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定你说的话和我对它的理解是同一个意思。”
“是的。”
“明明反对这种实验,但却能接受在自己身上尝试,我多少能理解你在想什么,可你不觉得,这种行为本质上也是对你信奉理念的一种背叛吗?还是说,你已经无所谓了。”
我说这真是不客气的批评:“我从未放弃过。”
“一种弥赛□□节?”她带上眼镜,双手交叉支撑着下巴,淡淡看向我。
“连最无知的三岁孩童也明白这是多么严重的指控,我没那么愚蠢。”
“那么,你在想什么呢?”
我眨了眨眼:“矛盾、自我诘问。就算秉持一种理念,也不一定永远遵循着它,总是如此。
从我明白生命在我心里无法等价的时候,我就学会用普世的道德告诉自己一些死亡是必然的。牺牲原是个高尚的词,后来引申粉饰有了狡猾的性质,我必须听到那些处在牺牲位置上生命的真正声音,然后肯定他们,因为生死的选择必然是有思维者与生俱来的权力。
我只是希望,那声音一定出自真实,是充分考虑了对世界与所有经历的珍爱后,发自内心而非包括欺骗与压迫在内外物的纯粹声音。显然,实验是一种外物。”
“……”阮·梅:“你认为我不够理智。”
“不,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因为你太过理智。”
“镜子里的我,你已经看到过了。”
“我知道你不会因实验而死。”
“那你在担心什么?”
“所有可能的灾难。你知道的,令使很难对付,即便是实验产物,你的身体也很难承受实验的代价。”
“我能调整变量。”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缩短这一进程?”
“所以?”
“我可以。”
“……”阮·梅朝后靠在椅背:“我们需要换个地方。”
-
裹上厚重的防冻服,从飞行器里出来降落在地,重量让半条腿陷进松软的积雪里,形似企鹅,我向前挪动。
看到神色装扮如常的阮·梅,不服道:“为什么你不用穿?”
阮·梅大概觉得这是个蠢问题,转身自顾自先行一步还不忘敷衍:“天才,很神奇吧。”
缓缓跟上,顶着风雪眺望辽阔的冰原。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和螺丝咕姆在空间站月台上那时候的事了。
就像人们总是无缘无故产生某种念头,我也曾在观察湛蓝星时看到白色而心生冲动。
一处冰雪覆盖的无人之地。
曾经,一个几乎遗忘的小小愿望,就这样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实现了。
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假设过它的到来。
回首,大雪抹除行路人的痕迹。
说书人口中的一些惨剧总是发生在风雪交加的夜晚,也许作者希望以雪的纯白斥责不义的肮脏,也许是因为那样的天气容易抹去痕迹让故事变得更长。
毕竟在大雪中,主人公如何去找到仇人呢?她必然经历、忍受、反复上路,直到最终。
有人说雪为世上一切丑恶美好遮以洁白。
我不喜欢这种说法,因为无视丑恶与美好的洁白恰如虚无,而虚无对此并不在乎。
但有一点,我是认同的。
艰难的爬上去,阮·梅已经在等待了。
我挪动她身旁,擦了擦透明视镜,抬头。于是在这处山崖的最顶端俯瞰,轻而易举看到了这份洁白。
转头问阮·梅:“实验室呢?”
后者淡然道:“出了点儿问题,看来在开始实验前,我们得先重建它。”
“……你都不让人看管吗?”
“是需要被封存的场所,没有太多价值,因此没有。”
“不要说这么无所谓的话啊,重建得多久?”
阮·梅沉思片刻:“很快。你先回去,我来负责。”
我向后张手躺进雪中:“再爬一次?饶了我吧。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尽快。”
阮·梅给了我一个冰冷的眼神,很多时候她的眼中并无情绪,因此眼神也没有意义,最多只是表明“我在看你,我在关注”之类。
这次的也一样,不过她说:“你的体力不该这么差。”
“说这句话之前你有没有穿过防护服试试?我已经记不清上次见到用这种材料制作的防护服是哪个时代的事了,很难想象现在还有人生产这种老古董。”我思忖片刻,猛的坐起来认真道:“这真的不是新时代的刑具吗?”
阮·梅:“……”
沉默的天才上前,越过了山崖的积雪。
尽管她的沉默很可疑,但她的跳崖又很好弥补了这一点。
我重新躺回去。
不用担心另外一位。
众所周知,天才的手段难以捉摸,她不会莫名其妙自由落体,更不会因此而死。
在山崖上等了许久,我忘记去数时间了,回过神来阮·梅正站在我跟前。
“好了?”
“好了。”依旧是简洁的回答。
我站起来,看向山崖下那片被山体包围的平地,一处建筑小小的矗立在那里。
阮·梅说她会在哪里等我,因为我现在不太适合和她一起自由落体。
想问她不能带我一起下去吗这种话,可惜还没问出口,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种情境其实很常见,不得不说,我所经理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原地。
诚然宇宙终有法则将命运导向一点,理论上所有的分别和重逢都会重现。这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惜站在这个点上的我却难以苟同。
我曾试想过为什么理智与感性总背道而驰,没有结果,但也正常,就像万物终有缺陷,或许无法理解这个问题就是属于我的不完满。
时至今日,我早已放弃弄明白这个问题。时间会给出答案。我终会一遍遍确信,关于过去,关于未来,我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属于我的时刻的钟声仍未敲响,现在的我只需要看着我的路保证它没有终点,仅此而已。
于是,我便踩着凝固而漫长的时间,沿着无人踏足的道路前行。
阮·梅为我介绍了她的作品,这座实验室只有在山崖上的角度去会感到看微小,内里五脏俱全,配备相应设备和物资。
除了人,这里什么都有。
我问阮·梅现在开始吗。
“好。”
“我们?你我?”
