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坝上终于能看见人的踪迹，村民用石头堆起了防风的屏障，遍地铺满厚厚的茅草，再支起一个勉强能够防雨的天幕，这样四面漏风的避难所就建成了。
褚北桓背着老人家上了堤坝，这里死伤无数，所有人都面黄肌瘦，眼神黯淡，根本没人有力气抬头看他一眼。
酸涩从心头泛起，褚北桓一个个人看过去，细细地寻找家人身影。
“二弟？”
一壮年男子站在十米开外，他肤色黝黑，浑身脏污，蓬头垢面，但精气神却是这堆人里最良好的。
“大哥！”褚北桓疾步跑去，视线穿过大哥身侧，那是瘫倒在草席上无法行动的父母。
他顿时警惕起来，左右观察无人注意这边，才把水和粮食从衣物中拿出，用身子挡着，小心翼翼地喂给父母：“爹娘，你们还好吗？”
褚北桓的母亲林娘子小口小口啜饮着干净的水源，眼角滑落一滴泪，缓缓用喑哑地嗓音说道：“我够了，给你爹一些吧。”
褚父的状态更加糟糕，他只在看到褚北桓第一眼面露几分欣喜，之后就是无尽地自卑和阴郁，他低着头，躲避着儿子的眼神。
褚北桓上前查看，嗅到了一丝腐烂的味道。他将水恭恭敬敬地端到父亲的唇边，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褚父眼神灰败，他行尸走肉般张开嘴，褚北桓趁此掀开盖在褚父腿上的破布。
那是一双完全扭曲的双腿，伤口红肿化脓，溃烂的皮肤布满下肢。
“啊！啊……”褚父尖叫了起来，但是高烧的他毫无力气，微弱的声音过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喘气声。
“没事的，没事的，爹我们在，没事的。”褚大哥赶忙上前把破布盖了上去，轻拍父亲的背宽慰着。
一阵难以名状的悲痛涌来，褚北桓鼻头酸涩，眼眶泛红，大脑却久久不能消化现在的状况，呆呆地望着父母，好像过一会儿这些惨状就会如梦境一般随风散去。
褚南辞打破了他的幻想：“洪涝来的猛烈，家里还没来得及撤离，山崩就来了。爹的腿被洪流带来的巨石撞断，母亲在巨树上挂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在洪水退去才被救下。我当时去了镇上，及时撤到了城墙之上，但是绾绾和婷儿至今下落不明。”
绾绾和婷儿是褚南辞的妻女，他没时间悲痛，身为褚家现在的顶梁柱，硬扛也要扛起家人的生命：“洪水退去，损失无数。现在大关粮食和干净的水源都很短缺，更别提药物了，爹已经高烧数日，母亲也因为那次元气大伤需要休养，北桓，家里就靠我们了。”
“明白了大哥。”褚北桓没有任何犹豫和迷惘，他的宗旨就是先干就行，苦难总会挺过去的：“大哥我这有些干粮和水，你先照顾母亲，我背着父亲去远一点求医。我手里还有些银钱，尽量多买些粮食回来，能帮村子里一点是一点。你也拿着些，看看能不能雇到人帮忙找找嫂子和侄女。”他语气沉稳，神色冷峻：“这些粮食你收好，别叫人拿了去。”
“北桓。”褚南辞望着他黯淡的双眼，“哥信你办事的能力。但是还有一事，此次洪灾，官府的赈灾粮从未发过，你去过汴京，可有什么方法。”
褚北桓阖上双眼，隐隐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愤怒，长叹一声：“又是这样的人。”
索性方圆十里以外有一赤脚医生，他在一寺庙里安营扎寨，虽然只有三脚猫功夫，但拯救了无数受灾的人们，已算是功德无量。
褚父的伤情十分严重，需要截肢。庙里的方丈一边念着我佛慈悲，一边腾出了一间干净屋子供医生行医。他再三嘱咐道要把血污处理干净，那赤脚医生只是紧张地点点头，背上冷汗直冒。
褚北桓知道医生心里没底，但父亲的伤情实在过重，他没有更好地选择，便安抚道：“小先生无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您只要尽力就好。”
