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同指间流沙,在日复一日的复健、疼痛和悄无声息的情感转变中,悄然滑过了两年。
陈宏军顺利从大学毕业了。凭借着优异的成绩和在校期间表现出的沉稳(或者说是一种因心事重重而显得超越年龄的沉静),他被分配到了北京海关工作。这在那时是一份极好的、令人艳羡的“金饭碗”。报到那天,他穿着崭新的、笔挺的海关制服回到肖春生暂时栖身的小院(肖艳秋单位分的一处狭小宿舍),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又带着难以抑制的、想要被那人看见的期待。
肖春生正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踱步活动。经过近两年近乎残酷的复健,他的腰伤虽然留下了阴雨天酸痛的病根,但已经能够脱离辅助,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只是不能奔跑和负重。他看到逆光站在门口、一身藏青色制服、肩章闪亮的陈宏军,脚步顿住了。
夕阳的金辉勾勒着陈宏军清瘦但已然挺拔的身形,那身制服给他平日里的书卷气增添了几分难得的硬朗和威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望着肖春生。
“春生哥……”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肖春生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目光从他那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滑过挺括的肩线,落到擦得锃亮的皮鞋上。然后,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却真实的笑意。
“挺好。”他点了点头,只说了两个字。
没有过多的夸赞,没有激动的祝贺,只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和一个浅淡的笑容,却让陈宏军瞬间红了眼眶,觉得这两年来所有的挑灯夜读、所有的努力拼搏,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高的奖赏。他用力眨了眨眼,把湿意逼了回去,也露出了一个有些傻气的、大大的笑容。
肖艳秋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一幕,也笑了,眼角泛起了细密的皱纹:“宏军回来了?这身衣服精神!快进屋,饭好了。”
日子仿佛就这样走上了新的轨道。陈宏军开始了在海关按部就班的工作,他聪明、谨慎、肯钻研,虽然性格不算活络,但做事稳妥可靠,很快就在岗位上站稳了脚跟。肖春生则继续着他的恢复,同时开始直面一个现实的问题——他需要工作。
一个因伤复员的军人,虽然有安置政策,但好的岗位稀缺,大多是一些工厂的闲职或者看大门的工作。肖艳秋托人打听了几处,都不是很理想。肖春生嘴上不说,但眉宇间日渐积聚的沉闷,陈宏军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他的春生哥,是鹰,是豹,哪怕折了翅膀,伤了利爪,也绝不甘心被困在方寸之地,庸碌一生。他需要一片能够施展的天地,哪怕那片天地已经比他最初梦想的要小得多。
转机出现在陈宏军工作半年后。一次内部会议上,领导传达了上面的精神,为了严厉打击日益猖獗的走私活动,海关总署准备在几个重点海关试点成立缉私队伍,需要抽调一批政治可靠、身体素质好、有胆识、有担当的骨干力量。
听到这个消息,陈宏军的心猛地一跳。缉私!这工作有风险,有挑战,但正对肖春生的脾气!他虽然腰伤不能进行极限格斗和长途奔袭,但基本的行动能力已经恢复,更重要的是,他有着军人特有的敏锐、果敢和对纪律的深刻理解,以及一种在困境中淬炼出的、远超常人的坚韧。
晚上,陈宏军回到小院,肖春生正坐在灯下看报纸,昏黄的灯光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神情专注,却难掩一丝无所事事的落寞。
“春生哥,”陈宏军在他对面坐下,斟酌着开口,“我们海关,可能要成立缉私队了。”
肖春生从报纸上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缉私?”
“嗯。”陈宏军点点头,将听到的消息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肖春生的脸色,“我觉得……这工作,或许适合你。”
肖春生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缉私……这意味着重新穿上制服(哪怕是不同的制服),意味着重新回到一种有纪律、有任务、有危险也可能有荣誉的生活。这对他而言,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他几乎能感觉到沉寂已久的血液,似乎又开始隐隐沸腾。
但……他的腰。他能行吗?海关会要一个带着伤残复员证的人吗?
