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仔细地回忆一下，你和你的父亲那天一早去了废弃祭坛，是为了什么呢？那是雪中的山脊塌陷之处，被碎石和雪淹没的地方，为什么你的父亲会带着幼小的你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呢？在那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呢？不要怕，没关系的，你现在是安全的。
是不是有些太过勉强了？他还是个小孩子。……但如果没有办法从他这里得知……
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他看上去是真的不记得，也许那段经历留在了他的深层意识中，却没有办法凭借他自己的力量提取出来。如果是超能力属性的宝可梦……
够了。
不要想危险的办法。他只是个孩子，如果对大脑造成了损伤怎么办？确实……我们不应该太着急的。
只是峻生先生他……我们还是希望能够挽回一些事情。
即使如此，现在的问询对于受害者也有些超过了。
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更想回忆起那一切。
——————。
嘈杂的、熟悉的、曾经在我脑海中翻来覆去一次次回响的话语。尽管那个我大概并非如今的我，好像仿佛反反复复重复播放的游戏开场画面，我下意识地、难以产生任何情绪地和他一同再次重复着简单的词句。
“我不知道。”
明亮的室内终于陷入了黑暗。在这之后，我的身躯向后倾倒，是柔软的地面。草坪吗？花田吗？仿佛印证我的想法，从我的背后、脚下，生长出了笼罩着白光的细草，依照着某一种我无法听见的韵律摇动着。很快那些草膨胀开叉，从中心溢出光芒。花开了。我直觉这些花朵的盛放会带来一些香气，我努力地抬起头想去闻一闻。
是消毒水的味道。
我睁开了眼睛。
·
首先映入我的视线的，自然，是天花板。尽管在第一时间我以为是如同梦境中的一片纯白的光芒，但在模糊感渐渐退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里并没有那么明亮。我盯着头顶上代表着材质拼接的纹路，缓慢地转动着脑筋，这是哪里？医院？余光中的输液设备证实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我得救了，我还活着。这大概总算是能够被称为幸运的事。
这里非常安静。除去仪器运转的声音，我很费力才能听到若有若无的交谈声和远处传来的宝可梦鸣叫的声音。这时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的耳鸣状况似乎也消失了。这是个好消息，如果以后要一直带着那种尖啸声生活，我可受不了。
我尝试坐起来查看四周的情况，在努力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似乎还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连一根手指都不行。看来好消息之后就是坏消息，要么是麻醉效果，要么就是我变成了瘫在病床上的废人，更糟糕的是，也许两者都是。这可不行，谁能来给我解释一下状况？有人吗？？我想发出声音，结果在张开嘴的那一瞬间，喉咙似乎也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感到疼痛。
我是不是太久没喝水了？竟然干燥成这个样子？
仿佛我的苏醒是假象，只有灵魂能在心中拼命地按着呼叫铃。也许我的内心呼唤起到了某种神秘的作用，门外终于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脚步声。
门开了。
听上去只有一个人。很快脚步声的主人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是穿着护士服的女士。她看着我的脸有点惊讶地笑道，“你醒了啊，真不可思议，按理说药效会更久一些的。你醒了有一段时间吗？”倒也没有，就在刚刚，尽管我想这么回答她，但却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能用我目前唯一能做到的行动表示——张嘴。
“口渴了是吧？你等一下。因为之前是昏迷状态，尽管有输液保证不会缺水，但是喉咙会觉得干痛确实是没办法呢。”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离开了我的床边。随后是打开某个橱柜的声音，倒水的声音，以及再次返回来的声音。真稀奇，看来我有幸入住了高级病房。
护士将我的床板上半部分缓慢地摇起，伴随着角度的改变，我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僵硬却又软绵绵的四肢被迫移动的感觉。她摘下了我脸上的氧气面罩——原来我还带着这种东西。大概是因为勒久了，突然间还有点不适应的疼痛感。“慢一点，慢一点，不要着急，如果呛到就不好了。”带有特殊形状不容易洒漏的杯沿被递到了我的嘴边，我如同她叮嘱的一样缓慢吞咽着送到口中的水。话是这么说，这种喝水方法，我也没办法喝得更快点。
