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嘿，快醒醒。”
温柔又静谧、如同流水般低缓的嗓音在南极石耳边响起。
这实在不是一种适合用来唤醒别人的嗓音，听着这样的呼唤，只会让人在冬日暖阳般的温柔乡中坠入更深的沉眠。
“南极石？小南极？……唉……好吧。”
那道声音似乎略有些挫败地放弃了将她唤醒。随后她感到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隔着被子将她托了起来。如果在这双臂弯之中轻轻摇晃着，一定能安心地一直睡到春暖花开时吧。微微睁开的双眸之中映出的是月色之中朦胧的红发，翻涌着层叠的海潮。
也许自己不知不觉地沉入了海底也说不定。
她混沌的头脑中划过这样的念头，又重新坠进深沉的甜梦之中。
然后被透过眼皮直射进眼底的强光猛然惊醒。
南极石倏然睁开双眼，一只神采奕奕地发着蓝光的水母透过近在咫尺的透明镜片撞进她的眼中。这只倒霉的小动物被人从水盆里捞了出来，湿漉漉地瘫在包裹着白手套的手掌上，而罪魁祸首的红发刚玉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用另一只手举着用冰晶制成的凸透镜，调整角度试图将水母的光辉汇聚进她眼中。
南极石：……
“红、宝、石，”她在昏暗的光线中咬牙切齿，“你最好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总算是醒了，”红宝石不以为意地将那只水母重新放回盆中，她无辜地两手一摊，“没办法嘛，我叫不醒你，只好想些其他的办法了。”
“谁问你这个了！你非要在大半夜把人叫醒干什么啊！万一休息不好影响到明天白天的工作怎么办！”
“那你明天休息呗，我自己去工作不就行了。”
“你这家伙！！”她伸手去拽枕头，不给这吊儿郎当的混账来一下子她是不可能会端正态度的——
等到伸出去的手掌落了个空，南极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在平时休息用的房间当中。
口中的质问尚未来得及溢出嘴唇，天边第一缕日光就先一步钻进了浅色的双眸。
明亮的光线划开暗沉沉的天幕，刀锋一般切开了冬日里厚重的云层。太阳还尚未苏醒，浅淡的绯色被渲染成浅紫，在透明的穹顶上折射出一片烂漫的霞彩。
冰晶构建的小屋在初生的日光下染上了不逊色于任何一种宝石的艳丽色彩，光线与光线相互缠绕着在冰室里飞舞，落在那头海浪般的红发上轻盈地跳跃。
“怎么样？”红发的刚玉弯起眼眸，带着一点得意的、骄矜地笑了起来，“很值得一看的光景吧？”
宝石人的生命无疑是漫长的。
对于尚且年轻的南极石来说，她还将会经历无数个日出，无数个冬天，无数个百年。即便如此，此时此刻烙印在眼中的景象却还是如同流水一般渗透进身躯之中，与体内每一个欢欣叫嚣着的微小生物纠缠着沉淀。
她想，不论过去多久，她一定不会忘记眼前这一幕。
南极石用那双浅淡的银眸望进她那深红色的、与冬日太过不相称的双瞳之中。
“……很美。”
那双明艳的红眸里便流淌出愉快的笑意来，深红的兄长在她的视线中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银色的眼瞳骤然紧缩，下一个瞬间，如雨滴般倾泻而来的箭矢穿透了这间流光溢彩的冰室。
四散飞舞的冰晶反射着尚且带着绯色的日光，黑曜石的剑刃轻盈地划过一道弧光。
“等等——”
刹那间，月人的箭矢与冰晶共同化作漫天的飞屑，在冬日的清晨中轻盈地飞扬。
“啧，居然来得这么快，”红宝石信手挽了个剑花，“看来休闲时光不得不提前结束了，南极石，你——”
“……别开玩笑了！”
在她来得及阻拦之前，南极石已然提着那把如同锯子般的大剑，向着月人的方向疾驰而去。
“……”红宝石摸了摸后脑，轻盈地跳出那间冰室的废墟，一边不远不近地坠在南极石身后，一边随手挥剑拂开箭雨，“年轻人真有活力。”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起工作很没精神，今天月人的攻势来得颇为敷衍，透露出一种渴望早点下班的颓态。红宝石虽说不至于放松警惕，却也提不起厮杀的劲头来，只和南极石保持着方便驰援的安全距离，便放手任由新人大杀四方去了。
事实上也确实没出现意外，红宝石微微舒出一口气，反手将手中的两把剑刃归鞘，在南极石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干得不错嘛？不过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能这么横冲直撞，月人是很狡猾的。”
