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取代了雪粒,敲打在西山老旧的青砖屋檐上,密集得如同急切的鼓点。
书房内的灯光被调到最低,只余一盏小工作台灯投射出圆锥形的冷白光束,照亮摊在桌面的波兰地形图、几份混杂着德/俄文的零散档案碎片,以及伊万刚刚根据记忆迅速复刻的古老内务部部门特殊标记解析表。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门外,林晓梅无声伫立,全身心警戒着外部的信号干扰与潜在窥探。时间在雨声的掩护下滴滴答答流逝,每一秒都重若千钧。
“奥利维亚的纺锤……”伊万低声重复着这个代号,紫眸如同淬炼过的紫水晶,在冷白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寒芒。
他那带着湿气的浴袍袖子随意卷起,露出带着那道狰狞疤痕的手臂,此刻正用蘸着红墨水的笔尖在地图上飞快勾勒,“……它的核心执行逻辑不是突袭,而是污染水源。”他用了一个匪夷所思、却又令人不寒而栗的比喻。
“污染……水源?”王耀站在他对面,指尖捻着几张烧焦的文件残片,琥珀色的眼瞳锁死地图上伊万落笔的每一个点。
情报官的本能让他捕捉到了这个比喻的恐怖深意。
“不是真的水。”伊万笔尖狠狠戳在格但斯克西北的一个标注点,“是信息流,是人心,是恐慌!”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刺骨的洞穿力,“那个指向非自愿迁移规划的所谓情报,是假的,是裹着糖衣的砒霜!它真正的‘钩子’,隐藏在对这份情报的后续反应中!一旦我们动用波兰地面情报网络确认它,或者试图阻止这个根本不存在的迁移计划,伊利亚埋在那条网络中的‘污染源’就会被激活!如同把一滴墨滴进溪流!”
他用红墨水在地图上标出几个关键节点:“他会通过这个确认反应,反向推溯我们的联络渠道,扭曲我们的命令,甚至……”他冷笑一声,笔锋如刀,在一条标注为“后勤链”的模糊标记旁重重打了个叉。
“……伪造我们的名义下达极端清洗指令!把脏水泼回我们头上!让整个波兰彻底陷入内爆!让我们的合作变成引爆炸药桶的火星!”
王耀眼中精光暴涨!伊万的分析瞬间刺穿了迷雾,如同在黑暗森林中点燃了一道精准的探照灯光!那“水源污染”的比喻,极度吻合伊利亚的疯狂和阴毒风格!
“所以,钩子不是信息本身,”王耀的声音也冰冷下来,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意,“是我们对这份信息的处理过程和依赖的网络本身!”他立即在脑中过滤所有可能的波兰地面节点网络,排除所有易受伊利亚余毒侵蚀的线路和人员,“黑豹的报告显示三个非公开紧急启动点曾被启用,其中两个有微量非授权签名痕迹……”他迅速报出坐标和代号。
“废掉它们!”伊万的命令斩钉截铁,红笔在其中一个节点上打了个大叉!“立刻、彻底!第三个节点,是信鸽的信道?”他猛地抬眼看向王耀。
“不是!”王耀立刻否认,思路无比清晰,“信鸽是我和晓梅单线独立运行的,从未走内务部或军情局的通用波兰节点。信鸽……或许恰恰是我们反击的‘净水’通道!”
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刹那间心照不宣!伊万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芒!
“净化水源需要什么?”王耀急速追问,指尖划过烧焦文件上残留的某种加密回路符号。
“需要……一个绝对的否定指令,一个比他释放的假情报更清晰、更强硬、更直接的命令!一个直接发给所有波兰内部可信任力量的信号!”伊万的语速如同弹幕倾泻。
“命令就是——停止对波兰内务部/军方所有非必要、无明确双重复核来源的情报信息进行任何反应和操作!原地待命!等待来自最高联合指挥中心的明确指令!”他抓起旁边一张空白电文纸,龙飞凤舞地用俄文快速写下核心指令!
“联合指挥中心?”王耀眉头一皱。
“必须如此!”伊万放下笔,目光如鹰隼般盯住王耀,“用他的假计划名义反制!只有用一个更强势的名义和清晰到极限的命令,才能封死所有被污染的渠道操作空间!伊利亚无法直接伪造这个虚构中心!”
王耀目光扫过那张指令纸。指令简洁、强硬、不留任何歧义!这就是伊万的手段!
“晓梅!”王耀立即对外下令。
“是!”林晓梅的声音瞬间在门外回应,仿佛就在等待这个召唤。
“立刻将这个指令,”王耀将伊万写好的纸从门缝递出,语速同样快到极限,“用最高权限、加红莲七重动态密码,通过信鸽三号线!立刻发出!覆盖所有预定目标!”
“明白!红莲密码启动!立刻发!”林晓梅的身影在门缝外一闪,拿着指令如风般消失。
指令发出!