护士并没有让我喝太多水，不过至少喉咙没有那么难受就足够了。
要再把床板放下去吗？我微微晃了晃脑袋，护士没再说什么，把杯子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我努力歪了歪头，在那里还放着一些器械，跳动着我看不懂的数值。
“我知道你大概想问很多问题，”护士说道，“不过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已经通知了有关人员，之后大概会有人来和你说说话吧。”她沉思了一下，伸手去操作其中的一个器械，一边继续说着，“现在是七月二十八日，早上六时十五分。我们这里是冻雨市第一综合医院，经过治疗你的身体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还需要继续修养。如果你觉得没办法接受会面，阿姨我一定会帮你都挡下来的哦。”
虽然下意识地我想接受她的好意，但我还是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谜拟丘它们呢？我又是怎么被找到的？这些事我不得不问。我决定再次试着开口。
“……宝可梦呢？”尽管声音和我想象中一样难听，但一旦开口发出声音，之后要继续说什么似乎也没那么困难，“我的宝可梦呢？”
“果然是训练家呢。”护士笑了笑，“放心吧，据我所知，你的手持宝可梦们多数没有受什么太严重的伤，只是现在还没有办法让它们见到你。”她从口袋中掏出通讯器，好像翻出来了什么信息，继续说道，“谜拟丘，宝石海星，随风球，轻飘飘，风铃铃，以及秃鹰丫头，是这六只对吧？你的风铃铃能够使用治愈波动这样的技能确实帮了很多忙，基本上除去秃鹰丫头之外的大家都已经差不多恢复了。”
秃鹰丫头……我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才想起是那个倒霉蛋。真是惭愧，我确实完完全全地把它忘记了。
“秃鹰丫头好像并没有被你登记……它当时的状态很危险，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了下来，只是还没有恢复意识，请不用担心，宝可梦中心有最专业的宝可梦医生，一定会治好它的。”
“那就好……”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秃鹰丫头严格来说并不是我的宝可梦，我只是没有办法……”“好了好了。”护士微笑着打断我，“这些事我不太懂，尽管能够说话了也不要一口气说太多哦。好好休息吧，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休养！麻药的药效大概还会持续三到四个小时，如果有什么要求就按这个铃吧。”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床头扯出了一个小小的按钮，塞到了我麻木的手里。“之后医生还会过来看一看，八点的时候会有人过来为你进行抽血化验，这种痛你应该不会怕了吧？如果没问题的话，下午会有人来和你谈话，所以现在你可以再睡一会，我也要进行其他工作了。”这样说着，护士将我的床板又放了下去，整理了一下盖在我身上的被子，我没办法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很快，房间里又留下了我一个人。
这样也好，我想。现在已经是二十八日了，我睡得已经够久了，也许借助这段时间我能够考虑一些事。只是尽管我是这样打算的，脑袋里来回播放的却只有最后的那些片段。狂妄自大的危险分子，劈啪作响的三蜜蜂，潮湿的土地……这一切混合在一起，我又一次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大约已经是中午。病房的窗帘已经被拉开，明亮的阳光照在离我的病床大约半米的地方。奇怪，不是说要抽血吗？我这样想着，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左手，一阵刺痛让我瞬间清醒。好吧，原来上面已经插好了留置针，看来即使在我睡着的时候被抽个血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至少麻药药效过了这点是真的。左手不方便，我从右手开始动起。尽管无力，但渐渐地我开始能够抓住我身下的床单。腿也好，胳膊也好，都有种像上了浆一样的僵硬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长时间，也许并没有几分钟，我撑起胳膊坐了起来。只是也许我的动作有点大，之前被塞在我手心里，现在就在我手边的按铃被按响了。
听到突然响起的音乐声，我叹了口气，也是，至少我现在真的是醒了。
在这之后来的是另一名护士。常规的问询，检查，我确实感觉不到饥饿，所以吃饭这件事也就先算了，反正有营养针。从这位护士的口中得知，已经恢复健康的谜拟丘它们好像对于这种隔离作法很不满，正在集体闹情绪。“不过如果之后你能好好下地行走，那应该见面也没问题了。”她这样说到，“虽然你的伤……大概有你的宝可梦使用治愈类技能的原因，实际上内伤要比外伤严重的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帮你申请和宝可梦的视频通话。”
