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前山后厨内多了一个人，那人身形高高的，穿着一身藏蓝长袍，领口和袖口均用着同色的丝线绣着柳叶暗纹，与厨房的烟火气倒有几分不协调。
灶台上铜锅内的水已经烧开，水汽氤氲而上，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净渊将袖子随意挽起，取过糖罐。糖罐里的糖粒被悉数倒入锅中，他看着堆积如小山的糖粒，琢磨片刻又舀了小半勺水进去。
糖粒在水中慢慢融化着，形成晶莹剔透的糖浆。净渊认真地盯着糖浆的变化，他好像从未如此专注地做一件事，额角处已经沁出点点汗珠。
待糖浆熬好，他将先前剥好的橘子瓣小心翼翼地放入锅里滚了两圈。但那糖却怎么也挂不住，浆液如流水般稀稀拉拉地淌了下来。
净渊又试了几次，也未能裹出完美的糖衣。他皱眉看着锅里的糖，唤来了教他做糖的小侍女。
“仙君的水放多了。”侍女拿了根筷子将糖浆挑起，给净渊看，“仙君少放些水，用筷子挑起糖浆后，如若浆体拉丝那便是成功了。”
净渊点点头，对侍女表示感谢。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人间这些烟火事，熬糖倒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我们少主喜欢吃的还多着呢，橘子糖可是最简单的。”一旁的侍女笑了笑，将那锅失败的糖浆倒掉，换了一口新的小锅过来，“仙君只要记住一舀水一罐糖即可。”
净渊应着，扇起火重新开始熬了起来。在侍女的帮助下，这次的糖水比例没出什么问题，锅中的糖浆肉眼可见得变得粘稠。他用筷子挑了点糖浆，果真拉出了糖丝。
但令净渊懊恼的是，这次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熬糖上了，竟忘了提前剥好橘子。于是橘子剥好了的时候锅中也冒出了一股糊味儿。
他手忙脚乱地熄了火，糖浆表面浮着一层绵密的黄色泡沫，浆液也变成了褐色。净渊翻搅了一下锅底，更浓烈的糊味扑了上来。
“哪来的糊味？”
不知谁喊了一句，正在处理食材的几位侍从面面相觑。教净渊做糖的侍女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放下手里的活儿急匆匆地朝净渊这边跑来。
“仙君这次又熬糊啦？”侍女看着黑黢黢的锅底忍不住打趣道，她又拿了口新的锅来，上一口锅的糖渍她方才洗掉，马上又有新的锅续上了。
净渊不好意思地把那口糊锅端到一旁。
“仙君只管准备给少主的礼物就好，旁的都不用操心。”侍女似是看出了净渊那点小心思，出言安慰道，“少主平日待我们极好，别说熬糊两口锅了，就算给厨房炸了我们也不会怪你。”
“不过仙君还是早点把糖做出来为好。”侍女笑了笑小声说着，端走糊锅继续刷了。
净渊看着桌子上的橘子和糖罐，深深吸了口气。那橘子糖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没想到做起来这么麻烦。
这回他长记性了，先剥好了橘子，再将糖水依次放入锅里。细长的木勺在锅内轻轻搅动着，不一会的功夫就冒起了泡泡，泛着黄金色的光泽。
净渊关了火，将橘子瓣一个个裹满糖浆后放入冰水里浸了一下，取出来时糖衣晶莹剔透。
——非常完美的橘子糖
净渊用油纸包好糖果，还拿麻绳系了个好看的结，偷偷藏在了袖子里，另一手拎着刚刚熬好的补药。临走前教他做糖的小侍女还朝净渊竖了个大拇指。
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阿宓正缩成一团守在主阁门口小憩。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钻进它耳朵里。阿宓起身打了个伸了个懒腰，小步跑到净渊脚边转了两圈。
“嘘——”净渊食指抵在唇上，示意阿宓不要吵闹。他蹲下来挠了挠小狐狸的下巴，接着从食盒里拿出一小盘鸡肉，“在外面吃。”
阿宓很享受净渊的抚摸，喉咙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净渊轻轻推开了房门，星月还熟睡着。
或许是昨天他和陌离震碎星月剑幕时伤了她，净渊蹙了蹙眉，就地坐了下去，半倚着星月的床榻，将食盒放到了一旁。
净渊覆上星月的右手，轻轻搓磨着她的掌心。
“想什么呢？”
星月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净渊刚好能听见。
净渊一抬眼便撞上了星月的眼睛。她眼角的睡意还未完全散去，显得很是温柔。
“怎么不说话。”抛出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星月眯起眼睛笑了笑，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食盒，言语间还带着几分慵懒，“不是熬了药给我吗？令长老的药凉了特别苦。”
“啊…对。”净渊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盒子里的小碗取了出来，他摸了摸碗身，确保温度正好后才递给星月。
令长老虽与药王交好，经常给星月带补药回来，但那药基本没什么味道好的，星月每每都要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肯喝下去。
