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单拂云坐在奶奶床边，低垂眉眼，安静地削着苹果。
隔壁床的大爷约莫是因为子女都没空来，艳羡单奶奶有孙子忙前忙后，尤其这个孙子还帮他调了两次病床，所以大爷忍不住在旁边嘟嘟囔囔。
大抵是说单拂云人好、单奶奶有福气，然后还有一些单拂云听不懂的话。
单拂云没怎么留心他在说什么，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奶奶的病。
他们是很普通的家庭，奶奶也没什么职工医保，一直都是交的一年一度的居民医保，更别说医保也有额度…这病来得让人非常无措。
没钱。
单拂云大学都准备用助学贷，他们上哪弄治疗的钱？
单拂云现在就很后悔，自己从前觉得先读书更重要，所以小时候没有接受邀约去拍戏。他要是早早进入娱乐圈，早早开始拍戏赚钱，今日又怎么会有这么多苦恼？
甚至就往前翻一点，他当初艺考意外被别的明星站姐拍到在网上上了波热搜时，有剧组递本子，他就应该接下，而不是清高地觉得不喜欢然后不接……
单拂云在心里叹气。
他真的很后悔。
不过可能是老天眷顾，单拂云面前还有一个机会。
前两天刚好有娱乐公司递了合同给他，单拂云仔细看过，虽然他觉得合约有点坑，但如果签了就有戏拍，有商务活动，有钱收……
二十年合约换奶奶的命，单拂云觉得很值。
他在这个世上，只有奶奶一个亲人了。
单拂云想着利害，调整震动的手机突然在他的裤兜里震动，他一顿，苹果削断了皮，单拂云把没削完的苹果放进碟子里，站起身来。
奶奶睡着了，所以单拂云拿着手机出去接电话。
他走到无人的走廊尽头时，电话刚好响了最后一声被他接起：“喂，您好。”
是陌生电话，所以单拂云很客气。
“……”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单拂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这破手机又没信号：“喂？您好？”
又是两秒沉默，单拂云正要喊第三声时，电话那头有人应声了。
是个沙哑的男声，声音听着有点奇怪，好像开了变声器一样怪异：“嗯。”
单拂云没等到对方主动说什么，有点困惑：“您是……？”
“单拂云。”
对面似乎是喊了他一声，那怪异的嗓音当真像是怪物低语，叫单拂云有一瞬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了谁……
“你缺钱，是吗？”
单拂云：“……”
他谨慎道：“我不借高.利.贷。”
对面又安静几秒，似乎是笑了，所以语气听上去没有那么凝重：“我可以给你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也可以给你娱乐圈资源，能捧你。”
男人淡淡道：“相信我，选择我比选择时旺娱乐更好。”
单拂云沉默。
签时旺娱乐，时旺娱乐只会按照正常艺人的流程走，奶奶还得等一阵才能安排手术和治疗，但……
“见一面再谈，怎么样？”
男人说：“我现在在楼下。”
楼下？
什么楼下？
单拂云微怔：“……您在医院楼下？”
男人严谨纠正：“住院部楼下。”
单拂云是没想到的。
至少诚意真的很足……
是单拂云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容易多想的人。
“选择我”而不是“选择我们公司”，在他看来，这是一句意义非凡的话。
而对方的态度，对于单拂云来说，又很奇异。
他倒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不过先前有导演和公司找过他想找他拍戏或签艺人合同，他们都是给他地址要他过去详谈，单拂云还是第一次碰见跑过来找他，而且是人已经到了，才联系他的人。
“……那我们见一面吧。”
鉴于对方的态度，也鉴于他并不算一个十全十美的五好青年，单拂云愿意听听他的条件和他能给他什么。
重要的是奶奶。
他只希望奶奶能快点接受治疗，早点摆脱病痛。
这家医院是新建的民营医院，所以医院内的人较少，而且费用也较为便宜。毕竟很多人都不太放心没什么名气的民营医院。单拂云也不放心，但他没钱，只能选择这家医院。
对方直接给了他车牌号，单拂云本来以为还要找一阵，但到停车场就被一辆非常漂亮的硬派越野所吸引，是纯黑的，但那个漆的光泽，怎么看怎么不一般，自然吸引人。
尤其像单拂云这样对硬派越野情有独钟之人，第一眼看过去便挪不开眼，也就顺理成章地注意到了车牌正是男人发给他的那串他很喜欢的数字。
单拂云走过去，还没想好要不要敲一敲车窗，后座的车门便被打开。
门打开的刹那，单拂云就怔住了。
