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天上一天,人间三年。三圣母杨婵要去延请药君为李觅欢调养身体,但药君此时正为几名下界除害受了伤的神仙医治,一时抽不开身。杨婵便顺道去看望旧日好友嫦娥,也询问那捣药的玉兔是否有什么药材能暂抵得天人五衰。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下界李觅欢已同沉香小玉到了云华山底。
云华山禁制锁着杨戬魂魄,沉香小玉伸手触碰那屏障之时,同杨戬神魂相通的三尖两刃刀便轻声嗡鸣了起来。杨婵才同嫦娥打个招呼,突觉腰间黑龙玉佩微微发热。
那日杨戬被镇,被迫丢了三尖两刃刀,后来杨婵将它捡了回来保管,变作了一块龙形玉佩随身佩戴,也好随时得知杨戬情况。原本杨婵是怕有人或妖寻杨戬麻烦,故而不是将三尖两刃刀寻一处封印起来,此时她低头看见这武器有异,一时间也无法分辨究竟出了什么事。沉香同李觅欢又未曾告知她他们要去救出杨戬,因而一时也有些着急,叫了嫦娥便一同先下界去看那云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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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母玉帝这边正在上朝,王母见哪吒站位处没人,还笑着道:“这小哪吒不知路上又遇见什么不平事了,大约这次朝会不来了,我们先开始罢。”
接着便是各路神仙禀报各地事宜,负责同人间林妖野怪接洽的司妖部仙君上前来,禀报道:“近来魔物泛滥,多杀伤各路小妖精怪,前些日子几支小妖族联合向小臣求援,诸如狐族之类大妖族也已经同意与天庭商榷,联合清剿魔物净化浊息,现下狐族八大长老已在人间设下道坛,等候天庭派出代表前去商讨。”
玉帝点一点头,道:“此番浊息涌动,损伤最多的反而是这些精怪一流,也算是无妄之灾了。各位仙官多有由妖修成仙的,此番扶助,一定要尽心尽力。”随后点了三十六天罡中的天微星龚清同天速星吴旭暂且做个商讨官,随司妖仙君下界同大妖族接洽,又点了三百天兵去扶助先前求助的小妖族,诸位仙官颂过玉帝仁德不提。
剩余仙官也一一上来禀报了自己辖区内大小各事,无非是些小打小闹,一片和平气象。正禀到一半,只见哪吒一身戎甲披挂进了殿来,眉间神色也没了往日的清闲适意。
不是战时,朝会上也无需各位仙官披挂上朝,哪吒这一身将玉帝王母都惊了一惊。王母侧眼看了下玉帝,向前倾身,问道:“哪吒,你这番打扮又是何意啊?”
哪吒一拱手,道:“陛下,娘娘,哪吒受师父太乙真人所托,前来禀明一事。”
玉帝道:“既是太乙真人传信,哪吒,你便说罢。”
哪吒扭头环视周围仙官,捏了捏手中混天绫,道:“我师父算出,天地震动,杨戬将出云华山。”
同时,一股劲风突然刮过整个朝堂,将桌上瓜果灯烛都吹得散乱。西北方隐隐有龙腾虎啸之势排山倒海地过来,溯其源头,正是压住杨戬的云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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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觅欢只轻轻在沉香肩头一拍,沉香手中的开天神斧便带着沉香飞上了空中去,那斧柄牢牢黏着沉香手心,居然松脱不开。
沉香只知道开天神斧是上古神物,此时不知因何灵性突现,要带着他去劈这云华山。他心中打定主意要救杨戬出来,因而虽然事出有异,还是定了定心神,低头见李觅欢已然拉着小玉躲到了安全的地方,便一咬牙,将神斧一横,冲着云华山半山腰便劈了下去。
待得他听到后方杨婵急呼他名字时,神斧劈出的弧光已然击到了山体上,发出震天动地一声巨响。
那云华山受了这开天辟地的一击,居然未曾断裂,从外看去同方才没什么两样,也不知这神斧有何玄机,那弧光没入山体中后,连山上树木也未曾劈断一棵。
只是方才那声巨响一直余音不绝,轰隆隆一阵接着一阵闷响从山中传来,一阵更比一阵悠长,再往后,居然一声一声都是像敲钟一般的山鸣。云华山中百兽惊惶逃出,整座山上树木的叶子也开始倏倏摇动,随着山鸣泛起波浪。这一圈圈波浪以云华山为中心,不知延伸到远方何处。
沉香手中开天神斧忽然如万钧重,他还未来得及运法力,就被神斧带得向下坠去,身后杨婵伸手也未拉住。那神斧在快落地时,一股熟悉的灵气逸散出来,将沉香和神斧下坠的势头都阻得缓了缓,才没直接落在地上震动天地。
沉香抬头,看见见母亲在半空也不下来,只愣神盯着云华山,身边嫦娥姨母抱着玉兔也在发愣。小玉从一旁赶过来,急切问道:“沉香大哥!你还好么?”