陈宏军仿佛看穿了他的顾虑,继续说道:“缉私队刚成立,各方面都缺人,尤其是缺有经验、有魄力的人。你的军人背景是很大的优势。至于腰伤……”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日常巡查、蹲点、抓捕一般的走私贩,你的身体绝对没问题。而且,我会在内部,尽量帮你周旋,不让你参与太激烈的行动。”
他说得谨慎,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为肖春生规划未来的、充满期望的光芒。他太想为肖春生找到一条出路了,一条能让他重新挺直腰杆、找回价值的出路。
肖春生看着陈宏军。两年多的朝夕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兄弟。那是一种混杂着依赖、感激、亲情和某种……无法定义却真实存在的亲密。他信任陈宏军,就像信任自己的手臂。
“这事……有把握吗?”肖春生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会尽全力。”陈宏军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承诺,“我在海关这半年,也认识了一些人,积累了一点关系。而且,这是试点,机会更大。春生哥,你相信我。”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因为爱而产生的、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肖春生久久地凝视着他,仿佛要通过他的眼睛,看透未来的重重迷雾。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好。”
只有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陈宏军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责任感填满。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这是春生哥新的人生的开始。他必须成功。
接下来的日子,陈宏军开始不动声色地运作起来。他利用工作之便,巧妙地在领导面前提及肖春生的情况——当然,只强调他优秀的军人素质、过硬的政治觉悟和丰富的(被他适当美化了的)带队经验,对他的腰伤则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他找了自己部门那位对他颇为赏识的老科长,迂回地表达了希望能给一位优秀的复员军人一个机会的意愿。
他做得极其小心,不露痕迹,生怕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毁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那段时间,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谨言慎行,努力工作,积极表现,只为增加自己在领导面前说话的分量。
肖春生也没闲着。他扔掉了拐杖,开始更加刻苦地锻炼身体,着重练习腰腹核心力量和耐力。他让陈宏军找来海关的一些规章制度和缉私案例,埋头学习。他知道自己的短板,所以他必须用加倍的努力去弥补。
肖艳秋看着弟弟重新燃起的斗志,看着陈宏军为此奔波忙碌的身影,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她知道缉私工作有危险,但她更知道,如果让春生就此沉沦,那比杀了他还难受。她只能默默地支持,把家里照顾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陈宏军不懈的努力和肖春生自身过硬的条件(经过一番“修饰”的条件)下,海关缉私队筹备组的领导终于同意,见一见肖春生。
面试那天,陈宏军比肖春生还要紧张。他一大早起来,帮肖春生熨烫好那身洗得发白但依旧平整的旧军装(没有制服,这是最能体现他身份的衣服),仔细检查了他的仪容。
“别紧张,春生哥,正常发挥就行。你的能力没问题。”陈宏军一遍遍地叮嘱,手心却全是汗。
肖春生看着他那副比自己还紧张的样子,忽然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
他眼神平静,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和漫长磨砺后沉淀下来的沉稳与镇定。那一刻,陈宏军恍惚又看到了当年在什刹海冰场上,那个自信飞扬、无所畏惧的肖春生。
面试过程很顺利。肖春生不卑不亢,回答问题条理清晰,对缉私工作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理解,他身上那种纯粹的、属于军人的正气和担当,给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几天后,调令下来了。肖春生被特招进入北京海关,成为新成立的缉私队的一名见习稽查员。
当陈宏军拿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调令跑回小院时,肖春生正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空。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陈宏军气喘吁吁地将调令递到他面前,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如同朝阳般灿烂的笑容,眼睛亮得惊人:“春生哥!成了!”
肖春生接过调令,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停留了许久。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激动得脸颊泛红的陈宏军,伸出大手,用力地、紧紧地握了一下陈宏军的手臂。
“谢了,宏军。”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带着一种久违的、铿锵的力量。
阳光洒满小院,照亮了肖春生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也照亮了陈宏军那充满了爱意与满足的脸庞。一段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航程,就在眼前。鹰,终于要再次尝试起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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