他看见了一个穿着休闲装的男人坐在后座上，男人从身材和体型上看都是极其优越且完美的。个头高，肌肉虬结壮硕，但这样的人，竟然戴了一张金属面具在脸上。
这真的和现代格格不入，出去都会被人怀疑是不是玩cosplay的。
而且这个面具看着就是专门定制，男人的薄唇露了出来，很好看的唇形，配上金属面具，更给人一种无机质的肃穆。他的眼睛只有一只暴露在外，另一只被面具封死，也能让聪明人猜到，他的左眼大概是看不见的。
为什么戴面具……？
单拂云迟疑，一时间没有动作。
地下停车场的凉意往他身上钻，而男人盯着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有那么一刹那，单拂云感觉到了很复杂的情绪，但还没等他仔细捕捉，男人就动动手，似乎是习惯性的招手动作，随意又透露出上位者的姿态：“上来，坐。”
并非命令的口吻，虽然淡淡，却无端有几分随性的温和感。只是男人的嗓音从现实来听，更加诡异。
那种砂砾的破坏感，像是砂纸在往人身上摩擦。
单拂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踏上去，坐在了男人身边。
不知道是车内香薰还是什么，淡淡木质清香，很好闻。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
从看到男人的这一刻开始，就很奇怪。他不应该这么容易相信他，应该警觉一下，万一人家把他骗上车拐走嘎腰子或者把他卖掉让他做鸭呢……
可这样的念头只是在单拂云脑海里起了一瞬就消散。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坚定对面这个他第一次见的奇怪男人不会伤害他。
好诡异。
“自我介绍一下。”
男人轻声：“我姓云。”
云伏缮看着十八岁的自己，漂亮、青涩、鲜活…那双眼睛像是有星河流淌，眨眼间都有星芒流露出来，叫人不自觉屏息。
十八岁的单拂云，还很嫩，没有彻底张开，但就像是青涩将熟的果实一样，挂在那儿，让人心痒痒，日思夜想地盼着。
所以格外招狼。
而且这个时候的自己……
单拂云乖乖地喊了一声：“云先生。”
云伏缮的指尖微动，最后攥成拳头。
十八岁的单拂云是最乖的时候。
因为缺钱，被时旺娱乐骗着签了最廉价的合同，经纪人让走什么路就走什么路，为了钱，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黑红出道，流量是很大，但也导致最后没有人相信自己说的话，白白让陆易枕捡了便宜。
世界意识、他现在的系统，它说，按照原剧情，也就是没有陆易枕的那个剧情。这是一部逆袭成长的无cp小说，他会在吃过这一次亏后因为不愿意被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包.养而被雪藏封杀，奶奶也因为钱没有第一时间到位最后不治而终，甚至奶奶都是因为黑粉闹到了医院，被活活气死……然后自此他开始黑化，也开始重新成长，从跑龙套开始做演员，再到后来因为演技出色慢慢被发现，身上的那些黑料也一点点被洗白……再到最后成功登上影帝，自此整部小说结束。
云伏缮不喜欢陆易枕带来的剧情，也不喜欢这段原剧情。
他要自己一直璀璨闪耀，也要奶奶好好活下去，和他一起过好日子。
云伏缮淡淡应了一声：“嗯。”
他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合同，递给单拂云：“签到我名下二十年，你要什么都可以跟我提。”
单拂云挺喜欢这种直入正题的风格，毕竟那通电话是什么目的，双方都心知肚明，扯那么多弯弯绕绕…单拂云只会觉得浪费大家彼此的时间。
他接过合同：“不好意思，我先看一下合同。”
云伏缮低颔首。
单拂云就打开了薄薄的几张纸。
没有太多专业术语，但这绝对是一份具有法律效益的雇佣合同，甲方写的并非云先生，而是抬头了“追云娱乐”。
单拂云没听过这个追云娱乐，但他猜得到估计是这位云先生名下的公司。
用大白话讲，就是上面写了可以给单拂云最好的资源，给单拂云的奶奶提供最好的医疗，但在法律范围允许内，公司提出的一切要求都得遵从。
也是。
单拂云到这个时候，脑子里还是认为这位云先生找上他，是为了包养他，是对他有想法。
单拂云已经打量云伏缮完毕。
虽然不知道脸怎么样，但云伏缮看着并不肥头大耳，至少身材这方面看上去好像比运动员还优秀。
单拂云是对男性没什么想法，可真到了这一步，肯定还是希望金主长得不错身材好，以及最重要的没有什么不良癖好……单拂云自己想完这三点，都觉得疑似临死前的最终幻想。
做梦呢。
