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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灵最后还是没找到阿姐的相片。事实上，她甚至连片相框的玻璃渣都没找到。
她灰头土脸的坐在蓝瓦竹楼的台阶上，手里捻着一根狗尾巴草，眼神空空的发着呆。刚过肩的发尾粗糙劈叉，隐隐泛着棕黄色，但她完全无心去管。她身边放着一捆厚重焦黑的相册，部分外壳有些烧毁，但大体都还完好。那是她在烧空了的佛堂里，除烧黑的金佛外所找到的唯一幸存物。
那一场火烧得并不彻底，起火点大约不是屋里，烧的时间也不长，只是因为佛堂全是木头盖的，火势看起来唬人，最后倒也没能完全烧尽所有。她在烧塌的柜子下，先是摸出了漆黑的面目全非的金佛，然后扒出了他们达班的相册，内容完好，只有外壳烧毁了些。她因此紧接着将那一片供奉的桌台翻了个底朝天，像是得到了什么欢欣鼓舞。然而她在废土砾上卯足了精神翻找了一整天，最后却一无所获。
不要说相片，她在那片废墟上连一片木屑也没有放过，最后连一点烧黑的相框或玻璃的残渣都没有看见。
百灵眼神空空的跪坐在坍塌的木头上，透过房梁仅残的框架，呆呆的看着天边血色的的晚霞和金云。乌鸦凄哑的叫着飞过，她低头又看了看手边的金佛和相册，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金佛不会说话，相册也不会。可是无声胜有声，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一场火，烧毁了佛堂，烧去了所有佛前的假意虔诚。佛的金身不真，素日里拜佛的人，心也不诚。
不知道跑去和艾梭苦修的姐夫，看到在烈火中烧的焦黑的金身佛像会作何感想。也不知道，他要如何和自己解释，好端端一张相片，会在大火中不翼而飞。
但也许这一场无端的火，本身就是他最好的借口了。
百灵撇掉了那根狗尾巴草，讽刺的笑了笑。她埋首在双膝之间，深深的呼了口气。
好得很啊，好得很。他又能得偿所愿的做一个完美受害者，师出有名的为自己讨要，兵不血刃，连骨带皮的将他的对手生吞，不动声色的达到自己的目的。
就像他的那只孔雀一样。
不远处传来扑棱棱的声响。百灵抬头，白孔雀正在院内，飞到它的树枝上，优雅的理着自己的羽毛，似乎是刚刚饱餐一顿，正餍足的晒着太阳。它似乎是察觉到了百灵的目光，停下了动作。一人一鸟四目相对，白孔雀对着百灵，突然抖抖屁股，开了个屏。
百灵：……
她无语的笑了下。啐了一声这臭鸟的欠嗖德行，某些时候它真让她想起姐夫，现如今老成持重的猜叔在年轻时也总是这样时不时的招惹她，其实哪怕是现在，他也总是没事儿在嘴皮子上逗逗她，看她气急败坏才高兴。
想到这，百灵不由起身，走到院子中间，踩在草坪上，晒着太阳。过于猛烈的阳光让她眯起眼睛，望着空空如也的寨子，无意识的轻叹了口气。
百灵滞留在达班了。
她还没体会过达班如此安静的时候。以往虽然也没觉得吵闹，但寨子里总有人在制造出声响。来来回回，清理屋子的，巡逻放哨的，家里的车进进出出，总是满载而归。院子里总有人在，要么修车，打开车前盖，捣鼓她看不明白的零件；要么就趁着不忙，洗一洗车，稍作养护。姐夫要么在楼上，习字，饮茶；要么在庭院里，摆弄他的孔雀，或是他的花草；亦或在佛堂前静心打坐。而她总是叽叽喳喳，一路嘻嘻哈哈，疯疯闹闹的穿过寨子，最后在姐夫嫌弃的目光中跑到他面前，被他责怪人来疯，没正形。
如果但拓在，他会笑呵呵的走过来，把她的头发揉乱，看她急眼，说她又捣蛋。她嗷嗷叫着扑到他怀里，之后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满屋子转悠。如果她无聊了，或累了，她就会重新找个角落，自己乖乖窝起。她每次都不会告诉但拓自己在哪，但他总能准确的找过来，给她塞一点好吃的，或是什么奇怪的小东西，哄她自己和自己玩。
而如今她站在空空荡荡庭院，眯着眼，听着树叶沙沙的响声和孔雀的鸣叫。微风若有似无的拂过，吹的屋檐下的风铃叮当轻响。耳朵不自觉地捕捉着这些平时从不曾注意的声响，让她感觉达班此刻静的人发慌。
以前人多的时候没感觉到，这会儿楼空人去，她才意识到原来家里有这么大。甚至大的有点太空旷了。
尤其是在佛堂被毁了以后。
苦修先是持戒七天，紧接着就进到山头，音讯全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百灵联系不上姐夫，也联系不上但拓。电话试着拨了一通又一通，最后听到的只有甜美的“不在服务区”的电子音。虽早知会如此，但心里还是会无端平添几分烦躁。