“为什么你还能那样一脸轻松地笑出来啊？”南极石清透的发丝在愤怒中闪烁着辉光，她骤然回过头来，银色的眼眸中压抑着晦暗的情绪，“那是你拼命制作的东西吧？就那样被那些家伙毁掉了……”
“呃，倒也算不上拼命吧，再重新做一个不就行了？反正冰和雪和时间都是要多少有多少。”
“和那些没有关系！”
南极石几乎不可理喻地看着红宝石不以为意的神情。
刚和红宝石结成搭档的那一年，她曾经捏坏了一朵红宝石送她的雪之花。那时红宝石也是一幅满不在乎的态度，之后红宝石又制作了很多小玩意，伴随着那朵被她修复的、不那么精巧的花朵一起，被她摆在自己的房间当中。
可冰雪总是会融化的，当气温渐渐回升，当她也不得不回到池中陷入沉睡、等待第二年的寒冬到来的时候，那些可爱的事物也如同她自身一般开始消融。
“别露出这么寂寞的表情嘛，”那时的红宝石笑眯眯地揉乱了她的发丝，“明年冬天还是一样会下雪、一样会结冰的。这些家伙也并不是消失了，只不过重新回到了云层里，等着明年冬天再同你相会。”
之后的某个冬夜之中，她莫名在深夜苏醒，循着水母灯的光辉在黑暗中前行。
“红宝石。你为何没有用普通的岩石制作那些礼物送给南极石呢，每年冬天的时候，她总是会为那些礼物的融化而伤怀。”
那是老师的声音。
本该立刻出声问好的，可向来遵守规则的南极石却不知为何止住了脚步，背身立在石柱背后不发一言。她小心地、僵硬地贴在石柱背后——只要稍微动弹一下，发丝间微弱的碰撞声一定会被那个耳聪目明的家伙注意到吧——在她想明白自己为何不想被发现之前，身体就已经提前做出了选择。
那个不着调的红色刚玉有着与她的个性如此不相称的、温柔如梦般的嗓音，“我不想让她认为融化是一件坏事。”
“南极石只能在寒冷的冬天活动，但那并不意味着在冬天行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对于以阳光作为养分的我们来说，冬日稀薄的日光会让活动变得格外困难，这一点对她来说也并不例外。”
“其他的伙伴们很难跨越冬夏的交界陪伴在她的身边。而我们……老师，不论是我还是你，我们都不年轻了。”
红宝石摘了手套，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盆中水母透明的伞盖，亮晶晶的红指甲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白茫茫的雪景虽然也很美丽，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未免太过寂寞了。”
金刚将宽厚的手掌落在她头顶轻抚，“……你是为了能够让她能够喜欢上冬天，所以才这么做的吧。”
“不论融化多少次，只要第二年的冬天再来临，就又能重新得到许多，”红宝石抬着眼，露出一个有些懒散的笑容，“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明白，冬天不只是她的限制，也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
“不论雪景有多迷人，看上个成千上万次也免不了会厌倦。我希望她能够看到除了那之外的东西，冬天其实也并不比夏天来得逊色，如果有那个心思的话，冬天也可以是一样的丰饶。”
“我希望她能够喜欢上自己生活的世界。”
……
南极石双肩微微颤抖着垂下脸去，“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
那可是她唯一的伙伴、她唯一的兄长不知耗费了多少个深夜才雕琢而出的……贵重的礼物啊。
“我……”她嗓音里含着一点压抑的哽咽，“我很喜欢的……”
月人哪有什么慈悲心肠。
不论那栋冰晶所制的小屋里包含着多少心意，对于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云团来说，也只不过是毫无价值的障碍物而已。
那不是能够被拿来践踏的东西。
然而红宝石却只是随意地、不大温柔地在她头顶上拍了拍，“别难过，南极石。你还在我身边，我也还没去到月亮上，你喜欢的光景也好、我制作的东西也罢，我们都还可以无数次地见到。”
“被月人夺走的东西，终究还是会回到我们手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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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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