所以至少云先生看起来身材不错，至于脸…单拂云也不是不可以闭眼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单拂云望着手里的合同，到底还是确认了一遍。他点了点那个一切要求：“云先生…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单拂云也懂一点点法，他知道那种东西是不能写进合同里的。法律不保护包.养关系。
他得确认这个“一切”是指什么。
云伏缮并不意外他的误会，淡淡道：“公司会帮你接戏，也会为你组本，你所有的工作，公司都会安排，你只需要听公司安排就好。”
他稍顿：“至于生活上，我也会为你安排。”
单拂云沉默几秒，觉得这个回答过于模糊，他无法确定云伏缮的意思，所以干脆直白问：“云先生，生活上我要做到什么程度呢？”
他知道自己这张脸有多招蜂惹蝶。
从小到大，单拂云就是收着情书和表白，还有追求者的礼物长大。不然也不会因此惹来同班甚至同校不同级的男生的嫉妒。
——他当然有回绝并且退回那些在自己桌上、桌肚里的各种惊喜。
云伏缮看着这样的自己，很轻地笑了下。
这么多年，他总是不断地在回忆过去的自己，他不想忘记那样的美好。所以越回忆，就越想念，细节也就越来越清楚。
年少时的他，就是这样。
身上那股劲，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形容出来的。
所以总是招人嫉妒，总是有人想要将他折断。
事实上…那些人也做到了。
他们把他踩入了泥沼里，他挣扎了很久才出来，可最后登上顶峰时，不是他想要的那座山，他也没有办法以真面目视人。
“你不用担心。”
云伏缮说：“我想做的只是将你捧红，想让你拿到所有你应得的奖励，而不是将你囚于笼中。至于生活上…实不相瞒，我一人独住许久，觉得独自住偌大的房子有些冷情，我看过你的一些资料，我认为或许我们会很合得来，所以想让你作为室友陪伴。你放心，只是室友而已，就当交个朋友。”
他低哑的声音真诚，只是话听着还是会让人觉得天方夜谭，但偏偏单拂云莫名就是相信他。
莫名其妙的信任，单拂云都有一瞬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下蛊了。
可他望着云伏缮那只眼睛，平静、有些无光的眼眸是阒黑且深邃的……这是经历了很多故事的眼睛。
不是这里面有故事，而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变得内敛无波了。
单拂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云先生到现在才不到二十分钟，他就有很多个“不知道”了，但是他真的第一次有点想要探究谁。
莫名地，想知道云先生经历了什么。
以及…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花那么多钱，只为找一个室友？
单拂云并不觉得云伏缮在骗他，说到底骗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
单拂云答应了。
他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这份合同比时旺娱乐的好太多，和云先生相处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单拂云就觉得很舒服，比跟时旺娱乐那边的人聊天要舒服太多。
单拂云抿唇：“医疗什么时候能生效？”
云伏缮递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钢笔：“即时生效。”
其实单拂云就算不签，云伏缮也会安排人救治奶奶，但他不会跟单拂云说这样的话。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想让单拂云知道还有一条世界线的自己过得那么惨而卑劣。
单拂云低头将一式三份的合同签好，又在云伏缮递来的红印上按了手指，在合同上留下自己的指纹。
很快的决定。
云伏缮拿出手机，展示自己的二维码：“你扫我，我把经纪人推给你。”
单拂云乖乖操作，在备注上打下“云先生”，想了想，还是道：“云先生，谢谢。”
云伏缮撩起眼皮看单拂云：“你要有点警惕心，别以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从前的他，就是这样。
单拂云闻言，倒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云先生你可以相信。”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所以他遵从了自己的第六感。
云伏缮：“……”
他低眼，没有说什么。
