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部队，肖春生像一头被鞭子抽打的骡子，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训练和任务中。五公里负重越野，他跑在最前面，汗水模糊了视线也毫不停歇；四百米障碍，他一遍遍冲击自己的极限，膝盖和手肘磕破了皮，鲜血混着泥沙也感觉不到疼；战术演练，他冲得最猛，要求最严，近乎苛责地对待自己和手下的兵。
他试图用□□的疲惫和精神的极度专注，来麻痹那颗躁动不安、被强行刻上另一个人印记的心。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北京，不去想那个胡同口，不去想那场冰冷的雨，更不去想那个灼热到令他灵魂战栗的吻。
白天，他是那个果敢坚毅、锐不可当的侦察排长。只有深夜，当营房的鼾声四起，哨塔的灯光在窗外规律地扫过，他才会在黑暗中睁开眼，盯着上铺的床板，任由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念头，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
顾衡的眼神，顾衡的气息，顾衡手指的触感，顾衡唇瓣的温度……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你逃不掉的”。
每一次回忆，都像一把钝刀子在心口反复切割，不致命，却带来绵长而尖锐的痛楚，夹杂着一种让他深感耻辱的、隐秘的战栗。
他开始失眠，食欲不振，原本在探亲假期间养回来的一点肉很快又消磨下去，下颌线变得更加锋利，眼窝也微微凹陷，只有那双眼睛，在执行任务时，依旧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只是那火焰深处，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与空洞。
他给家里的信也变了。不再是以前那种充满分享欲的、事无巨细的唠叨，变得简短，克制，除了报平安，就是描述训练和任务，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公式化的生硬。他甚至刻意避免在信中提到任何与顾衡相关的话题，连一句代问好都省去了。
肖艳秋在回信中敏锐地感觉到了弟弟的变化，字里行间充满了担忧，反复询问他是不是在部队遇到了什么难处，身体是否真的无恙。肖春生只是回信说一切都好，训练任务重，让姐姐勿念。
他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独自舔舐着无法言说的伤口。
然而，他低估了顾衡的耐心，也低估了那轮沉默月光的渗透力。
在他归队一个多月后，一个普通的下午，连队通讯员拿着一封厚厚的信，在训练场上找到了满身泥泞、刚从战术坑道里爬出来的肖春生。
“排长，你的信！北京来的，挂号信！”
肖春生随意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伸手接过。触手是信封异乎寻常的厚度和质感。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寄信人地址——不是肖家胡同那个熟悉的地址，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位于某个他隐约知道是重要机关区域的地址。
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粗暴地撕开了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叠冲洗出来的黑白照片。
照片滑落在他沾满泥土的手掌上。
第一张，是他在新兵连时，和几个战友勾肩搭背，对着镜头龇牙咧嘴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背景是他们训练场的单杠区。
第二张，是他第一次参加团里比武，扛着步枪冲过终点线时，累得几乎虚脱，却依旧倔强地挺直脊梁的瞬间。照片的角度抓取得极好，将他那一刻的坚韧与疲惫定格得淋漓尽致。
第三张，是他去年冬天，在边境巡逻时，站在齐膝深的雪地里，举着望远镜观察远方的侧影。风雪模糊了他的轮廓，却更显得那道身影孤直而坚定。
第四张，第五张……
全是他在部队各个时期、各种状态下的照片！有些场景，甚至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这些照片，显然不是出自部队的宣传干事之手，角度更为隐秘，捕捉的也多是他不经意的、非官方的瞬间。
是谁拍的？什么时候拍的？为什么会寄到这里？还用的是这种……显然是私人途径的挂号信？
答案，呼之欲出。
肖春生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头顶。他猛地将照片翻到最后一页。
没有署名，没有只言片语。
只有照片背面，用他熟悉的那种冷峻而有力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海角天涯，月光所及。」
……
“嗡——”
肖春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边一阵轰鸣，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旋转、崩塌。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装甲车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周围的士兵们惊讶地看着他们一向沉稳的排长突然脸色煞白，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困难。
“排长？你没事吧？”通讯员担忧地上前一步。
肖春生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手里那叠烫手山芋般的照片死死攥紧，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作训服的内侧口袋，仿佛那是某种见不得光的、致命的病毒。
“没……没事！”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恐慌，“继续训练！”
他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双手死死撑着装甲车冰冷的钢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但毫无用处。
顾衡！
是他！一定是他！
他不仅没有因为自己的逃离而放弃，反而用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宣告着他的存在！这些照片，这行字，无一不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注视之下。无论你逃到哪里，都逃不出我的掌心。
这种被全方位、无死角监视和控制的感觉，比那个强吻更让肖春生感到恐惧和愤怒。这不再是单纯的**，这是一种偏执的、令人窒息的占有！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里，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严格的纪律，艰苦的训练……这些他曾经视为庇护和荣耀的一切，在顾衡那跨越了千山万水、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的掌控欲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这片自以为逃回了安全水域的海，直到此刻才绝望地发现，那轮月亮的光辉，早已穿透了云层，笼罩了整片天空。
无论他如何奔腾，如何咆哮，终究，还是在那一抹冰冷的、执着的清辉注视之下。
心潮，在铁律的束缚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这份来自远方的、强势的宣告，掀起了更加汹涌、更加绝望的波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