那就这样吧。我点了点头，虽然能明白谜拟丘它们的心情，但是我也没办法强硬地对着医护人员说什么任性的话。量过了体温，护士端起了托盘对我说：“如果你可以接受会面，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会带来有关人士，当然，你可以拒绝。”
“……请您带他们来吧。”我说，“我也有想问的事。”
半个小时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在这期间，我多少整理了一些疑问，只是在当我看到被护士领进来的那个人的时候，尽管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我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看你一副想问‘为什么是你’的样子，”来者说，“有这么让你惊讶吗？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在冻雨市的事。”
“……这是正常的反应。”我看着她对着转身离去的护士点了点头，并没有坐在我的床边，而是站在床尾看着我。“道馆馆主真的可以离开自己的道馆这么久吗？尤其是在忙年。”
香罗小姐笑了一下，“月次是代理馆主，这件事果然他好好听我说没有告诉你呢。”什么意思？在我理解了这句话的同时，一股怒气升了上来。如果、如果，当时我直接和月次进行道馆对战，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光有所谓的“建议”有什么用？？
“开玩笑的。他还不够格呢。”似乎看不到我难看的脸色，香罗小姐轻飘飘地说，但她轻率的口吻让我难以判断真假，“也没有几天，不是吗？原本前天我就打算启程回去的，只是因为突发状况不得不多留了一会。”
突发状况？是说我吗？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题。沉默了两秒，我决定换个问法。“我是怎么被找到的？”
“这个问题很简单。”她依旧站在那里，似乎没有找个椅子坐下的意思，“你发出去的视频虽然简短，不过你那位身为道馆门生的熟人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那之后也确实联络不到你，因此他向冻雨市和香烛市的警方发起了求助。刚好，你拍到的那个人的装扮，冻雨市也有些人有印象。”
“有印象？也就是说，在冻雨市的宝可梦失窃现场确实有人见到过那个人？”“你听上去很确定。”她笃定地说到，“不过也是，在已经发生的事件里你所扮演的角色我们现在也很清楚了，所以废话不用多说，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等一等，等一等，”我说，“你还没说，我是怎么被找到的？”或者说，为什么谜拟丘它们会被形容成“没有受什么重伤”？尽管那个时候我可能有很多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但是在我失去意识之前，被用过伤药的它们不要说没有受什么重伤了，甚至有几只没怎么参与战斗，几乎没有受伤。这么说来，在我倒下之后难道又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吗？
这还需要问吗？似乎想这样说，她挑了挑眉，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你的宝可梦在森林里搞出了大骚动。它们将你带到了由秘密之力建成的树洞内好好看顾着，留守的应该是轻飘飘和宝石海星，而其它的成员则到处攻击野生宝可梦。当那些无辜的宝可梦受伤之后，又由风铃铃使用治愈波动，它们重复着这种奇怪的行为，以至于当警方到达那片森林的时候，那里的宝可梦已经进入了很敏感的状态，看到人类和跟随人类的宝可梦就袭击，真是费了好大劲才安抚好它们。附近的人都惊呆了啊，说从来没有听过这片树海那么热闹过。”
“……”我说不出话来，身后渗出了一片冷汗。你们在干什么啊！！打头阵的八成是谜拟丘，考虑到治愈波动惊人的参与程度，大概还有那只看上去单纯实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风铃铃，至于其它的……我绝望地发现除了宝石海星，我的队伍里好像没有很稳重的家伙。
至于它们这种做法我多少也能想到理由。在能够确保它们自身的安全……确保我的安全的情况下，它们需要引人来救我，但保险起见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因此不能直接让我待在显眼的地方；另一方面，既然来到那里的警察都受到了攻击，那当时倒在那里的那个人和蜂女王它们呢？如果没能及时离开，恐怕也没什么好下场吧。
只是这种做法，太冒险了。如果是我清醒的状态下……我绝对没办法做出这种指示。
