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写论文，一边等李施煦，他说还得要一会。
办公室里，李施煦面无表情坐在沙发里。
一边的沈岩第十八次长叹。
袁嘉琮又哭了，抱着个纸巾盒子像小孩一样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片。
沈岩忍不住想要是给他这模样拍下来发网上，他那些女朋友还能不能照那张脸亲下去说爱他到地老天荒。
回了神，是袁嘉琮又一轮语无伦次开始重复：“小煦哥，你帮帮我，我也不知道那批货是怎么回事……布料我都亲自看过的，不应该……我也搞不懂，成品衣料怎么会全都不对……”
“我明明都一步步盯了……难不成出了鬼！小煦哥，我要怎么办啊……”
“第一批货出问题，我就得亏五百来万……他们说我违约，要解除合同，还要赔偿……我哪里有钱……那么多钱，我去哪儿找……”
“你帮我，小煦哥，求你再帮我一次吧……”
李施煦问：“公司这些事，你父亲知道吗？佳期呢，她知道吗？”
袁嘉琮忙摇头，“我不敢说。”
沈岩心说你还有啥不敢呢，说呗，一鼓作气气死你爹妈和你姐，再把公司卖了还能有一笔巨款赌钱找女人，还出了鬼，真是出了鬼了这混蛋，不就是想以次充好没能蒙混过关么……
袁嘉琮见李施煦没了声，抽了纸又要哭，被李施煦摆手制止了。
李施煦说：“你别哭了真的，再哭我马上走……晚上我给佳期打电话叫她回来，那公司是袁叔叔多年的心血，不能这么没了。”
“小煦哥！”袁嘉琮简直喊破了音，又求：“别叫我姐回来，她……她身体都那样了，我不能叫她操心。”
这话沈岩实在是没法听了，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语气不善地开口道：“这会儿知道心疼你姐了？你心疼她你多赚点钱孝敬她啊，那公司你一个人的啊，可尽你这么霍霍呢！赶明儿你姐回来了，老大个公司连影子都没了，她那点股份也该叫你造干净了。”
袁嘉琮脸涨得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喃喃道：“我没用，我没出息，好好的公司毁在了我手里。”
沈岩：“你是没用没出息，这会儿倒是不傻了头脑清爽了，早换布料的时候怎么了，脑袋磕门上撞你满头问号闪金星了……”
“好了沈岩。”李施煦出声制止，他着急下班，实在不想听他俩再扯。
“嘉琮你先回去，等我联系佳期商量看要怎么办。那批货你先别动，合作商那边你也别管，他们找你的话你态度放好些，回头我来想办法。”
沈岩一脸不服气，又哼一声，斜眼瞥袁嘉琮。
李施煦站起来，见那俩还稳稳坐着，有些不耐烦，说道：“我要下班，你们不急着走的话，把垃圾给我收拾干净。”
沈岩立马站了起来。
袁嘉琮也跟着起身，等电梯的时候，他看李施煦不停在发微信，有些气闷地问：“刚才从你办公室出来的那个，是云雅？”
李施煦闻言停了手转头看他，“嗯？”
袁嘉琮立刻噤了声，想了会，说道：“我没别的意思，你上回说的话我没忘记……对不起，上次跟踪你。”
沈岩眼都直了，出息了，都玩上跟踪了。
李施煦是听见跟踪两字就头疼，一想云雅现在一个人在外面，那些跟踪狂可别又找上她，急得又去一下下按电梯。
这下不只是袁嘉琮，就连沈岩都没看明白他这突然的着急上火是为什么，出声问：“怎么了这是？你急什么，电梯马上上来了。”
手机在手里响，还好云雅有在回他的消息，李施煦的脸色稍微有所缓和，告诉云雅说自己就下楼，三分钟就到。
车也没开，出了大门就甩开长腿一路狂奔。
袁嘉琮望着眨眼消失在拐角处的李施煦，突然问沈岩：“以前他跟我姐在一块的时候，有过这样吗？这么着急的，恨不得背上插俩翅膀能飞能瞬移到人眼前。”
这才哪跟哪啊，沈岩想，他上头的表现又不止这一星半点。
但沈岩没告诉袁嘉琮，只说：“你在这比什么，你还吃上干醋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前女友呢。”
说罢也不管他，乐颠颠去开车回家打游戏。
李施煦找着云雅的时候，她正埋头梳理文献，见李施煦坐到了她身边，才微微抬起视线看了一眼，又马上低头在纸上刷刷飞快地写，说：“马上就好，十分钟。”
接着，她便在李施煦的注视下看完了手里的最后两页论文。
李施煦喝着她的饮料，一边支着下巴看她。
知道她好看，也知道自己在被她深深吸引，但不太知道这种吸引力的尽头会是什么。
是平平淡淡细水长流的爱，还是更强烈的吸引力。
目前看来，他觉得可能会是后者。
他不懂自己怎么能坐在一旁什么事不干就这么看着她读论文读十分钟，她都没有功夫分他一个眼神，可竟然也让他觉得心里满满的，像灌满了甜酒一般，醉得他心摇神荡。
直到她合拢笔记本，李施煦才开口，问：“明天中午跟你室友吃完饭，你有什么安排？”