两人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同时微微一松。一个无形的净化信息流已经启动,以绝对的速度和强度,扑向被伊利亚试图污染的“水源”!这是一场情报线上的短兵相接,是一场无声的净化手术!
伊万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长长地、带着疲惫地吐出一口气。刚才的头脑风暴如同精神上的肉搏战,消耗巨大。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指尖无意识地碰触到额角。
王耀的目光落在他的动作上,也落在对方额前被雨水浸湿又干、显得凌乱的几缕淡金色发丝上。那发丝间,他清晰地看到了一条极其细微的、尚未完全结痂的擦伤痕迹!很新!绝不可能是温泉泡的!
他瞬间联想到那份疯狂密电出现前,伊利亚曾短暂踏入过这个院子的范围!虽然被严密监视,但……
“你额角……怎么伤的?”王耀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但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伊万揉眉心的动作猛地一滞。紫眸瞬间抬起,直直撞进王耀洞察的目光里!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没事”,却在对上那双锐利得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时,一切掩饰都显得苍白。
他沉默了几秒。手指缓缓放了下来,露出了那条细小的、渗着一点点暗红血丝的擦伤痕迹。在冷白光下格外刺眼。
“……进来前……门廊转角太窄……伊利亚的保镖侧了一下身……我的手肘磕在石棱上了……”伊万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刻意折辱后的隐忍,或者是更深层的不愿王耀看到这份狼狈。
书房里只剩下窗外喧嚣的雨声。
王耀没有再追问。他直接转过身,走向书柜旁矮几上一个不起眼的藤编医药箱。
林晓梅随时都会备好这些应急物品。他翻找出碘伏棉签和小块纱布,然后端着盘子走回伊万身边。
“抬头。”声音平静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伊万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看着端着医药盘的王耀,看着他平静而专注的神情。
那拒绝示弱的本能和内心深处被触碰的隐秘脆弱感剧烈冲突着。
最终,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情绪占据了上风。是面对眼前这个人时,难以维持盔甲的疲惫,甚至一丝微弱的委屈?
他极其困难地、甚至带着点认命般的顺从,微微仰起了头,将那条在混乱中被撞破、象征着对抗旧日压力时无力顾及的微小伤痕暴露在灯光和王耀的目光之下。
光线清晰勾勒出他下颌到颈部的凌厉线条,也清晰映照出那条细小的伤疤,和他眼中罕见的、无处可藏的疲惫与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狼狈。
王耀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他俯身靠近。微温的手指轻轻拨开伊万额前湿润的金色发丝,指尖不可避免地、极其短暂地擦过他温热的皮肤。那温热的触感让伊万的呼吸瞬间停滞!
接着,是微凉的碘伏棉签带着些许刺痛感,极其轻柔、精准地落在伤处。王耀的动作专注而稳定,如同擦拭一件珍贵易碎的器物。擦拭干净后,一小块消毒过的纱布被小心地贴上。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却仿佛凝固了时光。
当王耀直起身,退开一步,伊万依旧保持着那个仰头的姿势没有动。
紫眸定定地看着灯光下王耀近在咫尺的脸。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指尖的温热、被触碰伤处的刺痛与随之而来的被抚慰感……所有细微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混合着旧日阴影的压力、刚刚协同对抗的快意、以及这突如其来的、直接针对他本人的、近乎**的关心……形成一股强烈激荡的洪流,猛烈冲击着他冰冷坚硬的外壳!
一种从未有过的酸软感觉,裹挟着更浓重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无处躲藏的安全感,瞬间涌遍全身!那双总是弥漫着寒风暴雪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度的震惊、脆弱的动摇和……一种难以名状的、近乎被驯服的湿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喉咙却像被最滚烫的伏特加灼烧过,沙哑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王耀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风暴。
没有回避,没有评判。只是将干净的纱布边缘轻轻按了按,确保贴稳,然后极其自然地、极其平静地说了三个字:
“坐直了。”
像一句命令,更像一种无声的承认和支撑。
伊万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那股几乎要将他冲垮的情绪洪流,在这三个字奇特的平静力量下,硬生生地被钉在了原地。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垂下头,坐直了身体。但那颗心脏,却在胸腔里跳得如同疾驰的战鼓。窗外的雨声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王耀转身放回医药盘。就在他背对的瞬间——
一滴滚烫的水珠,猝不及防地、失控般地砸落在伊万面前冰冷的桌面地图上。
无声无息,洇开一小圈水痕。
不是雨水。
是刚刚强行抑制住、却终从滚烫眼底坠落的水痕。
他猛地抬手擦过眼角!动作粗暴!
当王耀转过身时,伊万已经重新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所有情绪。手指紧紧抠在膝盖浴袍的布料上,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着失血的白色。
冷白的台灯灯光下。
雨拍屋檐。
伊万坐得笔直。
那道被贴上纱布的细小伤痕微微鼓起。
而他紧抠着膝盖、指节发白的手背上,一滴未完全抹去的水痕在灯光下……映出一小抹破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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