另外，虽然姐夫和但拓失联，没能第一时间骂到她，但已经另有别人代替他们履行过这份责任了。
她回达班这件事完全是临时起意，说干就干。早先那些兼职零工余下的钱让她拿去换了一辆二手木兰摩托，等到她寄住的人家发现她留的纸条，她早已经在达班“飞蛾扑火”了。
即使她在描述的时候有意的忽略了一些诸如闯火场之类的情节，她还是没躲过猜叔旧友的一顿呵斥。她还是头一次见那位伯父用如此严厉生气的语气讲话，而她也是少有的沉默着，只能听训，不敢还嘴。
她的摩托坏了，被困在了达班山里，她一个没留神还是被人给坑了。因为这个她又额外多得了一顿教训，伯父惊怒之余，庆幸她的车还好不是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路。沈星那里还留了辆车，伯父也有意派人来接她，但銮巴颂和逻央依旧在磨康河上打的你死我活，大曲林不太平到闹市区也三天两头出人命。被恶意纵火后的达班反而成了个清净地，百灵的唐突意外的歪打正着，给她寻了个好去处。
如果除去一些起居上的不便，与某个意外来客的话。
不远处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百灵懒洋洋的睨了一眼，不出意外的看到沈星趿着拖鞋走过来。
“……中午吃啥？“
他站在游廊下，没有过去，生怕孔雀发疯扑棱着啄他。他可不像百灵，有胆子和这鸟打一架。百灵眯眯眼，嘬嘬着逗着孔雀，瞟了眼沈星，哂笑一声：
“我们现在中午吃哪样还有的挑噶？“
沈星耸耸肩：“多少还是能给你一点选择。“
“哪样好选嘛？“百灵撇撇嘴，扫他一眼：”咱们两个是哪个会做饭啊？“
“嗯……”沈星沉思片刻，果断报菜名：”番茄牛肉，咖喱牛肉，红烧牛肉，选吧。“
“嗤。“百灵笑笑，毫不配合的戳穿他：
“方便面就方便面嘛，还这个牛肉那个牛肉，不晓得的以为你去马关道偷冷冻肉了呢。咱俩这水平不也没差多少嘛。“
“那还是有点差别的。“沈星故作高深的点点头：”我是煮的，你纯只会开水泡。“
百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懒得和他再争辩，毕竟她还等着沈星给她煮方便面。现在她也算是过上了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生活了——一天三顿方便面，吃的她简直想吐。她从来没有这么想念一顿正经的饭菜过。沈星在灶台前烧水，她窝在一边发着呆，忍不住就打起了沈星那几箱子零食的主意。
她很自觉的不请自来的扒拉起来，反正这些都是她对象掏钱买的，她吃两口咋的了，她没让沈星还给她已经很客气了。百灵一边好奇翻着他的零食一边啧啧感慨，薯片、饼干、火腿肠……但拓纯是按她的喜好给沈星留的口粮嘛。
他什么时候能看到消息呢……
百灵没由来的叹了口气，抽了两根火腿肠出来，打算一会儿一人一根和沈星分了放方便面里。这会儿她想吃点甜的。她哼着歌，在箱子里翻着巧克力。她之前早就看见了，一盒子呢，她特别喜欢的那个牌子的牛奶巧克力。
然而她把沈星那堆口粮都翻了一遍，也没见到一块儿巧克力的影子。佛堂里的情形如今又在饭厅里上演一次，百灵沉默的盯着那一堆零食，想起了那个傻乐呵的金毛老外，和他那顶围满了坐不住的孩子的帐篷。她静静的看着煮面的沈星，默默的又把零食原样放了回去。
面煮好了，他们两个人隔着蒸腾的热气水雾，静默不言的对坐吃饭。
“你下午要干什么去。”
百灵吸溜着面条，神色看上去若无其事，好像不过是随口一提。沈星却莫名紧张的联想到了猜叔，他谨慎的打量了一下百灵的神色，试着含糊其词：
“不干什么。”他心虚的笑了笑，“能干什么呀，就到处看看弄弄，睡个觉……”
“巧克力呢。”百灵不再听他废话，干脆利落的打断他。
沈星尴尬的张了张嘴，找不出说辞。只能讪讪看着百灵，等着她劈头盖脸的讽刺刁难。
奇怪的，百灵并没有大动肝火的和他吵闹，她只是不紧不慢的吸完最后一点面，慢条斯理地端起碗来，小口咕嘟咕嘟的喝着汤，似乎根本懒得管他。正当他松口气，以为他给贾斯汀巧克力的事要就此过去，汤碗“当”的一声，重重叩在桌上。
“不要和那个老外来往。”
百灵垂着眼，咂了咂嘴。语气淡的好像不过在说，我吃饱了。
“......没必要吧。”
沈星对于她理所应当的指使多少有一些不爽。即使百灵的神情语态有那么几分猜叔的意味，他也不觉得她够格能指点他该怎么做。她又了解什么呢？一个给家里宠坏了的小公主而已。自己以为自己有两下子，实际上什么都不懂。
当然了，这些他也不敢说，他甚至也不敢表达出自己丝毫的不满。于是他只能压着脾气，委婉的同百灵分辩：
