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离京都漫长雨季之前的最后几个晴天，天空蓝的像被井水浸过的棉布，连一丝云絮都不肯挂上，空气里还没有后来连绵的潮意，只有晒透的木头和青草的气息。
傍晚时，夕阳把东山染成蜜色，真当是温煦极了。
美杏自从上次被几个大孩子欺负后，就算外面晴空万里一直也不愿再出去，有时跟在刃背后，刃走哪，她跟在哪；有时被刃说两句，她只好自己呆在门槛上看着外面。
刃的下属时不时来找她商议复社之事，美杏眼巴巴的看着那些下属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在她眼里只能看见两条腿跨着门槛，一张脸也没有记住，毕竟没有谁弯着腰询问她为什么坐在这。
今日夕阳西下，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美杏突然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她转头一看，是刃。
刃也看着她，不过脸上的情绪很复杂，最后她叹息道：“小姐，您想吃些东西吗？”
美杏摇摇头；她站起身，跑到刃的身边，这次并不是抓住衣角，而是抓住了她的手。
刃的手上都是炼刀磨出的茧子，摸起来并不像美杏的手那样柔软。
刃下意识想抽开手，但美杏睁着大大的眼睛，里面透露着渴望的神情，说道：“我想出去。”
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但这比前些日子里只会盯着人看好太多了，对刃来说至少有一个明确的命令。
这些天刃也看在眼里，她也知道美杏跟在自己身后、坐在门槛上都是想出去玩的意思，但是奈何事情太多了。
仿佛是为了作为补偿，刃破天荒地点了点头；刃带着美杏去了周边的小溪旁，一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二也是为了解决今晚的晚饭。
小溪旁都是流动的水，清澈见底，泛起的层层波澜在夕阳的照映下染成一河碎金，粼粼波光下还有成群的鱼追逐着坠落的光斑。
小溪不深，只到人的小腿，刃制好了抄网准备下水捕鱼，却在临行前还是万分叮嘱美杏：“请您不要乱跑。”
美杏那呆呆的面容上终于有了情绪的变化，冲刃开心的笑了，两只手探进旁边的小溪里玩着水。
刃还是不忍心，走到美杏的身边，帮她把袖子揽了起来。
将湿透的袖子束上去后，美杏连胳膊也浸到温凉的水中，对刃说道：“水在舔我呢，凉凉的，好舒服。”
刃只是点头向她回应；起初将美杏从田忠裕那里带到身边时，可能是在刚见面就拔刀见血，美杏是有些怕她的，一看见她就哭，过了几日之后也不哭了，就只是干瞪着眼，跟在身后，而现在她已经能说很多话了，刃当然是心下一松。
叮嘱完后，刃挽起裤脚便下了水，将手里的竹编鱼龙浸在水下，只露出顶端缠着的半截麻绳，她四处看着那群鱼到底游到了何处，幸好眼尖，于是缓缓蹲下身，到了旁边的芦苇从附近。
鱼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尾巴一摆就要散开，刃手腕轻轻一翻，抄网带着浅浅的水花兜了过去，只听水花四溅的一声，一条寸把长的小鱼在网兜里蹦哒跳起来，银白的身子沾着水珠，就这么滑进了腰间挂着的竹篓。
她转过身，准备再次捕鱼，却看到美杏捧着手中的一汪清水，站在她身后。
“我不是说不让您下水么？”刃一时不解，有些责怪的语气问道，但她仍然弯下腰将美杏湿了的裤脚挽起来，随后又问道：“这是什么？”
“鱼！我也捕到鱼啦。”美杏看起来很开心，笑起来像月牙似的；小小的手变成容器，水从手缝中滴落，一只小鱼在她的手壁上四处游荡。
刃虽然不能理解这个时期的小孩为什么会这么幼稚，但至少总没有帮倒忙，已经谢天谢地；结下腰上挂的竹篓，附和她的意思：“好吧，那放在里面吧，今天晚上可以加餐了。”
本以为就此为止，却没想到一时的认可越来越让美杏起劲儿，她很认真地弯下腰找着鱼，一会儿来一下，刃很无奈，但也只能一次次由着她将小鱼放竹篓。
等今天食用的鱼捕够后，刃招呼一旁忙得满头大汗的美杏。
美杏脚下搀和着溪水来到她的身边，拉了一下竹篓，要看看鱼还活着没有，刃只能照做。
“ 一、二、三……一、二、三、四……”美杏笨拙的数着数，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笑眯眯地说：“我比你多抓三条哟！”
刃无奈地笑了笑，合上竹篓准备上岸。
却没想到美杏玩性大起，突然向她喊一声：“姐姐……”刃听闻回头，就被泼来的水溅湿了脸。
暮色漫上来，溪水渐渐褪成琥珀色，把两人的衣服染成半透明的浅黄。
刃的头发上、睫毛上挂着水珠，眼角眉梢都粘着金色的碎光；她一时没说话，美杏以为她生气了，刚刚高兴的情绪一下子又跌到了谷底，又变成那个怯懦的小孩，小声说道：“对不起……”
但刃也怕美杏又像以前一样沉默不语，只好上前拉起她的衣袖，表示没事，但还是又一次强调：“不是姐姐，以后别再这么叫我了。”
两人上了岸，搅的满溪的霞光都晃悠悠的，直到天边的夕阳褪成橘粉色，两人的身影才越走越远，回到了屋里。
在那几日吝啬的晴天过后，便毫无征兆的进入了漫长的雨季。
京都的雨总是很绵长，茅草屋檐被淋的沉甸甸的，一两滴水溅下，荡漾起三四圈波澜，不急不徐，却将人泡得软绵绵的。
美杏只能坐在房檐下看雨，她好像很想出去玩耍，刃几次劝她回到屋里，她就是不肯。
天色青灰阴沉，外面都是被冲刷的土腥味，刃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看的。