只是安静几秒后，云伏缮又聊起别的事：“工作的事回头说，搬家…也先往后放。”
他望着单拂云，因为太了解过去的自己，也知道很重要的事。也许单拂云现在不在意，当然他以后也没有在意过，但重来一次，云伏缮不想让自己有那么一丝的遗憾。
云伏缮道：“先去给你过生日。”
单拂云一怔。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了一点，似乎是没有想到：“……”
这是单拂云上车后第一次流露出一点无措：“我…云先生，我不过生日。”
云伏缮当然知道。
他们家靠着低保、奶奶捡废品、奶奶在外面摆摊过日子，维系生活开支都很勉强，单拂云在学习上有没有优秀到可以去参加各种比赛拿点奖金，所以单拂云懂事后，就跟奶奶说自己不喜欢过生日，觉得好麻烦。
奶奶不是个心思细腻的性格，孙子说不喜欢，她就真的以为不喜欢，于是单拂云再也没有过生日。
云伏缮只问：“那你想过生日吗？”
单拂云动动唇，本来应该说不过也没关系的，可他望着云伏缮平静的眼神，那如同大海一般，好像什么都可以容纳的目光……
单拂云不自觉地就点头，泄露了心声：“想……”
他也羡慕漂亮的生日蛋糕和烛光，羡慕可以在生日歌中许愿的氛围。
云伏缮很轻地扬起唇：“那我们去给你过生日。”
单拂云眨了下眼，那一瞬涌上的异样情绪被他克制住：“好……”
他认真道：“云先生，谢谢你。”
云伏缮微摇头，单拂云又说：“那我先上去拿东西……”
云伏缮嗯了一声：“奶奶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人照顾。”
单拂云很相信他：“好。”
护工肯定照顾得比他好。
车门打开，单拂云下车的刹那，云伏缮的手动了一下。
但有人关门关得没什么留恋，云伏缮做什么之前，门已经被关上。
他微顿，在沉默中无意识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指腹，闭了闭眼。
系统的声音刚好在脑海里响起：【还是你了解自己！我还以为他不会来呢！】
单拂云当然会来，云伏缮太清楚自己吃哪一套，也知道过去的自己为了救奶奶能做到什么地步……特别蠢。
十八岁的单拂云太年轻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奶奶虽然不善言辞，但对于奶奶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个孙子。如果自己病好的代价是让孙子背负这么多骂名和莫须有的罪责，那她宁愿早早寻根绳将自己吊死。
“系统。”
云伏缮低低开口：“我想用第三个愿望。”
【噫？你这么快就想好要什么啦？】
系统：【你想要什么？】
云伏缮望着旁侧空落的座椅，情绪有几分难以自抑，他不断地觉得刚才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他并没有回到过去，也没有成功拦住自己，还有……
“我想要能够一直看着他。”
云伏缮轻声：“那个叫单拂云的我，我想可以一直注视着他。”
系统：【……？】
系统：【不好意思我人类语言学得还不太好，我没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它迟疑：【你是说，你想要能够24小时监控另一个你的能力？】
云伏缮颔首：“是。”
系统：“……”
它有点不明白了。
【这对剧情有什么帮助吗？】
【这能让小说变得更好看吗……？】
云伏缮想不到好的解释办法，所以只能坦白：“能让我安心一点。”
他低声：“我总觉得刚才就是一场幻觉。”
系统瞬间想到云伏缮经历的那一切——
【呜呜呜呜我的崽啊是我太没用了！是我对不起你TAT】
要不是它没用，就能时不时地让云伏缮在这无法参与单拂云人生的十八年里也时不时地可以看一眼单拂云。
就是因为它没用，云伏缮连看自己过去一眼都不行，到今天剧情正式开始才可以看见自己呜呜呜呜！
【给你给你呜呜呜反正是最后一个愿望了，我给你呜呜呜呜呜】
云伏缮不介意它喊自己“孩子”和“崽”，只要能够从系统那里获取到利益，系统把他当孩子又何妨？
尚且不成熟的系统，就如同尚且青涩的单拂云一般，轻而易举就掉入险恶的成年人的圈套。
包养剧本（X）
把自己养得漂漂亮亮剧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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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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