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地域的冒险永远伴随着未知。’
瑞秋对这句话的印象在这一刻又加深了，她正藏在真菌森林的更深处，一个发光孢子与苔藓都很少的地方。
地脉辐射并没有消失，它们很顽固，哪怕被岩石层层阻挡，依旧不依不饶地渗透了上来。从下而上的微弱光线像法师刚刚绘制完成的法阵一样，投射在真菌菌杆底部，却穿不透植物，那些真菌们聚集在地面上成了遮挡地下光线的网，高低错落，越往里越密集，微弱飘散的光线就这样被切成了一个个分散着的小型地灯。
属于人类的劣势又回来了，脱离微光，瑞秋根本看不清腰部以下的景象，人类的上半身与更高大的菌杆一样，不再被光线眷顾，她只能伏低身体，猫着腰，从等人高的真菌丛里穿过，偶尔才会抬头，透过黑蓝色的植物空隙，观察远处依旧充斥着发光苔藓的地方。
那个区域已经被怪物占领了，奔跑中的它们速度很快，人类有限的视觉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瘦长的剪影，怪物们佝偻着脊背，利用蛇一样扁圆的吻部时不时嗅闻着空气，眨眼间又窜到菌杆之后，不见了踪影。
静谧的空气中，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人类轻微的呼吸声，瑞秋却不太害怕，她知道阿斯代伦就在她头顶上。
吸血鬼衍体显然不太喜欢这片密集的“灌木丛”，它们就和地表长满枝丫、结了很多细小叶片的矮树丛一样让吸血鬼讨厌。当然真菌的构造要简单许多，大多只有菌杆与菌伞的组合，不过粗细不等的真菌会虬结缠绕，把阿斯代伦极佳的夜间视力全挡了个干净，所以他喜欢呆在高处，吸血鬼衍体灵巧的身姿保证了他在真菌菇帽上行走都不会有声音，并且上面还看得远。
感谢裂谷下狂涌而来的风，就算瑞秋看不见怪物，她敏锐的感知也能从风带过来的恶臭中捕捉到怪物的行动路线。
那是一群沿着沼泽，摸索过来的蜥蜴人斥候。
就在不久前，瑞秋还能接受到土元素传回来的讯息，平原上越来越密集的尸骸让她们警惕，经过很多次的信息拼凑，她也意识到了平原实际是多么可怕的地方。
看似平坦的地面上遍布着半人高的植物，许多颜色发暗的蕨类，让沼泽的土质变得更柔韧，连岩石组成的土元素踩在上面都不会轻易陷进去。等到土元素摸索完地形，发现囤积的大量尸骸后，瑞秋便命令它潜入地下，检查沼泽之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召唤物的警报，与石头遭受攻击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几乎同时响起，简陋的长矛和尖利的脚爪，在拥挤的沼泽之中缠斗上土元素的身体，可惜这些攻击没有对坚硬的岩石造成半点伤害。
瑞秋“看”不见攻击土元素的东西是什么，沼泽里的活动空间太小，泥土层层叠叠的挤压着它，于是土元素又在德鲁伊的命令下快速转了个身，结实的岩石臂膀扯住了一只来不及收回的脚爪，用力一压，便把包围圈扯出一道缺口，接着它又在泥土中一蹬，属于自然的造物在粘稠的泥土中游泳一般，轻松地向下冲了一大截，直到笨重身躯跳上了一处宽阔的平台，瑞秋才知道自己强烈的危机感不是空穴来风。
沼泽下有个怪物王国。
地脉辐射的光芒没有眷顾到这里，它们似乎只喜欢在土石之中汇聚，像流动的光带一样向上攀升，平原底下的岩石被挖空出很大一块地下洞穴后，地脉辐射便不再搭理这片空间了。
