叫它人工合成材料？在欧洲可是要被禁售的。"
小林倒茶的手抖了一下。温妤接过茶杯，借这个动作按下手机快捷拨号——第一个联系人赫然是"祁允晟医院"。
"陈氏愿意全额回购问题原料。"律师打开铅箱，里面整齐码着欧元现钞，"条件是温氏放弃追究质量责任。"
电话接通了，温妤听见极轻的呼吸声。她故意提高音量："检测报告显示辐射值在安全范围内。"
"那是普通标准。"陈二少凑近她耳边，烟味混着古龙水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珠宝级原料的辐射限值要严格十倍。您丈夫没告诉您吗？"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温妤转动茶杯，让杯壁上的公司logo正对手机麦克风："祁允晟正在住院，这事我可以全权处理。"
"明晚八点前签协议。"陈二少推来一份文件，"否则我们只好向LVMH说明情况..."他故意停顿，"顺便提一下，他们创意总监和我姐夫是剑桥同学。"
温妤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婚戒。电话里传来三下规律的敲击声——这是他们处理危机时的暗号，表示"拖延时间"。
"我需要咨询法务。"她将文件推回去，"明天中午答复。"
陈二少突然抓住她手腕："听说祁总胃出血是因为吞了批问题贷款？"他拇指按在温妤脉搏处，"我们矿场最近刚探明一条新脉，纯度是市面..."
电话里传来清晰的咳嗽声。温妤猛地抽回手："陈氏在刚果的矿场去年死了十七个童工，这事要是见报..."
陈二少脸色骤变。温妤自己也愣住了——这是祁氏内部掌握的未公开数据。
"明天中午。"陈二少站起身，铅箱都忘了拿，"希望温小姐的答案和您设计的珠宝一样...璀璨夺目。"
门刚关上，温妤的手机就震起来。祁允晟的短信只有一行字："看邮箱。陈家矿场的股权质押记录。"
附件里是份扫描文件，显示陈氏将南非矿场65%股权质押给了某瑞士银行。温妤正要回复，第二条消息又到："质押日期是上周三。"
正是祁允晟胃出血发作那天。温妤突然把所有碎片串联起来——祁允晟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并购案压力生病，他是为了拿到这份关键证据。
她拨通电话："你早就知道原料有问题。"
"只是怀疑。"祁允晟的声音比早晨沙哑，"直到发现他们突然质押股权。"
温妤望向工作台上的虹彩原石。在自然光下，那些七彩光斑变得黯淡，反而显露出内部蛛网般的裂隙。
"为什么要去我的首展？"她突然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断线了。最后传来纸张沙沙声，祁允晟似乎在翻找什么。
"2018年珠宝设计年鉴第203页。"他终于开口，"你设计的'星轨'胸针用了非对称镶嵌法，但评审团都没发现那其实是可拆卸的..."
温妤的呼吸停滞了。这个细节她从未对外公布，连获奖感言里都没提过。
"你怎么会..."
"温妤。"祁允晟罕见地打断她，"我现在要拔输液管了，有个会议必须亲自出席。"
电话挂断后，温妤在电脑前呆坐了很久。她打开浏览器搜索"2018珠宝设计年鉴"，找到电子版后直接翻到203页——她的作品照片下方标注着"评审点评：突破传统的创新之作"，而版权页显示这本年鉴的主编之一是祁允晟在牛津的导师。
窗外开始下雨。温妤抓起外套和车钥匙，临走前又看了眼抽屉里那张放大照片。祁允晟的身影在立柱阴影中显得格外孤独，就像她每次在商业酒会上看到的那样，永远站在人群边缘，却观察着一切。
祁氏集团总部的前台接待看见温妤时差点打翻咖啡。这是婚后她第一次主动来丈夫办公室，电梯需要指纹认证的那种。
"祁、祁太太！祁总在28楼会议室..."
温妤直接按了电梯。她认得这个前台姑娘——去年某慈善晚宴的志愿者，当时一直偷瞄祁允晟的腕表。
28楼走廊尽头的会议室玻璃墙是特殊材质，外面看不见里面。温妤刚走近就听见祁允晟的声音，比平时低沉锋利："...质押权转让协议必须今天签署，瑞士那边已经..."