雨珠争先恐后地奔涌而下，织成一道半透明的水幕，远处的树影也沉浸在这湿润的朦胧之中，哗啦啦的声音好像它们都在说话似的。
美杏侧耳聆听，这样静谧的环境中，原本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突然笑了笑，她忽然转过头对刃分享自己高兴的情绪。
刃也对视上她的目光，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但还是拿着手中的活，陪她一起坐在了屋檐下。
“姐姐……”美杏试探性的叫着刃，这样的称呼当然和以往一样被回绝；但她今天却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叫你姐姐呢？”
刃当然是和往常一样的回答：“因为你是小林社主的女儿，也是我的主人。”
美杏转过头看着刃，迷茫的眨了一下，那双眼睛里好像倒映着对方的脸庞，她弱弱说道：“你不也是吗？”
这句话就像是冰刀狠狠剜开了旧伤；刃的情绪还僵在嘴角，竹编捏的手指尖发白，脸上一点一点的褪去了血色，只剩下眼底翻涌的惊愕，她半响才挤出个变调的音节：“……不是的……不是。”
“母亲告诉我的；”美杏仍然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道：“我想起来以前的事了……母亲说过的……我还记得。”
刃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全身发冷。
那一根刺埋在她的心底多年，上一次被翻出来好似晾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次的争吵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可是如今再次提起，却像这零零洒洒的雨，阴湿绵长，好像是钝痛。
她突然撇过脸，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她的眼睛，刃几乎咬牙切齿的问道：“你还记起什么了？”
美杏敏感的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于是摇了摇头。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雨珠砸在下方的石阶上，发出“噼啪噼啪”的脆响，溅起小小的水花像是无数透明的花朵一般，瞬间绽放又凋零。
“小林社主在之前故去了，明月社会迎来新的主人。”刃在一番情绪挣扎过后，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美杏好像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眼神中充满着迷茫，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我么？”
刃十分僵硬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之后，两人的对话又陷入了很久的沉默。
美杏望着连绵不断的雨，脑海里又回想起以前，眼眶里的泪却无声地掉了下来，最后又用手臂环着脸，把自己的哭声掩盖在了哭湿的衣袖里。
“您才是小林社主的孩子，您才会继承社主之位。”刃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
美杏抽泣着抬起头，带着哭腔：“是不是又要回到以前一样……”
刃眼睛盯着前方，点头道：“您会是我的主人。”
“为什么一定要回到从前……”美杏崩溃大哭：“我不接受……你为什么不可以做我的姐姐，却一定要做我的仆人！”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对方的沉默，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混着泥土的微腥，两人的悲伤欲绝、孤寂落寞融到了绵绵细雨之中。
随后雨变得又密又急，将整个屋檐都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声浪里，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了。
我终于知道让自己自觉写文的方式是什么了！就是喝茉莉绿茶！昨天更了心刃之后是真没更文，结果晚上喝了茉莉绿茶睡不着觉了……半夜12点多又开始更（主要是良心过意不去）结果感觉心脏突突跳，害怕猝鼠了[化了]昨天更了1000多字就睡觉咯[捂脸笑哭]
感觉今天这一章更的还是比较容易的，我突然发现上一章差不多都是景物描写，感觉自己好多形容不清楚，这一章加了对话就比较好写了，以后可以天天写对话咩……[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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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晚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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