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到宿舍，云雅看了一路的帖子。到宿舍，看见秦景也抱着个手机刷个不停。
秦景问：“看见了吗？咱们学校闹新闻了。”
云雅点点头。
秦景说：“那个女生好有勇气，太厉害了！”
秦景长叹，“肯定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选择在网上曝光。”
“是啊，”云雅说，“很难的，去抗争，去把这样的事情讲出来。”
秦景“唉”一声，“真的是，这些人渣……谁知道他这次是不是第一次。”
肯定不是，云雅想。
看了一晚上的各种留言。
有说支持学生的，也有说肯定是条件没谈拢学生反咬一口，更有说学生拿钱办事被教授的竞争对手收买了……众说纷纭，看得云雅心情复杂。
入睡之前，她想到那个举报的女生。
她也会看到这些的啊……
走投无路，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寻求公众的帮助，结果还要面临各种各样的恶意揣测。
其中最恶毒的评论是——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么多女学生，怎么人吴老师非要去骚扰她。”
“就是，还不是她自己行为不端作风不正，还没长大就这样，长大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得了。”
“害人精呐！”
云雅一下惊醒了。左手还放在右肩膀上。
宿舍里黑漆漆的，她拿过来手机看时间，凌晨刚过两点。
“又做噩梦了？”对面床上传来秦景的声音。
云雅看过去，看到掀开的被子露出来亮着的手机屏，“你打游戏打到现在？”
“嘿嘿，上星啊。”
“听不懂。”云雅说，下床准备倒杯水喝。
秦景也坐了起来，开灯说：“给我也倒杯。”
云雅递杯子过去，等她喝完又拿走，躺下之前问她：“明天下午你有事吗？”
“明天？”秦景问，“还是今天？”
“今天，星期天下午。”
秦景笑，说：“没事。”
云雅也笑，“那我去机场，你送我好不好？”
秦景放下手机，说好啊。
云雅再问：“假装成是我送你走，行不行？”
秦景看过来，云雅准备解释，听到她开口说：“行李箱给我拿，我穿休闲一点，你要不穿一下高跟鞋，会不会更像？”
云雅坐直了，认认真真看她，她的目光非常坦诚。云雅笑了下，说：“你是狐狸吗？”
敏锐又聪明。
“是开了天眼的二郎神啦！”秦景笑，但是很快收起笑意，叹道：“对不起啊亲爱的，回来那天，我看到公交站那边盯着你看的人了。”
秦景说：“你很怕他。”
她是真的很聪明很敏锐啊，云雅想。
就是因为这样的聪明和敏锐，才会让人际交往中拘谨笨拙的自己，有了漫长单调的高校生活里第一个亲近的朋友。
为什么不早点儿出现呢？
不是研一，而是大一。
或者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像她一样聪明而敏锐呢？
那样从前许多事，会不会自开端就不一样……
“云雅？”
云雅说：“我在想，如果我们早一点认识就好了。”
她以为秦景会反问为什么，或者说没事啦人往前看我们以后都在一起，但是秦景的反应是很认真地点了下头，说是啊，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她真的……
眼前一暗，对床的人已经跨步到了跟前。云雅诧异地抬头看她，看她伸出手，慢慢放到自己的右肩膀上。
肩上的伤疤隐隐传来异样。
秦景说：“你这里有一道很长的伤疤，你每一次做噩梦，左手都会抓着这里。”
“这里的伤，和那个人，有关吗？”
云雅眨了下眼睛，说：“我以为你不会问。”
“讲出来很难的话，不讲也可以。现在是夜里，我们在做梦，梦里不想要的一切都不作数。”秦景说着抽回了手。
假如有谁好奇问起来的话，云雅设想过的答案有：摔倒骨折做了手术留下道疤，被人记恨拿刀来刺也是道疤。但是秦景问的话，是说更合理更方便对方接受的答案呢，还是更真实的那一个？
秦景很温柔地笑起来，说：“睡吧。”
灯关了，宿舍里重新变得黑暗。
“我经历过一件有点儿类似的事。”云雅终于开了口，她觉得喉咙很紧，声音历经千难万险才能出来。
秦景轻轻“嗯”了下，就没了声。
“和举报导师的那个女生差不多的事。”
“什么时候？”
云雅听到秦景的声音跟她一样的干哑，咽了下口水，继续道：“高三。”
“高三的时候，我碰上一个很变态的班主任，他骚扰我，后来我报警。学校把他辞退后，他家里人找我报复，这个疤就是那时候弄出来的。”
“他家里人还有脸打你？有病！”秦景骂道，“一家子神经病！”
骂完了又问：“是他父母？”
“他妻子。”云雅说。
“……真他妈！”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黑暗滋生恐惧，云雅在一阵上头的情绪之后，感到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她不要再想起那段日子。
好在秦景也没有追问更多。
但是秦景问：“他妻子，是在你大一时候找到京安来造谣的那个吗？”
她知道！她看过！
然后她还愿意让自己成为她的朋友。
回答她：“是她，他们后来离婚，她怪我毁了她的家庭。”
“离天下之大谱！猪啊这女的。”秦景又骂。
安静片刻后，声音从对床传来，秦景说：“考研被录取的时候，很激动，成天在网上搜学校的信息，结果搜到了好多八卦……好多都是假的，一看就不能信。”
云雅轻轻应了声。