“……我需要对此负责吗？”沉默了许久，我只能憋出这样的一句话来。我记得很清楚，恶意骚扰野生宝可梦可是小孩子都知道的禁止行为。听到我的问题，香罗小姐又露出了那种在我看来似乎是表示不认同的微妙表情，“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目前我可以明白并不是你有意指使，而是你的手持宝可梦的独断行为。考虑到当时的状况，这确实是一种办法，某种方面来说，让那里的野生宝可梦对人类多点戒心也不完全是坏事。”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即使如此，即使目前不会追责，但也希望你能加强对手持宝可梦的教育，类似的情况以后不允许再犯，你明白吗？”
好吧，这种说法我当然可以接受。我点了点头。香罗小姐看着我的反应，突然说到：“我以为你会询问秘密之力的事。显然，你并没有让你的宝可梦学习这种招式的方法。”确实。秘密之力的技能机目前在神护早已处于断货绝版状态，我自然也不可能为了这个无关紧要的招式去特意找进口货。只是这一点，我很容易就能想到到底是谁使用的技能。
“是风铃铃吧。”我说，“不仅是秘密之力，我回想了一下，它还在我面前使用了重力技能——我想请教您，您作为超能力属性的专家应该可以回答我吧，风铃铃能够学会这种技能吗？”
“当然。”香罗小姐说，“只是现在，能够教会风铃铃使用重力技能的教学师在神护大概很难找到。”
“但是对于曾经有过训练家的风铃铃来说，即使学会了这些现在看起来有些稀有的技能，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我这样说道，决定转向正题，“——就好像可以使用瞬间移动的魔墙人偶。”
“不错，看来我们终于可以讨论更重要的问题了。”香罗小姐点了点头，从旁边拉过了椅子坐了下来。
在这之后的话题无非就是那些。那个人做了什么，行动有什么特征，他的手持宝可梦大概有哪些，对战风格如何，最后有印象的地点在哪里……其实多数问题的答案都来自于我的上一次遭遇，只有镰刀盔的事可能属于新鲜事。同时，我也从香罗小姐那里得知，这次被抓住的人又是当地的受雇者，只是好像跟随着那位魔墙人偶的训练家打过一段时间的下手，尽管如此，也没能得到太多讯息。
不得不提一句的是，虽然我以为这次我见到了那个人的真实样貌，但在我描述的时候，香罗小姐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很快她让我停下，并找出了一张照片。
“是这个人吧。”她平淡地说道，“这是冻雨市友好商店的后台员工，大约两周前就被打昏监禁在了自己家的杂物间里，尽管如此，在记录上他却不曾缺席任何一次工作。相信说到这里，你已经能够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这只是他借用的脸？”
是这样吧，香罗小姐说。警方最初认为这名店员是犯人，结果却在搜查他的住处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本尊。至于借用了他的身份的真正犯人究竟是谁，这名可怜的店员能够指认的也只有落入警方手里的那个本地受雇者。
看来我又提供了一个无用的情报。我叹了口气，将最后剩余的部分也说了出来。
“……大概就是这样，我也没有更多的信息了。剩下的是我个人猜测——比如说，他也是被雇佣的。”我说，“当然，他有说谎的可能，没有抓住风铃铃可能只是因为他‘没能抓住’，只是从感觉上来说……我更倾向于那时候他所说得是实话。”
“感觉吗？”并没有做出否定，当然也不是认同，随着香罗小姐好像无意义的反问，我突然想到，明明眼前这个人才是“感觉”的专家。
她没有继续再说什么。我看着她站起身来，把椅子放回原来的地方。看上去这次谈话要结束了。
“……那么，这也是我的感觉。”就在我以为她会直接离开的时候，香罗小姐突然这样说，“没有证据，没有任何依据，只是模糊的感觉。”她说，“我认为犯人——”
·
敲门声响起。时间差不多到了哦，门外传来了护士的声音。香罗小姐提高声音回复了一句“马上就好”，转过头来看着我。
“刚刚我说的话你可以直接忘掉。这也只是我的感觉，我也无意将矛头指向任何人，只是同样作为受害者，我突然想说一些没有道理的感想而已。”
同样作为受害者？我刚想开口，香罗小姐又用接下来的话语堵住了我的疑问，“说起来，你还从月次那里听说了什么多余的话吗？”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摸不清头脑，“多余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那个“追加事项”。
“……是说尽管您现、在、不、打、算接受我的挑战，但是如果我在最后时限之前赶到薄思道馆，您还是会和我进行对战的事？”
无视我的咬牙切齿，香罗小姐笑了一下。她的这个笑容，让我一瞬间忘掉了恼怒的情绪，不由得为月次捏了把冷汗。
“这样啊，他原来和你这样说了。明白了，那就这么做吧。”说完了这句话，香罗小姐就径直离开了。在她打开房门之前，我隐约的听到了诸如“自作主张”“收拾”之类被低声念出的字眼。
……怎么说呢，月次先生，你是个好人，我会为你祈福的。
我闭上眼睛，难得向神明祈祷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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