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中浮动的尘埃像碎金般翩跹起舞。或许是因为那一束光正好落在他身上，不然为什么，在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在那微微睁大的眼眸里能看见星屑般细碎的光芒闪烁呢？
对着玻璃另一头的注视，全秀玄歪了歪头，弯着眼睛笑着轻轻鼓掌
落座在正对钢琴右后侧的位置上，这才注意到琴盖上放着一本被翻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音符，有些被潦草地划去，又在拥挤的位置间添上一些新的符号。
“曲子很好听”全秀玄说。
“谢谢”
面对真诚的夸赞，闵玧其抿着唇，他垂下头，状似在看手下的黑白琴键。
比起言语寡淡的言语，目光更加诚实地透露出主人的情感
从她出现起，他的目光就隐晦地跟着那个走进教室的身影，侧过头垂眸的动作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余光能更长久地留住那抹淡色——她总穿着饱和度很低的颜色，今天是一件雾霾蓝的针织衫，衬得脖颈像新雪般白皙。
白色、嫩黄色、淡紫色通通都很适合她，像春日里第一朵蓬松的云、午后三点透过窗帘的温柔阳光、路边不知名却绽放地可爱的小野花。
这些素净的颜色在她身上显得格外生动，明明是一样的世界，为什么一联想到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柔软起来了呢？
还有那双记忆里，踏着雨水向他奔来的白色帆布鞋——
余光中，那双白色匡威鞋头微微发黄，布面却洗得很干净。窄窄的鞋口裹着纤细的脚踝，踝骨凸起的弧度......
“咳！”
他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手指慌乱砸在琴键上，刺耳的和弦与咳嗽声狼狈地交织在一起。
“没事吧？玧其xxi？”
全秀玄快步上前，只见他整个人都蜷在钢琴凳上，单薄的背脊随着咳嗽剧烈起伏。虽然背对着她，但通红的耳尖和脖颈已经暴露在午后的阳光里。
闵玧其摇摇头想要说自己没事，但越是着急想要停下来越是咳得厉害，他侧过身子躲避全秀玄的视线，不想要自己此刻狰狞的样子被她看见，只是向后伸出手臂朝她摆摆手
慌乱向后挥的手指似乎碰到了什么，纸页摔在地上的声音尤为清晰
全秀玄第一时间蹲下身子想要帮他捡起来，她没有窥探他**的意图，因此视线只是无意识瞥过地上摊开的纸页后匆匆离开，却在拾起滚落的笔时，突然感受到上方投下的阴影。
更为宽大的手掌慢了一步，悬停在咫尺之遥，阳光从指缝间漏下来，细小的尘埃在他们之间流转。
在某个微妙的角度，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恍惚间像是自己的手裹住了她的手。
这个荒谬的联想让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潮又漫上耳尖。他仓皇抬眼，却正对上她担忧的目光。
“玧其xxi，没事吧？”
朴院长说玧其xxi最近经常来保育院，有时候代理音乐课，有时候陪白猫先生玩一会，有时候也只是坐在院子的石阶上发呆...加上他刚刚咳的厉害...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身体吃不消？
全秀玄皱着眉头看他苍白的脸色又泛起潮红，看起来冷热交替的，不会是发烧了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担忧超过了顾忌，她直接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指尖传来的温度的确比自己的要高一些，但是远不到发热的程度。
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唐突，慌忙收回手“抱歉，我——”
想要说的话在接触到他的眼睛时通通卡在喉咙里，转而的念头是——他，为什么是这种眼神？
单薄的眼睑微微抬起，那道浅浅的褶皱在阳光下几近透明，像是被融化的雪水轻轻晕开的痕迹。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深褐色的瞳孔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明亮，像盛着碎星般的蜂蜜，温润而透亮。
——可在这片澄澈之下，又涌动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深邃情绪。
因为突然的靠近，闵玧其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睫毛极轻地颤了一下，却没有移开视线。那目光太过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虚化，只剩下她微微睁大的眼睛，和仍悬在半空、未来得及收回的手。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陷入这样的眼睛中，全秀玄突然失掉言语，心跳莫名加快，像此时窗外的樱花树一样，在轻柔又坚定的风下，动摇着、盛开着
他突然垂眸，将眼里的情绪藏在那一片单薄的眼皮之下，下垂的眼尾显得疏离又克制，这是从前的闵玧其。
抗拒突然靠近的陌生人，抗拒无来由的帮助，像一只呲牙咧嘴警告人类不要靠近的猫，警惕地逃走，找到一处狭窄阴暗的角落舔舐伤口。
那个瘦小的身影总是裹着一身黑衣，独自穿梭在凌晨的街道，在车的后视镜中越来越远，直至融入首尔的黑夜。
而现在——
他像是被驯服的流浪猫，将毛茸茸的脑袋送到她的掌心
她的眼睛因为对方的动作微微瞪大，手臂也受惊似的痉挛后缩了一下，却又因为某种原因迟疑了一瞬，于是，放在他额间的手掌半被迫地更加贴合上他的肌肤，比她高一度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送着酥麻的热意。
他依旧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像是害羞，又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但是脑袋却诚实地往她手心蹭了蹭，像是怕她不放心似的，低着声音说：“我没事，没有发烧，只是....只是被灰尘呛了一下”
“好...”无端有些紧张，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全秀玄迅速恢复平静，将手拿下“抱歉，我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再——”
“没关系。”他轻声打断，目光终于敢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是因为关心。”
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咽下后半句
还有...我其实，很高兴
额间微凉的触感似乎还停留着，他终于做好心理建设抬起眼看她，将自己刚刚动作带来的羞耻感抛之脑后，发觉此时抛却了那些杂乱的念头，他感受到的是无限的雀跃和期待。
期待我们的下一句对话，期待下一次见面，期待每一个平凡的午后和你不期而遇。期待明天天气很好，而你，恰好在我身侧。
原来抛却所有患得患失的念头后，心竟能如此轻盈。
他想，我不再一遍遍纠结痛苦于，你对我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是同情，还是在意。
因为，你给我的每一分情感，都很宝贵。
———
果然还是......