秦景说：“傻子才会相信，你又聪明又漂亮，拜托，本科能考上京大，前途一片明亮，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跟一个中年妇女抢糟老头子！”
又说：“被驴踢的脑子考不上京大！我特么学习那么好，本科就没考上……那帮傻叉是不是买的分上的京大！”
叽里咕噜说到后来，云雅也不记得两人还说了什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醒来倒是跟平常差不多时间，七点没到。
对床的秦景还在睡。
云雅轻手轻脚地洗漱好，拿上东西出门自习。
兼职期间，看文献的时间会大幅减少，必须抓紧一切能用上的时间多看一些。
教学楼一层二层都是自习的学生，云雅一口气爬上五楼，才看到空的教室。
拣了间看着顺眼的，推门进去，发现以为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原来已经有人在。有个女生站在窗边，听到门响时，回头看了一眼。
云雅都准备退出去重新找教室了，见到女生的脸之后，改了主意，进屋，关门，走到教室的最后排，坐下。
不是要多管闲事，但是云雅认出来窗边的女生就是举报自己导师的那个，便自然而然地有些担心。
早上起来，她看了一下网上的言论，和昨晚一样，说什么的都有。但人会更在意中伤自己的，这点云雅深有体会。
教室里很安静，云雅看一会文献，便要抬头看看，站着的女生看着像在发呆，一直盯着窗户外面不知道什么地方看。
“哗啦”一声，是窗户打开的声音。
紧跟着是“喀”一声大响，云雅猛地站起来带跑了椅子。
窗户边的女生回过头来，云雅说了声“不好意思”，重新坐下。
女生摇了下头，转头仍盯向窗外。
云雅好奇她在看什么，跟着往窗外看去。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太阳显得没有力气，偶尔有乌鸦“啊啊啊”叫过，此外天地安静。
云雅看了两分钟才收回视线，转过头来竟发现那个女生已经紧紧贴上了窗边。
“不要！”云雅喊了声，一骨碌站起来就要往前冲。
结果对上女生狐疑不解的眼神。
还没等云雅想出来缓解尴尬的话，那个女生主动说道：“你坐这半天，是担心我？”
云雅说：“在网上，我有看到。”
稍作停顿，又说：“虽然我其实没有发言的立场，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做的事情很对，不用管别人的看法。”
“是吗？”女生说，“你也看到了是不是，他们说言语骚扰叫什么性骚扰，还说才猥亵两次，为了前途也得忍一忍……”
“别去看他们怎么说。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只管继续朝前走就好。”云雅说，“不去听那些声音很难做到，但是别让那些声音影响你的脚步。你往前，一直往前，就可以把所有声音全部甩下。”
她知道自己很激动。
也看到女生脸上的好奇。
过了会儿，女生说：“谢谢你安慰我。你说得对，一直往前走，天无绝人之路。”
她说：“别担心我，我不会跳楼。因为活下去，才能赢。”
“啊——啊——”又是乌鸦飞过。
天色仍然很差。
但天是亮的。
女生拿起桌上的包，说：“我得走了，学校找我谈话。”
“加油。”云雅说。
目送对方离开教室后，云雅打开手机看了看最新的网友留言，看了几条便放下了手机。可以理解人对别人的痛苦麻木，毕竟这世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是人对别人的痛苦充满恶意，是因为什么？竟然有人发出了这样的评论——
查老师的时候，建议也查查学生，是不是个权色交易的惯犯。看她社交平台发的照片，露腰露背露大腿，可真不像个好学生。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一身正气？
云雅点了举报。
看时间十点半多，手机上贺清拉的临时群里发了条群公告，提醒大家一点钟机场集合。
发消息给秦景问她起没起，对方秒回：早起了，我都换好衣服了。
云雅问：还吃冒菜吗？
秦景：吃食堂吧，冒菜周末人肯定多，你不是得早点去机场。
吃了饭回去拿上行李，云雅帽子口罩戴齐全，长裙之下，是一双百搭貌美的裸色高跟鞋。
秦景脚蹬帆布鞋，一手奶茶一手行李箱地跟在后头。她说：“你怎么哪哪儿都长得好啊，连脚脖子都能长这么完美，穿高跟鞋简直无敌！”
云雅扭头看了眼，冲秦景眉眼弯弯。
秦景噘嘴“啵”了下，喊：“美女！”
云雅被她逗得大笑。
笑容停在远远看到校门外蹲守着的白胖阔脸的那一刻。
秦景道：“我看见他了。”
“没事，我们走我们的。”
“等下。”秦景把奶茶扔进路过的垃圾桶，空出来手抓云雅的手牵。
云雅垂眼看，说：“我没事，没那么紧张。”
“嗯，对了你包包最外面的口袋里有糖，我放了一大把。”
云雅很感激地看着她。
秦景抛媚眼，“感动得不得了吧？以身相许吗？”
“做牛做马吧。”云雅说。
有秦景在身边支持，云雅竭尽所能地做到了无视那个人，和他不怀好意的目光。
到机场时秦景也没走，直到理想科技那边的人过来汇合，秦景才告别离开。
没一会儿，贺清召集众人取票。
人群里有人嘀咕了一句：“李总他们不是还没到么。”
贺清说：“他们有事，飞下一班。”
云雅站就在贺清身边，听她这么说，小声问：“你们老板也来？”
贺清爽朗笑开，“他不来，你给谁翻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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