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条不能触及的线,数年的光阴早已如同沙漏般流逝,一去不复返,反复回味也不过是作茧自缚,最后只剩下满腔的苦涩。
桑眠觉得嘴巴里苦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烧得更严重了,眼前出现了重影,头晕目眩间也不知道段家越把车开到了哪里。
身旁的商巧巧为了后半夜的聚会,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已经快速完成了一个精致的全妆。
她打开手皮包,取出了一瓶小巧的女士香水,对着空气优雅地喷了喷,不算刺鼻但却浓烈的香水味很快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桑眠本来就晕车,再被这香水味一刺激,越发难受起来,那种想呕吐的**愈发强烈,充斥在喉间,她攥紧了拳,咬紧牙关强忍着憋气才将那股恶心感暂时逼退了下去。
桑眠望着窗外,暗暗祈祷着能快点到地方然后找借口离开。
车里没了人说话,陷入一片无形的尴尬之中,段家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似乎连空气都快要凝固。
他单手滑动方向盘,腾出一只手点开了车载音乐,也没有仔细看,随便点了首歌播放,想缓和一下车里的气氛。
音乐响起的那刻,桑眠不由得怔了下。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
“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跟我在一起...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谁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
好巧不巧,段家越点了首《同桌的你》。
又好巧不巧,车里就只有桑眠和言祁当过同桌。
商巧巧别有深意地瞥了段家越一眼,捂嘴笑了起来,目光在沉默不语的另外两人身上逡巡,揶揄道:“家越哥,没想到你还有怀念青春的情调呀。”
段家越咋舌,下意识瞅了眼言祁。
言祁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车外的微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薄唇没有弧度地抿着,平静地目视前方。
段家越跟着言祁混了这么久,对自家兄弟的阴晴不定了若指掌,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手忙脚乱切歌,谁知道又手欠点了首《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何必说谎,你懂我的我对你从来就不会假装...”
“我哪有说谎,请别以为你有多难忘...”
言祁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
靠。
段家越骂了句,没敢再作死点第三首歌,立即把音乐给关了,车厢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桑眠只觉得格外尴尬,心里更是有些焦灼,期盼着能赶紧下车离开。
好在这熬人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目的地便到了。
当车子停在市医院门口的时候,桑眠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大半夜的。
跑到医院。
...探亲?
段家越就近找了个靠近马路边的位置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后率先下车。
深夜的医院门口空荡无人,冷风夹杂着阵阵寒气扑面而来。
段家越出门的时候就裹了件西装外套,根本不抗冻,他倚着车门瑟缩了下,抽了根烟点上,刚开始吞云吐雾,转眼看到言祁从车里下来,顺手也给他递了一根。
言祁懒洋洋扫了他一眼,压根没有搭理,双手插兜从一旁绕过,段家越习以为常,把烟又重新塞了回去。
桑眠还坐在后座,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要大半夜开这么远的车跑到医院来。
她此刻浑身绵软无力,昏沉沉的没有什么方向感,见商巧巧也推开车门下了车,她不敢耽搁,拧开门把手正要下车。
谁知膝弯蓦地一软,她没有站稳,身体失衡踉跄着往前倾,言祁正好从这边经过,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秒,猝不及防,温软馨香的娇躯撞入了怀中。
段家越啧了一声。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商巧巧惊得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目不转睛盯着两人。
周遭静了下来,仿佛按下了暂停键,桑眠僵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倒是言祁颇为淡定自然,等桑眠站稳后,他从容收回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径直往市医院大门走去。
桑眠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愣神,商巧巧见状,赶忙拉着桑眠一块进去。
桑眠此刻的状态实在是糟糕,感觉天地都在旋转晃动。
商巧巧看着挺纤弱一姑娘,手劲却特别大,桑眠软绵绵的挣脱不过,只好斟酌着开口。
“巧巧,我还有事,要不你们进去吧,我先……”
“哎呀来都来了,学姐你就陪我们一块进去吧,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我保证一会儿肯定把你安全送回S大。”
商巧巧心里打着小九九,当然不肯放桑眠就这样离开。
桑眠的话被堵了回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认命地走进了市医院。
言祁轻车熟路,径直走到了值班室门口。
今晚医院没有什么看急诊的病人,值班室也比较清闲,门口几个护士正在闲聊。
值班的护士长见到言祁,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多了几道,“哟,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有好一阵子没见了吧,小言,大老远的,你这大忙人怎么跑到医院来了?”