这次也不例外。
星月接过药碗，深吸一口气憋住，闭着眼将汤药全部灌入喉中。
当她再次睁眼时，几粒橘子糖正正摆在她面前。橘子附着的橘络被择的很干净，外面的糖衣已经有点化了，窗外的阳光打在上面显得橘子糖亮晶晶的。
星月拉过净渊的手仔细看了看，白皙的手指落了几处被糖浆烫过的痕迹，现在还隐隐泛着红。
净渊的手指不自然的蜷了蜷。他将手心里的糖往前送着，“你们谷里侍从的厨艺有点差啊，糖都化了。”
星月不语，低头笑了笑。她捻了一颗送到嘴里，微微化掉的糖浆在她口中加速融化，与清甜的橘子汁发生碰撞。
她连着吃了好几块，脸上的表情十分满足，“很差吗？我觉得挺好的呀。”
星月拿起帕子将手上黏着的糖浆擦掉，拉住净渊的手腕将他带到了镜台前。她翻翻找找，最终在镜台的最下面的小抽屉里翻到了一个瓶子，而后关上抽屉，将那瓶子塞到净渊手里。
“这是药王亲配的伤药，你帮我转交给他吧。”
说罢，星月坐了下来，收拾着刚才被她翻乱的镜台。
净渊握着药瓶，低头掩着脸上的笑意，然而他的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抽屉里那几颗熟悉的紫晶。
“等等。”净渊喊着，伸手就拉开了星月刚刚关上的小抽屉。
那珠子重新回到净渊的视线里，表面布满了又细又密的裂纹。尤其是那颗最大的紫塔晶，已经碎成数块了，尽管这样净渊仍然能看出它们原本的形状，与七万年前他亲手磨制出来的那些珠石一模一样。
“这紫晶怎么会变成这样？”净渊看着星月问道。
净渊的神情很是紧张，惹得星月一惊。她认真地回答着：“这是我出生时阿娘给我做的珠坠，我一直将它戴在腰间，直到成人礼那天。”
“成人礼对于万灵谷的弟子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外门弟子成人之后便会经历首次大考，考过了方可入内门修习。亲族血脉与长老亲传则是会在成人礼那天与灵兽结契。”
“在我成人礼那天，我出门的时候一着急不小心将这珠子磕碎了。但是后面的事情便不记得了，阿爹说我迟迟未到场，便派阿桓来寻我，他看到我时我已经晕倒在了地上。就是那场病导致了我灵力退散，灵兽都是两年以后才结成的。”
星月想了想又补充道，“那有关紫月的梦从那天以后也跟着消失了。”
星月阁内，一道紫色的妖气又出现在了主殿前。
“妖神怎舍得来我这星月阁了，不会是让神君赶出来了吧？”
修言的声音悠悠传来，他刚才处理完那厚厚的一摞折子，还没得出喘气的功夫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妖力。
净渊不语，摊开手掌推了一下，那几颗破碎的珠子便落到了修言手中。
“这是……封存神君残魄的紫晶石？”修言看了看掌中碎珠，和星月当时那串手链上的十分相似。
净渊点了点头，“星月成人礼那日不慎将珠石摔碎，从那以后便灵力不稳，也许与残魄离体有关。”
话语间，净渊发现此刻那几颗珠子的裂纹上均出现了点点荧光，似是与什么东西产生了共鸣，与先前在万灵谷时完全不同。
“去月隐海。”修言说道。
星月的残魄被修言放在了月隐海，那水底沉着已经被净化的隐心，那灵石中源源不断的神力恰好能稳住残魄。
残魄刚回到星月阁时还是一团飘忽不定的薄雾，如今在神力的滋养下已聚成了一缕白丝，浮在月隐海的海面上。
那几块最大的晶石碎片反应得更为强烈了，修言将手中珠子轻渡了过去。
白丝状的残魂化成几缕，分别融入了几颗珠石内，珠面上的碎纹随着残魄的融合逐渐淡化直至消失。
那些珠子不住地发出嗡嗡的声响，依次环绕在最大的那颗紫晶碎块的周围。
“这颗为何修补不了？”净渊盯着海面上空的碎片问道。
“……我也不清楚啊。”修言挠了挠头，脸上尽是茫然，“这也是我第一次修补神魄。”
七万年前他还只是星月身边的一位小神，虽得星月所授但也仅限于在神域的事务中打打下手。
“别太着急。”修言出言安慰着，“神君灵力消失既然与晶石碎裂残魄离体有关，那么如今二者已经合二为一，说明事情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净渊点点头，他静静地看着天上那些珠石。残魄融合后珠石变得有了生机，浮在海面上轻轻颤动着，周围已经逐渐散发出代表着星月神力的那种彩色光晕。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在神君和她灵兽的眼皮底下离开的？”修言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仔细问道。
净渊怔住，随即轻咳一声，他的视线从珠石处转移到了修言脚边的石地上，好似星月正是那珠子，一直看着他一般。
修言好奇地眨了眨眼，见净渊不说话，便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肩膀。
净渊犹豫了一会，终是小声说道：“……让她多睡了半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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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紫晶吊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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