沉香点点头,向方才的洞口看去,门口禁制已然破除,李觅欢的衣摆在洞口一闪便消失了。
他又看了下依旧没有动作的杨婵同嫦娥,对小玉道:“我们先进去吧。”说着便想收起开天神斧,可那神斧却像生在地上一般,丝毫挪动不得。沉香皱一下眉,也无暇顾及那许多,拉着小玉手便尾随李觅欢进了山洞。
洞内情景同方才倒是没什么区别,只是洞中石柱上原本环绕的金色文字已然消失,连带金色锁链也碎在地上,上面光芒黯淡,显是失了效。圆台上方才跪坐着的青年此时已然站起了身,眼中毫无神采,就像是具行尸走肉一般,腰间和足踝处仍有黑色锁链锁着。李觅欢则抬头望着那青年,也不动作。
“李大哥!”沉香唤了一声。
李觅欢转过头来,眉间隐隐约约有一束金色光芒闪动。此时他同杨戬一并朝向沉香,竟叫沉香恍惚了一刻。两人面貌分明不同,可是一同站在那里,周身气质居然像同一人一般。
李觅欢周身法力涌动,面上病容也莫名消失了,只是一双眼睛里带了极重的歉意。这歉意是自李觅欢与沉香出发时就有的,可是今日却浓重得像墨一般。
远远的,沉香似乎看到李觅欢嘴唇动了几下,像是在说“抱歉”,随后抬手间,一束光芒从沉香眼前闪过。
接着,像是什么东西突然被从太阳穴抽出一般,沉香灵台一阵清明。一种浓重的恐惧逐渐洇透沉香的心脏。
他在做什么?他不认识杨戬,不知当时情状,为何会如此一意孤行要救一名被压山底的罪神出来?他拼命想要从记忆中找到自己这么做的缘由,可是当初一切信心都消弭无形。
一切都太过突兀,他的决定,他的行为,好像自他知道杨戬存在后,他的一切动作都在为救出杨戬做准备,他就像是个傀儡一般,心中打定主意要救一个他以为被冤枉的人出来,甚至都没有怎么同当初镇压杨戬的亲历者了解过事情始末。
冷汗涔涔而下,沉香的耳中只余留嗡鸣声,他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小玉温暖的手拉住他的手指,见到小玉担忧的双眼,他心神稍定。
或许他并未坏事?
小玉在他耳边说着什么,眼神逐渐从担忧转向惊恐,沉香被小玉摇晃着,突然回过了神,四周声音轰地一下全部涌了回来。
他顺着小玉手指方向看过去,却见杨戬伸手捉住了李觅欢的脖颈,将他拽得双脚离地。李觅欢神色痛苦,整个人周身灵气被一点点吸入杨戬眉间。李觅欢眉间的金色渐渐消散,而杨戬眉间一枚眼状金色印记逐渐浮现。
沉香大喊一声:“李大哥!”
李觅欢艰难转过头来伸出手,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沉香耳中:“沉香......救我......”
沉香急急向李觅欢处冲过去,却冷不丁与杨戬双眼对上,原本是极好看的一对桃花眼,可此时眯了起来,里面只充满嘲讽之意,让沉香觉得如坠冰窟。
杨戬手上使力,只听见李觅欢脖颈处一声脆响,随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沉香猛地刹住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李大哥他......?
杨戬一松手,李觅欢的躯体便如破损的布袋一般落在了地上。
杨戬餍足地一笑,轻轻掸了掸身上白袍,带着黑色锁链叮当作响。他似乎并不着急脱身出来,而是半蹲下来,自圆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沉香,那神态似乎在打量自己的战利品一般。
两人对视片刻,杨戬开口道:“看来天庭是无人了,这么个毛头小子居然也能劈开了山。”他的声音比从前杨婵给他看的幻相中还要好听,而他脚下便是李觅欢的尸体,他连看都不再看一眼。
沉香浑身颤抖着,问:“为什么?”