“安排？”云雅稍作思索，问：“约会吗？天太热了，要不还去看电影？”
李施煦是随口问的，和她在一块，干什么都行，点头问：“看什么？”
云雅说不知道啊，又问晚饭吃什么。伸手摘下了他下班忘了摘的眼镜。
李施煦顺手接过扔进了她包里，问：“这会儿饿吗？”
云雅摇头，说吃了小蛋糕，背上包去牵他的手。
“那我们不出去吃，我给你做，好不好？”
“你还会做饭？”
“试试？”
“好啊，试试吧。”
先去了超市买菜，李施煦一整个挑剔病犯了。
起初云雅没看出他选菜的标准，她做菜很一般，水平仅限于跟着网络教程一步步机械去做，属于色香味都不稳定，好不好吃全凭机缘的那种，所以也不懂要怎么挑菜，但是看李施煦在蔬菜货架、水产区前比来比去地选了半天后，终于看明白了。
他也不会挑。
他只是在挑他觉得最顺眼的那个，甚至都不是最好看。
李施煦听见她笑，扭头看了一眼。
云雅发出疑问：“你真的会做饭吗？”
李施煦孩子气昂了下头，说：“大厨水准。”
云雅笑起来，跟在他边上继续陪他选菜，看会这个看会那个，这边摆弄那边推推，也挑出了一堆食材。
云雅问：“你要做几个菜？”
“四菜一汤，够吗？”
“多了吧。”云雅望了望他选进购物车的许多东西，又问：“什么菜什么汤你有想法没？”
李施煦回头，顺着她视线朝购物车看了一眼，笑说：“还没想，什么都想做给你尝尝……你有特别想吃的吗？”
“我想吃什么你都会做？”
“真会！我看起来很不像会做饭吗，”李施煦无奈地笑，“家常菜都会点的，以前在外面念书，经常自己做饭吃。”
“那你看着挑不麻烦的做吧，我都吃。别太辣就行。”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唇角，她的溃疡得要两天才能好。
李施煦弯腰在购物车里翻了翻，“番茄牛腩，白灼花虾，海鲜炒粉，素炒蘑菇，汤呢？”
云雅视线在货架上扫了扫，“冬瓜？”
“冬瓜火腿汤？”
“好啊。”云雅跟在他旁边挑番茄，看他嘴角弯着放不下来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忍不住朝他看了又看。
李施煦拿过来她手里握半天的番茄，“想什么都想呆了？”
云雅问：“你要带我去你家啊？”
李施煦笑，“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沐湖湾？”
“嗯。”李施煦拉了一把云雅避让边上的人，推着车往前走，又说：“你要见见我家人吗？他们都住那附近。”
云雅被他吓一跳，忙摆手，“别了吧。”
这么快就家长？！
李施煦：“那下次带你见，我奶奶也爱种花，他们那边的花园特别大，很漂亮的，你下次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花。”
这语气和态度，也太理所当然了。云雅不知道怎么接，笑了下带过去这个话题，问：“还要买什么吗？”
“不买了，回去给你做饭。”
沐湖湾别墅区占地大，东岸是老区，建筑都是上世纪风格，现在看很有复古的格调，李施煦祖父一辈还住在那边老宅。
他自己回国创业后住的房子在西岸，后开发的现代风建筑，白色的，有大片大片的落地窗，清空敞亮。
云雅才换好鞋就被李施煦迫不及待地拉着楼上楼下的参观了，他家里很干净清爽，东西归置得很有条理，看着就知道主人的生活习惯很好。
李施煦简直像在开屏的孔雀，要把自己有的所有好东西都掏出来放到云雅面前，他连卧室都要带人去看。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云雅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夸了几句整洁干净，他才心满意足地带人出卧室。
主卧边上是挑空的书房，两面墙上是整墙的书，云雅眼都看直了。
李施煦看她高兴，更开心了，问道：“喜欢吗？”
“喜欢的。”云雅点头，视线根本移不开。
不由自主地走近那些书架，手伸出来就想摸那些书，却又在要碰上时硬生生停住了。
李施煦靠在她身后站着，一伸手压到了她的手背上，抓住她的手按到那些书脊上，“你喜欢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带着她的手往右边移了移，“这里是契诃夫。”
再往上送了两格，“这里是赫拉巴尔。”
“你最喜欢的赫拉巴尔。”
云雅没有回头，眼睛笑得弯起来，食指在那几本赫拉巴尔的书上点了点，“你怎么知道？”
李施煦手指跟上去，点着那本《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垂眼看她，问：“为什么喜欢这本书？”