那医者面容稚嫩，看起来甚至比褚北桓还年轻，明显是想出来发个国难财，没想到摊到个这么有难度的。
他定了定神，到底是年轻，有种独特的冲劲和勇气：“放心好了兄弟，刮骨疗伤我也是懂的。”说着拿出藏在房内的两坛子烈酒，点燃灯火，屏退了众人，“兄弟说好了十斤粮食哦，你可要说道做到。”
“当然。”褚北桓苦中作乐般地勾起唇角，面上戴着苦涩的笑意。
“好！”医生给自己打了打气，“兄弟你是血亲，先回避的好。”
褚北桓点了点头离开了寺庙。
他没选择在门外候着，饥荒的时候时间尤为宝贵，他需要赶紧找到食物。
他骑着从寺庙买来的马一路向北，那里是河流的上游，受洪涝的影响小，探寻到食物的可能性大。
十几日风餐露宿磨砺着人的精神和耐力，褚北桓长途跋涉过许多地方，没有一次是比这段路更难熬的。
一个人的路途会让思绪翻飞，他想起父母的惨状和兄长隐忍坚韧的模样，他不能退缩，要撑起这个家，要撑起大关。
苏晗一平静淡漠的表情、成熟可靠的背影、迷糊脆弱的模样一次次浮现在眼前，思念如浪潮般涌出，如果她在的话，情况是不是会好很多。
褚北桓自嘲地摇了摇头，你就这出息。
漫漫长路枯燥难熬，恍惚间，褚北桓好像看到阳市那日，苏晗一噙着笑，动人的桃花眼盯着他，一直盯着他……
好渴，好渴……
小苏大人的嘴也很好看，淡粉的花瓣唇，覆着薄薄的水光，好像清晨沾染露珠的玫瑰，垂涎欲滴。
好渴……好渴……
水……
大人你能不能帮帮我，帮帮我……
苏晗一的脸愈来愈近，那带有水嫩的唇逐渐放大。
猛地一个颠簸让褚北桓的视线瞬间清晰起来，他看着前方泥泞地道路无措地睁大双眼。
原来是马踩到了石头。褚北桓赶紧灌了一大口水，重重地喘着粗气，脸红得像是要滴血：我在想什么呀！都这个时候了。
此时的他羞涩纯情，但是接下来几日这个画面一直萦绕在眼前，他认命般放纵了自己。
“诶！小兄弟你看路啊，怎么这般痴傻样。”一商贩驾着马车在路上缓缓行走，冲后面驾马都不知道拐弯的褚北桓叫道。
褚北桓的脸瞬间涨红：“我在想我心上人！”
“哦～”那商贩一脸意会的表情，冲褚北桓吹了个口哨。
褚北桓也不端着，一夹马肚，赶上了前面的商贩：“怎么了，我一人赶了十几天的路，想想她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没怎么，小兄弟赶路是要去哪啊。”
“我从大关来，想要买些粮食给村里，但是一路上都没有的卖的。”
“哦，那是，那边的洪灾太严重了。”商贩的笑容有些僵住。
褚北桓察觉不对，开始循循善诱：“是啊，我从汴京回乡，没想到遭遇此事，手里有好些银钱都使不出去啊。”
“哈哈这是多有钱啊，小兄弟你别说大话哦。”
“我寻这粮食都十几天了，还能骗你不成。”他说这从袖中掏出一把银票，脸上带着得意的笑，“这是我心上人给我的。”
“你小子，碰到个这么有钱的。”商贩的眼睛顿时冒了光，“我也是看你有缘，现在手里能拿出一车粮食的除了我没别人了。要不就这样吧，你把手上这把银票都给我，这马车你骑走。”
机不可失，褚北桓怕那商贩反悔，直接跳上马车，掀开车帘，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稻米。
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皇天不负有心人啊。”说罢就把银票塞给那商贩，“多谢大哥，那这匹马就给你了，我们江湖再会。”
“哈哈哈哈哈小子，下次见要带着心上人哦。”
“一定会的！”
“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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