她转身推开隔壁空会议室的门。这间与主会议室共享一面墙，老式建筑的通气管道传声清晰。温妤脱下高跟鞋踩上会议桌，耳朵贴近通风口。
"...陈氏在安哥拉的新矿场开采许可证有问题。"这是祁允晟特助的声音，"刚果那边的人证下周就能到香港。"
"不够快。"祁允晟的指节敲击桌面，"温氏的巴黎展只剩..."
一阵杂音打断了他。温妤失去平衡差点摔倒，慌忙扶住通风管。再贴上去时，听见祁允晟说："...准备B计划，联系苏富比珠宝部。"
温妤轻手轻脚跳下桌子。走廊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她顺利摸到祁允晟的私人办公室——门锁识别了她的指纹，婚戒内圈的"7.21"在识别器上闪过一道微光。
办公室比她想象的简洁。除了必备的办公设备，唯一私人物品是书架上的十几本珠宝设计年鉴。温妤抽出最近那本，书脊自动摊开在夹着便签纸的那页——正是她去年获奖的"银河"系列，祁允晟用铅笔在边空白处标注了每件作品的折射率数据。
抽屉最上层放着胃药和眼药水。下面压着几张素描纸，温妤抽出来一看，竟是她早期作品的临摹图，线条生涩得不像专业人士所绘。某张角落写着小小的日期：2017.11.3——早于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间。
"找证据需要翻我抽屉？"
祁允晟站在门口，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开了。温妤注意到他左手背贴着止血棉，输液针眼周围一片淤青。
"你从2017年就关注我的设计。"温妤举起素描纸，"为什么？"
祁允晟走到窗前拉下百叶帘。雨声突然变得清晰，水痕在玻璃上蜿蜒如裂痕。
"那年苏富比秋拍。"他解开袖扣，"有组缅甸红宝被误标成莫桑比克产，只有你当场指出来了。"
温妤记得那天。她刚大学毕业，是作为温氏代表出席的最低级职员。那组红宝的荧光反应确实有问题，但所有人都碍于拍卖行颜面保持沉默。
"所以这是..."她指向满架年鉴，"某种收藏癖好？"
祁允晟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丝缕鲜红。温妤冲过去扶他坐下，摸到他后背的衬衫全湿透了。
"会议中途溜出来的？"她扯过纸巾按在他嘴角，触到皮肤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亲密。祁允晟的睫毛在她手腕投下阴影，呼吸拂过她腕间的蓝宝石手链——那是她去年生日自己设计的。
"陈二少提到刚果是想诈你。"祁允晟突然说，"童工数据从未对外公开。"
温妤的手停在半空。她看着祁允晟从公文包取出个牛皮纸袋，倒出一叠照片——全是陈氏矿场的偷拍，右下角日期显示是上周。
"你亲自去了南非？"
祁允晟的瞳孔微微扩大，似乎惊讶于她的敏锐。温妤突然明白他胃出血的真正原因：根本不是工作压力，而是矿场辐射。
"虹彩原石的检测报告。"她声音发紧，"你篡改了数据是不是？"
窗外的雨更大了。祁允晟摘掉眼镜擦拭，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异常脆弱。"安全值是按欧盟标准算的，确实低于珠宝行业惯例..."
温妤夺过他手中的眼镜扔到桌上。金属框架碰撞大理石的声音里，她揪住祁允晟的领带逼他抬头："你知不知道辐射过量会诱发什么病？"
领带布料在她指间滑动，露出内侧绣着的字母R.Y.S——祁允晟名字的缩写。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细节，就像她从未注意过婚戒内圈的日期对他们各自意味着什么。
"周六的拍卖会。"祁允晟突然说，"Van Cleef那张设计稿上有处隐藏签名，在蝴蝶扣背面。"
温妤松开他的领带。她终于明白了，祁允晟不是在邀请商业伙伴，而是在和那个他一眼认出的、能分辨宝石产地的女孩说话。
"我需要看陈氏矿场的完整报告。"她退后一步，"所有数据，包括你隐瞒的那部分。"
祁允晟从西装内袋取出U盘："密码是你首展的日期。"
温妤接过U盘时，指尖擦过他掌心那道长长的生命线。她突然想起母亲去世前夜，也是这样抓住她的手说："真正珍贵的宝石，光会从裂缝里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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