云雅沉默了几秒，就在李施煦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出声了。
“高三那年，我停课在家休养过一段时间，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学习，压力很大，又焦虑，状态特别差。”
“有一天晚上，我爸下班给我带回来这本书，开始看不进去，字在眼前飘，一个都抓不住……”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对自己很生气，倔起来，硬是逼着自己坐在书桌前逐字逐句看。光是第一页，就看了半个多小时才把句子读下去，读下去就读上瘾了，熬了夜看完了这本书。”
云雅抽出那本书，抽一半，又塞回去，说：“为什么喜欢……也说不清，可能和当时的心境有关……你看过这本书吗？”
李施煦轻应了一声。
“当时我觉得自己的人生道路也是杂草一堆没办法修好，前路灰暗，客车开进漫长隧道再开进漆黑夜幕，仿佛永远见不得光……无论多么期待认同渴望了解，但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
李施煦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不是只有一个人。”
云雅轻声笑了，“嗯，不是的，但是人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不是吗，也只会到体验自己想要体验的……”
“当时我也不是一个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姑姑父，还有安安，我的家人全部在身边，但就是有一种奇怪又荒谬的孤独感，常常控制不住地心里难过……”
“大约是顾影自怜，人越痛苦也会越做作。我说做作是说不自然不真实，看不到除了痛苦之外的其他，终日陷溺在情绪当中……”
“就是这个时候，这本书很巧合地出现了，它契合我当时的心情，但是比我想要表达想要宣泄的更加准确……悲苦、凄寂、荒诞、超然，或者人生整体的轰然倒塌，好像也不过如此。”
她的音调很平稳，情绪淡淡的，似乎一切真如她所说的一般不过如此。
李施煦只能看到她颤动的眼睫，头微微垂着，手上仍然在反复着抽书推进去再抽出来的动作，清楚知道她那时候痛苦，是因为吴少伟的骚扰。
给她造成那么大阴影的过去，她现在形容用了一句不过如此。
这个词让人听了难过，像是妥协，放弃挣扎一般。
在那个他没能参与到的过去里，她必定痛苦地挣扎了很久很久。
云雅终于放过了那本书，手腕一转，拉住了李施煦的手。
然后继续在说：“很神奇，看完这本书的那晚之后，我找回了学习的状态……这些话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还有这本书，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喜欢，你怎么会知道？”
“不难知道啊，”李施煦说，“你在书签背面上写了一段话，我后来查了，是这本书里的。”
“还有你的笔记本，里面有几张照片是赫拉巴尔几本书的原版初版封面。”
李施煦说完竟然有几分紧张，解释道：“我是好奇才去了解的，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没有不高兴。”
云雅只是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尤其手帐本里她当分隔页用的那几张图片，身边不少人见过，但是好奇要问一下的人是一个都没有的。
李施煦捏着她细细的指，叮嘱：“以后不要一个人难过。”
“好。”
“以后不要难过。”
云雅笑开，“那我尽量。”
其实云雅在想，怎么他都不问我之前的事情呢，难道自己此前回避得太过，让他一句不敢多问么。
她是想说的，不想对他有所隐瞒，想要对他坦诚，这是已经决定了的，因为无所隐瞒才算尊重他给出的爱意。
于是仰起头看他，鼓起勇气就要开口。
可惜李施煦完全理解错误，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说：“我去做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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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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