“对。”
这便是我们真正的开始了。
将叩问真理的过程用无人之地上发生的一件事来形容,显然,我更愿意说:那就像我在湖泊上用最原始的工具开凿一块积冰,而我并不确信那下面存在鱼类这种生物一样。
“我检测过了,水下生态进化了有别于其他星球的鱼类,生物种群不算衰弱。”
“好了别说了,让我自己发现。”
阮·梅的回应是在我旁边精准打出弧度完美的冰洞。
“……”我拿起简易鱼竿钓鱼。
“你该放弃用无意义的事来消磨时间,而且你的鱼竿没有钓钩。”
“时间如果不用来消磨那才是真正的无意义,谁也不能说我无法通过原始的劳动获得片刻宁静与思考。至于鱼钩,仙舟有句话,叫愿者上钩。”
阮·梅拨了拨弦,她放弃了这个话题:“晚上吃什么?”
“烤鱼。”
“钓不上来呢?”
“那就没有。”
“我们的罐头……”
“在你决定将它也当做实验素材用来制作令使的翅膀时,你就应该想到这一天。”
她没什么表情:“下一批物资后天到。”
“可喜可贺。下次做类似决定记得先问一下我是不是能承受,如你所见,这幅躯体并不比凡人强大。对了,数据怎么样?”
阮·梅难得皱了下眉:“没有变化,我需要采样你的血。”停顿了下,她继续说:“我也需要。”
反应了片刻,我才意识到她是在说她需要进食。
“其实理论上我们还有食物。”
我几乎要笑了:“是指把那些失败素材再度分解组合?放弃幻想,我还没疯。”
“……”
“……”
阮·梅抬手,轻轻捏了捏按弦的指腹:“攻击性变高了,这点我会记下,明天再实验一次。”
我很无语:“我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关系。”
“需要验证。”
“行吧。”
我们必须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神明,毕竟星神就在天上。而且,如非某个未知的存在怜悯我的遭遇,我很难相信一向运气不太好的我居然真的钓到了鱼。
这简直比佩佩凑到我面前主动求摸还要让人惊悚。
夜间升起了火,雪原的陆地上没有智慧生命,恶劣的环境也未曾让这里诞生猛兽之类的生物。
如果看到人影,我们的第一想法绝对不是他需要帮助,而是某个掠夺者即将来临。
两个文弱的学者能做的事有限,我想来以悲观的想法看向这个世界。
为了保护好自己,即便是恶意的揣测也成为了必需品。
回到实验室的休息间,阮·梅打开灯,坐在高脚凳上自娱自乐,弹奏我未曾听过的曲调。
也许过于舒缓,有助于睡眠,我有些困了,便窝在沙发上打了个盹。
某一刻,阮的声音消失,有一瞬间刺耳的电波声闯入我的脑海。
于是,我立刻睁眼。
察觉我醒来的阮·梅只给了我一个眼神,她拨弄着弦:“黑塔,我以为你不会把我卷入这个课题了。”
“……”
我听到黑塔与波尔卡的对话。
她召开了天才们的会议,用以通告其他人禁止打扰。
“随便,我不在乎。”这是黑塔对威胁的回应。
就和人类之间有所区别,我眼里的所有天才中,黑塔永远是最任性、最宽容、最像人的那个。
不小心弯了弯唇。
“阮·梅,她在你哪儿吗?”
“在我旁边。”
“这儿老朋友挺多的,她不来打个招呼?”
「赞达尔」来古士抱胸:“居然还藏着一位未发声的天才吗?”
“前辈的话似乎有点儿多了,现在还没到你发言的时候。”
「赞达尔」来古士微笑:“抱歉,毕竟,好奇是我们的本能。”
“节约时间,我就不废话了,阮·梅,帮我问一下她,小白在哪儿?”
阮·梅看向我,自从再度见到我,她就没看见过那只狐狸。
伟大的星神排布棋局,伟大的人掀动棋子走向的轨迹,谁说,我不能有自己的棋局呢?
“匹诺康尼。”
黑塔:“你看见过翁法罗斯吗?”
“看见了。”
“没什么想法?”
“命运。”
“呵。”黑塔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就知道你要当谜语人,等着瞧吧,宇宙一定会按着黑塔喜欢的方向前行。”
「赞达尔」:“……”
“没别的事就先挂了,我这边有的忙。”
“请等一下,女士,我同样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那边的存在。”
“这种时候添乱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不过我想都到这个份上了,前辈你应该也不会做无聊的事,问吧,如果她同意的话。”
「赞达尔」上前,仰视象征阮·梅的席位方向:“我想知道,您,是否后悔过?”
“真热闹啊,所以这人是谁?”原始博士在寂静中发笑。
“我倒也听不出来,寂静领主,不说句话吗?”
“啧。”
隐约听到了一片嘈杂,回答问题需要专注,我无视了那些声音:“过去会有,时至今日,遗憾依然存在,后悔绝无。”
“为什么?”
“我做了当下能做的,最好的选择。我做了对未来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即使不完美一再失去,那也是宇宙未来的必然,事实在整个宇宙尺度上,我没有选择的权力。
我对「赞达尔」说:“你知道答案的,知晓,这个词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所以您坦然接受了命运。”
“我没那样说过。”
来古士退开:“我们依然无法统一认知所以,我邀请您见证我的答案。希望未来,您也能向赞达尔共享您的成果。”
“理所当然。”
换回阮·梅,她邀请黑塔一切结束来品尝糕点,但通讯结束后却收拾起了东西,自顾自朝外边走。
“你去哪儿?”
“空间站。”
“不是说不参与黑塔的课题吗?”
她学我说话:“我没那样说过。这次的课题很有意思,我去看一眼。来吗?”
是根本不需要征询意见的问题。
“当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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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我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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