言祁似乎和护士长很熟,礼貌打了声招呼后,问:“张姨,我妈呢?”
“言医生查房去了。”护士长的目光越过言祁,落在桑眠和商巧巧身上,想起了什么,笑着打趣,“小言,我可听说了,言医生正四处张罗着要给你找对象呢,光是医院里的相亲见面群都建了好几个,怎么样?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嗯,没错。”言祁点了点头,单手插兜,无所谓道:“前几天我妈还想介绍李大夫的女儿给我认识呢。”
“谁?”护士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得瞪大了眼,“李大夫的女儿不是去年刚离吗?大你十来岁吧,听说都离了两次婚了,连娃都有两个了,言医生怎么……”
后面的话护士长没有说下去,在她看来,言祁不管是外形还是各方面条件都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优秀。
言医生这番操作实在荒唐,好像生怕自家儿子会孤家寡人一辈子,没有办法才病急乱投医。
言祁对自家太后乱牵红线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
前阵子言思婉见他迟迟不肯妥协,都开始怀疑他和段家越是不是有一腿了,还旁敲侧击地说她也算是个开明的家长,对这方面虽然不理解但表示尊重,别真单一辈子就行。
言祁当时就被气笑了。
他举着手机,微弱的信号连接着大洋彼岸,窗外是蔚蓝色的海景高楼,言祁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平线,思绪飘远。
电话另一端,言思婉还在喋喋不休,突然听到自家儿子低声呢喃了一句:
“S市今年会下雪吗?”
“嗯?”
这话问得奇怪,言思婉没听懂,但知道言祁压根没听她说话,没好气地说:“傻儿子,你活了快二十五年,什么时候见S市下过雪?”
是啊,S市的冬天永远只有湿冷的寒雨,从来没有下过雪。
但他记得,有人说过,希望和他一起看一场雪。
-
言祁不经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
桑眠耷拉着脑袋,耳中嗡嗡响,周围在说什么其实她并没有听清,她此刻难受极了,有种想蹲下来缓解不适的冲动。
精神恍惚间,并没有注意到言祁的目光。
言祁抿着唇角,收回视线,又跟护士长说了几句话,护士长点了点头,言祁便带着几人往左边的长廊走去。
待在门口站定,桑眠抬头,在看清门上挂着的“急诊室”三个字后,不由得愣了下。
言祁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几人尾随而入。
商巧巧在医院里倒是有所收敛,站在办公室里没有乱走乱动,等人的间隙,做了美甲的手指正在手机键盘上飞快敲打着给人发消息。
桑眠度秒如年,她浑身绵软无力,目光忍不住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看了又看,却压抑着内心想坐下的冲动,强撑着身体努力站稳。
言祁进门后,没有理会任何人,自顾盯着墙上挂着的时钟,看着分针一格一格地缓慢移动。
段家越本来就忙碌了一整天,凌晨不睡觉又大老远跑到机场接人,早就累得不行,他没有那么多讲究,站了会儿后,看到办公室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想也没想就要一屁股坐上去,却被腿长的言祁伸脚勾走,差点摔倒。
“不是,言祁,你什么意思啊?”段家越的声音里带着点急,“我坐这儿歇会儿碍着你了?我大半夜不睡觉过来接你,现在又跟着跑医院,你说说,我容易吗?”
他瞪着言祁,那眼神活像受了多大的委屈,连带着嘴角都撇着。
言祁压根没接他的话,反倒抬了抬下巴,视线落在商巧巧肩上的女士包上,语气平平地开口:“包背着不沉?不会放椅子上。”
“啊?”商巧巧愣了愣,眼睛眨了两下。她还是头回见表哥这么说话,竟有点受宠若惊,手指下意识摸了摸包带。
其实包一点都不重——行李早放车上了,里头就塞了支口红和小盒散粉。
她虽然没太明白这话题怎么转过来的,还是乖乖把包取下来,放在了旁边的空位上。
段家越在旁边看得清楚,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里还小声嘟囔了句“重色轻友”。
言祁像没听见似的,目光顺理成章地移到桑眠身上。他瞥了眼她身后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背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语气却和刚才没两样:“你的怎么不放?”
