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春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意识回笼时，他已经站在了自家院门口，手脚冰凉，嘴唇上残留的肿胀感和那份陌生的、被侵入掠夺的记忆，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暮色深重，胡同里零星亮起的灯火，在他眼中扭曲成模糊的光斑。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开院门，踉跄着冲了进去，险些撞到正在收衣服的肖艳秋。
“春生？”肖艳秋被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手里的晾衣杆差点掉在地上，“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跟人打架了？”她敏锐地注意到弟弟嘴唇异样的红肿和军装领口的凌乱。
“没……没事。”肖春生猛地低下头，避开姐姐探究的目光，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我累了，先去睡了。”
他不等肖艳秋再问，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的小屋，反手“砰”地一声关紧了房门，甚至还下意识地插上了那几乎从未用过的插销。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了进去。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唇齿间仿佛还萦绕着顾衡那清冽又强势的气息，腰际似乎还残留着被紧紧箍住的力道，耳边回荡着他那句低沉而笃定的“你逃不掉的”。
“啊——”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溢出。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额头，试图用疼痛驱散脑海里那些混乱不堪的画面和感觉。
恶心吗？不。
愤怒吗？有，却无力。
害怕吗？是的，深入骨髓的害怕。
但最让他恐惧的，是在那灭顶的感官冲击下，自己身体那不受控制的、近乎沉沦的反应。他竟然……没有在那第一时间用尽全力推开他。甚至在那一刻，他忘记了他是顾衡，忘记了他是男人，只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摧毁一切的浪潮，将他所有的理智和坚持都拍碎在岸上。
“疯了……都疯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他觉得自己也疯了，竟然对另一个男人的吻……有了反应。
这一夜，对肖春生而言，漫长如一个世纪。他蜷缩在床角，睁着眼睛，望着窗外从漆黑到泛起鱼肚白。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惊跳起来，仿佛下一刻，顾衡就会破门而入。那个吻的触感，顾衡的眼神，如同梦魇，反复折磨着他紧绷的神经。
第二天，他毫无意外地发起高烧。意识昏沉，时睡时醒，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顾衡冰冷的脸，一会儿是那个灼热窒息的吻，一会儿又是部队里嘹亮的号角和战友们模糊的面孔。
肖艳秋急坏了，请了假在家照顾他，喂他吃药，用湿毛巾敷他的额头。她看着弟弟即使在昏睡中也紧蹙的眉头和偶尔惊悸的颤抖，心里充满了担忧和疑惑。她隐约觉得，弟弟这次回来，和顾衡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叶国华、陈宏军他们听说肖春生病了，都来看他。肖春生只是蒙着头，含糊地说自己着凉了，需要休息，将他们全都挡在了门外。他无法面对他们关切的目光，更无法想象，如果他们知道了昨天在城墙根下发生的一切，会用怎样的眼光看他。
贺红玲也来了，带着精心熬制的粥和小菜。她站在肖春生的房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咳嗽声，心里既心疼又有些不甘。她总觉得，肖春生这次回来，对她更加疏远了。
而这一切纷扰的源头——顾衡，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没有来探望，没有送来只言片语，仿佛昨天那个在城墙根下强势掠夺的人不是他。这种沉默，比直接的逼迫更让肖春生感到窒息。那是一种笃定的、猫捉老鼠般的从容，仿佛料定了他无处可逃，只是在等待他自行崩溃，或者……屈服。
这种认知让肖春生感到屈辱，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病榻上辗转反侧，身体的高烧渐渐退去，但心里的那把火却越烧越旺。愤怒，恐惧，迷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为被如此强烈地渴望而产生的隐秘悸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将他困在无形的牢笼里，如同困兽。
第三天下午，烧终于退了。肖春生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种被逼到极致后的、孤注一掷的狠厉。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离开这里。离开顾衡的视线范围，离开这个让他窒息、让他混乱的地方。
他想起部队。只有那里，有铁的纪律，有熟悉的汗水味道，有可以让他暂时忘记这一切的、繁重的训练和任务。只有回到那个纯粹的环境里，他才能重新找回那个意志坚定、目标明确的肖春生。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无比强烈。
他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睛。肖艳秋正在洗衣服，看到他出来，连忙擦干手走过来：“怎么起来了？感觉好点没？”
“姐，”肖春生打断她，声音因为生病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帮我给部队发个电报，就说……家里有急事处理完毕，申请提前归队。”
肖艳秋愣住了：“提前归队？你这病还没好利索呢！假期也没剩几天了，这么着急干嘛？”
“必须回去。”肖春生看着姐姐，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决绝，“有……紧急任务。”
他撒了谎。但他别无选择。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多待一天，他都觉得自己会在顾衡那无声的网和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里彻底疯掉。
他这片自以为经历了风浪的海，在真正面对来自月亮的、冰冷而执着的引力时，才发现自己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他现在只想逃。逃回那片他能掌控的、属于他的海域。
然而，困兽犹斗，又能逃往何方？那轮沉默的月亮，其光芒早已无孔不入，笼罩了他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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