杨戬眼中显出一丝不耐烦来:“百善孝为先,儿子为老子死了,有什么为什么?”他终于眼神鄙夷地望了一眼李觅欢的尸体,“若不是这小子生来羸弱,连把斧头也拿不动,也不用找外人帮忙。”而后冷笑一声,“本君的**术,你这小子可还受用?”
沉香心中一凛,双耳嗡鸣正是撤去**术的作用之一。原来他如此笃定着要救杨戬出来,竟是受了**术的蛊惑么?此刻心头大震,居然有些站立不稳。小玉连忙把沉香扶住了,又施法将李觅欢的遗体夺了过来。
杨戬没有阻止小玉,而是将目光投向沉香小玉身后,笑道:“三妹,你来啦。二哥也不知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你私配那凡人还活着么?”
杨婵沉声道:“沉香,站到娘身后来。你嫦娥姨母回天庭搬援兵了,稍后就到。”
杨戬眼中现出疯狂的喜色与恨意,睁大了眼睛拊掌笑道:“原来这便是我那孽种侄儿!”言语间全是轻蔑之意。
杨婵眼中现出怒意来:“二哥,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胡七八糟乱说些什么!”
“怎么,不是孽种么?”杨戬站起身来,将目光移到一旁玄冰里的哮天犬身上,“哮天办事不力,居然连个凡人也杀不掉,还得我这个做主人的出手。”又看看杨婵腰间嗡鸣得欢快的黑龙玉佩,伸手一指,道:“三妹,那三尖两刃刀也该还给二哥了罢?”
杨婵不作答,侧头对沉香道:“形势紧急,你敌不过他,将宝莲灯给娘,把这小姑娘带出去。”也不等沉香回应,便一道法力打出去,将沉香和小玉送出了洞外。
杨戬手捏上腰间锁链,道:“天庭的诸位还得一阵子才能过来罢,三妹打算独自应付我?”
杨婵也不唤出宝莲灯,只盯着杨戬双眼,道:“二哥,现下就你我二人,我倒要看看这新天条究竟困不困得住你,困得住便罢了,若是困不住……”
“莫多说了!”杨戬神色严肃起来,“三妹,眼下形势如何,我不信你不懂。”
“你是指什么形势?”杨婵盯住了杨戬双眼,“这么多年,我不信你就没有要对我解释的。”
杨戬沉默半晌,道:“我现下法力已经恢复,若是抢夺了宝莲灯,震断这新天条锁链自是不难。”
杨婵怔怔站在那里,眼角居然沁出泪来,轻声道:“二哥,你就是吃准我不会拦你。”而后双唇一抿,唤出宝莲灯在手,大声道:“好啊!那就看二哥你有无本事从我手中拿去这宝莲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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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同小玉被杨婵送出洞口后,第一时间便是去看李觅欢,可目光才转向李觅欢的遗体,偌大一个人的躯体便慢慢消散成了灰烬,沉香同小玉愣愣看着,直到最后李觅欢躺着的地方只剩下一只没了生息的小黑猫。
沉香全身都在颤抖,使出法力去探李觅欢化成的小猫身体,黑猫颈骨已断,气息已绝,就算是医神下凡也救不回来了。两个孩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生离死别,一时只觉得恍恍惚惚,连流泪也不会了。
一只手突然拍上沉香肩头,沉香扭头,只见前些天才结识的哪吒站在身后,一身披挂。身后乌压压站了一群人,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哪吒倒是没有责怪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李觅欢化成的黑猫,道:“杨戬出来了么?”