“嗯?”桑眠被他问得一怔,懵懵地抬头望他,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背包的肩带,指节都有点泛白。
桑眠有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每当感到拘谨或者不合群的时候,她都习惯往背包里塞一些东西,让肩膀负担变重,这样会让她感到比较踏实。
换句话说就是更有安全感。
一路走来,她因为身体原因,浑身使不上力气,往日的小习惯也成为了负累,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微微弯了弯腰。
没想到多年不见,言祁竟然既往不咎,依旧十分照顾别人的感受。
见桑眠迟迟没有动作,言祁皱了下眉,似乎受不了桑眠的磨蹭,没等人反应过来,直接上手,一把将桑眠肩上沉得不行的包扯下随手扔到了椅子上。
动作随性利索,没有丝毫客气可言。
肩上重量骤然减轻,桑眠才回过神来。
言祁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人措手不及。
桑眠怔怔地望着他,心脏像被人揪了下,心中五味陈杂。
恰在此时,急诊室的门被打开,一身白大褂的言医生出现在门口,她粗略扫了一圈屋里的人,摘下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温婉精致却略带几分疲惫的脸,问道:“谁是病人?”
屋里迟迟没人吭声。
言思婉看向自家儿子。
言祁站得随意,没说话。
她又看向了段家越,段家越搓着手笑嘻嘻和她打招呼,看着人挺虚但不像是发烧。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安静站在角落的桑眠身上。
当发现言医生朝自己走来的时候,桑眠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面前的这位女士她在多年前曾经见过,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会是言祁的母亲。
一时间紧张得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既局促又不安。
言思婉走到桑眠面前,她似乎并没有认出眼前的女孩就是当年跟自家儿子传绯闻传得满天飞的人。
她自然而然近距离打量了几眼桑眠,轻皱了下眉,接着对随行的小护士交代:“小周,给病人测一下/体温。”
小护士应了一声,低头找起了体温计。
“唉?测体温?给谁测呀?”商巧巧还有点在状况之外。
段家越这回倒是反应过来了,他说怎么言祁大半夜抽风要跑到医院来,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看了眼装作事不关己的言祁,心里暗骂了一句狗东西,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也没有拆台,主动提出要去帮桑眠挂号。
桑眠原本挺不好意思的,但架不住段家越把老同学应该互帮互助挂在嘴边,便把自己的证件交给了他。
段家越走之前顺便把碍眼的商巧巧一起拽了出去。
被唤作小周的护士把桑眠带到了诊室里边放置的一张小床旁,隔着一道帘子,护士小姐姐把甩好的体温计放到桑眠腋下,叮嘱桑眠等待十分钟后才能取下来。
桑眠整个人晕乎乎的,但全程都很配合,十分乖巧有礼貌,安安静静地坐着,很像家里听话的小妹妹,护士小姐姐临走前塞了颗奶糖给她。
十分钟不长也不短,整个诊室里都很安静,外边的人都没有再出声。
桑眠望着手里的奶糖,有些拘谨,诊室里过于安静,她甚至能听到言医生翻看病历本的沙沙声。
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桑眠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并没有玩手机打发时间的习惯。
于是,这十分钟对于什么都不干的她来说,变得有些漫长难熬。
桑眠抬头,透过纱帘,一眼便捕捉到了外边言祁高大挺拔的模糊身影,她静静地望着,慢慢地描摹着他的轮廓,渐渐与记忆中那道熟悉的身影重合。
也只有隔着帘子的时候,桑眠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思绪就像缠绕的丝线般凌乱。
今晚的重逢实在令人措手不及,加上身体不适,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收拾多余的情绪。
这么多年,她总是借用忙碌的生活和学业把心中这道身影淡化,麻痹自己,甚至从未幻想过两人再次重逢的场景。
她很清楚,这样的幻想无异于饮鸩止渴。所以,她早就做好了被言祁遗忘,被当成一个陌生人对待的准备。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心中还是难掩失落和酸涩。
原来,真的接受一个人不在意自己,是这么的难。
她和言祁之间,被一扇名为“岁月”的门阻隔开来,从曾经的无话不谈,到如今的无话可说。
段家越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桑眠就算再糊涂,又怎么会想不到呢,只是今晚言祁对她的态度和反应都太过于冷淡,以至于她根本不敢往不切实际的方向去设想。
不敢去相信心底那个不断冒出的荒唐念头。
——言祁,是为了她才来医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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