闵玧其别过脸，在全秀玄看不见的角度瞬间扭曲了表情——眉头死死拧成结，眼睛紧闭着，嘴角向下撇出一个懊恼的弧度，脸颊因羞赧透着淡淡的红晕。
大邱男人的尊严呢？！
他在心里疯狂抓着自己的衣领摇晃。就算再...再那个什么...也不能...那样啊！！后知后觉的羞耻感像岩浆般涌上来，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快速用余光瞥了眼对面——全秀玄正低头整理衣摆，睫毛垂下的阴影遮住了表情。闵玧其表面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淡定，内心已经在用额头哐哐撞墙了。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互相隐蔽地看对方的眼色。
全秀玄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虽然确实因为对方的行为感到有些无措，但是她也不想让彼此间的氛围变得奇怪，于是主动出声“那个玧其xxi，你的笔，还有笔记本”
“啊，内”他也突然变得很客气，弯着腰接过“谢谢”
然后没话说的两个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剩下窗外孩子们的嬉闹声和偶尔掠过的鸟鸣
“...莫呀，”全秀玄突然笑出声来“我们是在罚站吗？”
她摇摇头，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拘束感到好笑——作为医学生，人体的温度、触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生理指标罢了。玧其xxi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都被带得紧张起来了？
视线偏移，黑色钢琴漆面像镜子般映出对面人此刻的模样：侧着脸，嘴唇无意识地撅起，眉头皱出几道细纹
所以，该如何安抚一只别扭的猫呢？
首先，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全秀玄转身在琴凳上坐下
——然后，做一些它感兴趣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指尖轻轻放在琴键上，回忆了几秒，随后流畅地弹奏起他刚才的旋律。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间游走，像白鸽掠过初雪。肩头的长发随着前倾的动作滑落，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这首曲子并不完整，只是几段升调音阶，她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在某个他曾迟疑的音符前微妙地停顿。上一个音的余韵尚未散尽，她的手指已经落下，音符跃动，却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偏差。本该是清冽如泉的音色，此刻却像蒙了尘的珍珠，泛着微妙的哑光。
“玧其xi刚才在这里犹豫了吧。”她的指尖轻压在琴键上，降E调的音符比标准音偏低了一缕，像一根绷得太久、终于松弛的弦。“它走音了。”
闵玧其站在钢琴前侧，逆光中眼神有些失神。胸腔里的悸动来得猝不及防——她指尖下流淌的正是他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欲言又止的心事。此刻它们被她重新编织，连她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成了旋律的一部分。
可那抹阴影太深了。
他看见她指尖在琴键上微微蜷缩，垂眸的弧度突然变得脆弱，整个人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薄雾笼罩，与钢琴、与音乐、甚至与这个世界都隔着一层透明的距离。
原本雀跃的心跳渐渐平缓，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细微的刺痛。差点脱口而出的关切又在喉咙间拐了一个弯，最终，他也只是问了一句
“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对方却没有立刻回答，
——钢琴是会衰老的。
哪怕同一型号、同一批次，也会因木料的密度、琴弦的使用频次，在岁月里分化成不同的声音。
如果不是很熟悉这架钢琴，也很难听出这种细微的差别
手指轻柔地泛黄的象牙键，在某处F键边缘停下，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凹痕，玻璃碎片曾在此处飞掠而过，在光洁的表面刻下一道细痕。
争吵的余烬尚未散尽，它便这样立在狼藉之中，沉默地承接所有未被收拾的残局。岁月层层覆盖，那道伤口渐渐沉入漆面之下，成为钢琴肌理的一部分。
这架Yamaha C3是1998年的专业级演奏琴，哪怕是二十年前也价值两千三百万韩元，足够在江南区买下一间小公寓。
记忆里，那人每日都会用麂皮布擦拭琴键，说它的音色像“浸透月光的丝绸”。高高的琴键有时候会变得触手可及，大手握着一只胡乱弹按的小肉手，耐心地一个音一个音地教。
她记忆竟然这样好，还记得他说的——“这是中央C，是所有音符开始的地方。”
那时琴声总是准的，每个音符都落在该在的位置。
如今十几年过去，走音的不仅是琴弦，还有被时间蛀空的誓言。
可见，再珍贵的东西，也会在这种被忽视的岁月中磨损。
抱歉！！！真的来晚了 最近太忙了 每周都不能好好休息[心碎]昨天加班一整天，现在这篇都是在办公室修改发出的...哭泣[化了]
看了最近的新闻，惊觉现实和我的大纲中的剧情很多重合类似的内容，捐款、关注特殊儿童群体、心理健康等等等等…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不论是书里的，还是现实里的。
对啦，我已经在构思果的生日番外了，因为预测到不提前写好的话是不可能准时发的，所以得提前写好才行啊^u^ 生日番时间定在2018年以后，比剧情更快，所以会有一点剧透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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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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