“我不明白了，你对那老外哪来那么大意见啊……？他不就是来找你问过一次愿不愿意帮忙给那些孩子教课吗，那不也是做公益，好心做好事吗，你不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应该也了解的吧？你看不上，不想去就不去呗，也用不着这么对人家撂脸子不客气吧？好歹他还把你从火里救出来了呢……”
百灵听着他略有抱怨的嘟囔，一反常态的没有勃然大怒，而是勾勾唇角，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我已经对他很客气了。”她漫不经心的敲敲桌子，抬起头，好像只是饭后闲谈一般随意的说道：
“如果不是看在那天他帮忙的份上，我早就去山里找那些娃娃的爹娘拆了他那顶破帐篷，保证他的公益助教，一天也别想安生搞起。”
沈星目瞪口呆的看着凝神眺望着屋外的百灵，突然觉得眼前的她变得令人感到陌生，甚至让他感到一丝毛骨悚然。
“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听我的吗？”她转回头，浅笑扫了一眼错愕的沈星，无趣的拨弄着桌上的筷子：
“只是我自己去说，屁用也不管；但如果说这话的人是达班的，那我甚至不用明说，我想让那顶帐篷消失，我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意思，那些村民，不但再也不会放孩子去那听课，还有的是人上赶着去找他的麻烦。”
“你猜在人性绝对的愚昧和暴力下，他的慈善公益能坚持几天？”
百灵笑盈盈的，冷冷的抬头看着满脸震惊而不可置信的沈星。
“我不否认他来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做助教是在做好事，发达国家的人过惯了好日子同情心泛滥，我管不着。但是你——“
沈星听她话锋一转，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她。百灵拍了拍手，慢慢悠悠的起身，走到了屋檐下。她看着檐外的花草，顿了顿，蓦地转过头，目光锐利的牢牢地盯住沈星
“你最好是搞清楚你的立场，你是谁的人，你说什么，做什么，外面的人会怎么看。就像如果我去捣了那老外的帐篷，山头的人会以为我们达班是什么意思；而你给他们送巧克力，他们又会以为，达班是什么态度。“
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沈星感觉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地回忆起他来到达班的第一天，猜叔一刀扎在他腹部，鲜血汩汩向外流出的感觉。恍惚间，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檐下的百灵看着他，又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般，懒洋洋的，对着回过神来的他笑了笑：
“你下午是打算睡觉，对吧？“
沈星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百灵却像是根本没打算听他的打算，只留给他一个冷淡的背影，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呆呆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栈桥尽头，又默默的盯着面前的两个汤碗，艰难的确定，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
他沉默的站起身，端起碗，扔到水池里清洗。水流哗哗的响着，四下又恢复了无人的寂静。只有梁上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他循声抬头望过去，内心百感交集。
果然在三边坡，没有人是真正的天真无邪。
哎，小百灵学会用文（老）明（阴）人（b）的方式去处理问题了～也是跟着老头耳濡目染，某天突然就得心应手了。
sorry拓子哥，下章你肯定就出来了，这章就带着你的零食先短暂打个酱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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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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