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的行动像他这个人一样，高效、冷静，且不着痕迹。
他没有去找那个王副主任吵闹，也没有动用叶家的关系去施压。那太明显，容易留下话柄，也可能给肖家带来不必要的关注。他选择了一条更直接，也更彻底的路。
他动用了自己家族那些轻易不示于人前的关系网，目标明确——查那个王副主任。不查他阻拦肖春生征兵这件事本身，而是查他本人，查他的底细，查他过往工作中任何可能存在的瑕疵和不干净。
这种调查在暗处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像地下水脉的流动，表面波澜不惊。顾衡依旧每天照常去机关单位，处理他分内的工作，神情淡漠，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偶尔，他会去肖家坐坐，不说什么，有时带本书，有时带点吃的，看肖春生恢复情况。
肖春生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低烧退了，胃口也好了些，但精神上的萎靡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散的。他不再总待在院子里发呆，开始出来走动，但那份曾经耀眼的飞扬神采，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黯淡了许多。他依旧会和叶国华他们说话，会笑，但那笑容底下，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
这天下午，天气晴好。肖春生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手里拿着顾衡之前给他削的那个小木枪，无意识地摩挲着。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衡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红彤彤的苹果。
“顾衡哥。”肖春生抬起头，招呼了一声，声音不像以往那么清亮。
顾衡把苹果放在石桌上，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小木枪上。“还留着？”
“嗯，”肖春生低头看着木枪，手指划过扳机的位置，那里被顾衡修改得线条流畅，“削得挺好。”
一阵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顾衡哥，”肖春生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顾衡转眸看他。少年低垂着头，脖颈弯出一个脆弱的弧度，阳光照在他茸茸的发顶，显得异常柔软，也异常……惹人怜惜。
“为什么这么说？”顾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连个兵都当不上……”肖春生自嘲地笑了笑，手指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我以前还总觉得，自己挺能耐的。”
“判断一个人有没有用，不是靠能不能当兵。”顾衡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靠的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和这里。”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头。
肖春生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遇事是趴下，还是想办法站起来，靠的是心性。”顾衡看着他，眼神深邃，“站起来之后，能走多远，靠的是脑子。”
他的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肖春生沉寂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涟漪。他怔怔地看着顾衡，似乎在消化这些话。
“世界很大，肖春生。”顾衡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诱导的意味，“不止一条路能通往你想去的地方。”
肖春生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的茫然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的、思考的光。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国华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和激动。
“春生哥！春生哥！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抓住肖春生的胳膊。
肖春生被他晃得回过神来：“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那个王副主任！他……他栽了！”叶国华声音都在发颤，“被上面来人带走了！听说查出来他以前在别处工作时就有经济问题，还滥用职权！这下彻底完了！”
肖春生愣住了，手里的木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什么？”
“真的！千真万确！”叶国华激动得脸都红了，“街道上都传开了！说他以权谋私，不光是你当兵这事，还有别的！这下好了，这个祸害被拔掉了！”
肖春生呆呆地坐着，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前几天还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大山，就这么……突然消失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旁边的顾衡。
顾衡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叶国华带来的消息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弯腰，帮肖春生把掉在地上的小木枪捡了起来，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递还给他。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眼神淡漠，好像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肖春生接过木枪，手指触碰到顾衡微凉的指尖，心里猛地一动。一个模糊的、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这件事，会不会和顾衡哥有关？
他想起顾衡那天在雨中的怀抱，想起他这些天看似随意却从不间断的探望，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世界很大，不止一条路……”
可是，可能吗？顾衡哥有那么大的能耐？而且，他为什么要为自己做这些？
肖春生看着顾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那里面只有一片平静的深海，什么也窥探不到。
“太好了！春生哥！这下你的名额肯定能回来了！”叶国华还在兴奋地嚷嚷。
陈宏军和齐天也闻讯赶来，小院里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大家都为肖春生高兴，也为那个仗势欺人的王副主任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感到痛快。
贺红玲也来了，她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脸上终于重新焕发出些许光彩的肖春生，心里五味杂陈。她为他高兴，但看着他身边那个沉默却存在感极强的顾衡，那股莫名的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
只有肖春生，在最初的震惊和喜悦过后，心里却盘旋着那个疑问。他时不时地看向顾衡，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顾衡没有久留，在众人喧闹的庆祝声中，他悄然起身离开。
肖春生下意识地追了出去，在胡同口叫住了他：“顾衡哥！”
顾衡停下脚步，转过身。夕阳在他身后，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个……王副主任的事……”肖春生有些迟疑地开口，不知道该怎么问。
“恶有恶报。”顾衡淡淡地打断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破绽，“好好准备，名额应该很快会恢复。”
他说完，对他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肖春生站在原地，看着顾衡挺拔冷峻的背影消失在胡同的拐角，心里的那个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大。他握紧了手里的小木枪，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顾衡指尖微凉的温度。
恶有恶报？真的是这样吗？
还是……有人，为他荡平了前路的尘埃？
肖春生第一次发现，这个他一直觉得有些冷、有些难以接近的顾衡哥，身上笼罩着一层他看不透的迷雾。而这层迷雾，却在此刻，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大的吸引力。
他的海，在经历风雨后，似乎窥见了守护在岸边的、沉默而强大的礁石。而他开始好奇，想要靠近，想要探寻那礁石之下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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