沉香摇摇头,尽力稳住心神道:“新天条锁链还未断裂。”既然杨戬并非李觅欢所言是新天条的创立者,那么天条锁链应当困得住杨戬。
哪吒点点头,道:“那么还有挽回的机会,沉香小兄弟,节哀。我率领众人先进去了。”
沉香咬牙道:“我随你们一同进去。”
开天神斧就在一旁,有神器坐镇,想必杨戬也不能轻易逃脱。哪吒思索一下,点了点头。
沉香轻拍一拍小玉扶住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而后紧赶两步握上开天神斧斧柄,运气一提,可那开天神斧却依旧纹丝不动,就连先前那种熟悉的神力流动也毫无踪迹。沉香心中慌乱,将全身法力聚于双手,可是才碰上开天神斧斧柄,整个人便被弹了出去,后背直直撞上一棵老树,将那树木震得枝叶簌簌而落。
哪吒见此状,也不再等候,带了兵就要往洞中去。
就在此时,方才经开天神斧一劈都未曾断裂的云华山突然传出喀喇喇几声闷响。山上开始大规模滑坡,树木随着土石滚滚而下。方才冲得靠前的天兵天将未来得及召云躲避,便被涌荡的尘土与沙石埋没。
土石阻路,哪吒看不清里面形势,只得暂且避让。小玉闪身过来,一手怀抱黑猫尸体,一手携着才被开天神斧弹出还未缓过神来的沉香飞上空中去躲避。
哪吒见飞尘蔽目,自腰间取出一块令牌来,对天大声道:“此地雨工听令了!我奉玉皇大帝同西王母之令前来镇压罪神,现下命你等布雨盖尘,开辟视野!”
转眼间,天上阴云密布,雷电交加,暴雨下将起来,只须臾便将尘土打入地里,视野逐渐清晰起来。那云华山竟已塌了大半,露出中空洞穴来。沉香定睛看去,只见洞窟中杨婵委顿在地,而杨戬已然起身,抬头望着满天神将。他将手伸出来,手中攥着的俨然便是圣物宝莲灯。
哪吒低声道“不好”,混天绫即刻出手,要去夺回宝莲灯。
沉香见母亲受制,更是心焦,不管手中有无武器,同小玉一交换眼神,一左一右便向杨戬夹击而去。
可宝莲灯终究是圣物,杨戬轻笑一声,催动法力注入宝莲灯,一轮光辉自宝莲灯中溢出。只一下,他身上锁链便化为齑粉,而哪吒的混天绫乃至沉香和小玉都被逼得退了回去。
豆大的雨滴打在杨戬身上脸上,浸湿他披散的长发以及一身白衣。他眯眼抬头,似乎在享受这重见天日的一刻。一时之间,满天神将竟然不敢动作,不知他下一步要有何行动。
哪吒以前同杨戬相熟,此时上前两步,朗声道:“杨戬,你蛊惑沉香劈山助你逃脱,往日罪责还未洗脱,现下更加一等。还不交出宝莲灯,快些伏诛!”哪吒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是显见得并不认为杨戬会乖乖伏诛,手中乾坤圈对准杨戬,只待他一有异动便投掷出去。
圆石台后的玄冰也被方才宝莲灯光辉破得碎裂开来,玄冰中一只黑犬跃出来,抖抖如缎的皮毛,靠近杨戬身边,冲着众天兵天将低吼。
杨戬抚摸几下哮天的脑袋,黑犬便像接到什么命令一般狺狺吠叫几声,窜到杨婵身边,扯下杨婵腰间一块玉佩来,叼给了杨戬。杨戬将那玉佩握在手中,抬头带着笑意对哪吒道:“哪吒小兄弟,我想你应当不介意我先将家事处理一番吧?”说罢,也不等哪吒回应,左手将那黑色玉佩一捏。
那玉佩散出墨蓝光芒来,竟然翻出龙鳞般的一片片银色盔甲,一层层覆盖上杨戬的左臂乃至全身。而那玉佩本身也逐渐延长,最终化成一把三尖两刃刀。再看杨戬,已然是一身黑袍银甲的装束,不过头发依旧披散。
他将三尖两刃刀向地上一戳,法力激荡,源源不断冲击而来。众人只觉大地颤动,就算身在空中,法力不高的都要被震得几欲坠下。哪吒见身后天兵天将阵型被冲击得混乱,将乾坤圈立在身前,变化作千百倍大小,将那法力挡住了。
杨戬不再攻击天上神将,而是低头看向尤自不省人事的杨婵,道:“三妹啊三妹,当日作哥哥的被压在山下,现下本君出来了,便也叫你尝尝这在山下的滋味罢!”脚尖一点那圆石台,纵身跃至半空,将宝莲灯收起,单手结印,一座金光大阵便罩在了整座云华山之上。
“山崩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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