黑暗笼罩住了地底，沼泽的水汽下渗，腐蚀着岩石表面，让它们变得没有棱角，越接近沼泽的部位也变得更脆、更加密布孔洞。通过土元素的眼睛瑞秋可以“看”到地下世界残破的景象，岩石边缘原本应该有可以行走的廊道，但是被破坏得只剩几节断裂的木梯，它们被钉死在了木板上，颤巍巍挂在岩壁边缘。
这些木制品状态很糟糕，潮湿的环境让它们变软变烂，还有奇怪的污渍与灰褐色的杂质粘连在上面，就连土元素都不太愿意接近，只有喜食腐物的虫蚁在岩石孔洞与污渍附近爬来爬去，部分倒霉的家伙接近粘液后就再也挣脱不开了。岩壁下方非常热闹，尖利的嘶喊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金属武器磕碰地面发出的铿锵声，还有利爪划过岩石表面的声音也时常传来，或是密集或是迟缓，间接还有利刃入肉的噗嗤声。
隔着“传声筒”，瑞秋明显感觉到信息有延迟，正在疑惑土元素的意思，下一秒，她就知道了答案。
一个不大的生物被倒飞着丢了上来，是一只地精的尸体。
新鲜的血液从它还没停止抽搐的咽喉中一股一股地涌出来，随即，那个丢地精的家伙也爬上了岩壁，半卓尔半蜘蛛化的怪物把锐利长矛拔出，又泄愤似的再次戳进了地精的尸体里，对着土元素身后发出一连串怪异而富有节奏的叫嚷，庞大的蜘蛛下半身踢踏着，密布均匀的尖锐毛刺，此刻正气势汹汹地炸开，这是一只男性蛛化精灵，精瘦的上半身顶着一颗长着复数眼睛与尖锐毒牙的怪异头颅，只剩皮肤与银白色的毛发可以隐约看出一点曾经属于卓尔精灵的影子。
几只佝偻着脊背畏畏缩缩的身影，受到蛛化精灵的威胁连滚带爬地掉了下来，它们长得很像洞穴里的蜥蜴，但是长手长腿，全身遍布灰色的鳞皮，破旧的面料胡乱裹在它们身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土，它们显然就是在泥土中攻击土元素的怪物，那点戾气在蛛化精灵面前完全消失了，只敢露出一副怕极了的样子，恨不得匍匐在地。
土元素视野有限，早在脱离沼泽，听到嘈杂的嘶嚎以后，它就“散”成一堆，伪装成了最普通的岩石碎屑，看不到蛛化精灵做了什么，漫长的安静后，它感觉到那几只蜥蜴人飞快地逃窜出去。蛛化精灵却留了下来，它的身体向上拉直，与类人生物相似的上半身贴在岩壁上到处嗅闻，土元素的视线里庞大的蜘蛛脚爪不耐烦地叩击地面，发出“咚咚”声响，忽然一张扭曲变形的脸直直向着土元素倒下，凹陷的眼珠像数颗镶进面皮里的黑色圆球，同时在灰紫色的皮肤下打转，仿佛在说它可以看穿一切。
土元素保持不动，蛛化精灵那张脸不死心地越凑越近，尖针一样的蜘蛛腿对着岩石堆戳挠几下，直到岩石表面被它口中流出的毒液腐蚀掉了一些，它才罢休，又仰头撕吼几句，等到远处传来同频率的回应，才攀附上岩壁，飞快消失在土元素的视野里。
瑞秋很庆幸自己不在现场，她无法保证自己不被发现，于是安排土元素下一步行动时，她更谨慎了。
地穴很庞大，里面除了蛛化精灵与奇怪的蜥蜴人还有许多种怪物，比如更懂得建造技巧的地精、狗头人，还有能生活在水下的寇涛鱼人，残留下来的爬梯就是给这些生物通行用的。它们被蛛化精灵当作奴隶，不停挖掘着平原下的岩石，随着土元素越探越深，下面的吵闹声就越大，怪物们闹哄哄地跑来跑去，把简陋的推车丢得到处都是，偶尔撞在一起了，它们也会相互瞪视对方，发出威胁般的嘶吼，每当这时，巡逻的蛛化精灵就会随机从某个崖壁上冒出来，杀死一两个最没章程的，然后离开。
蛛化精灵们不喜欢接近地心的最深处，因为那里有一条醒目的橘红正在滚滚流淌，地下岩浆温度烫得吓人，全身充满恶臭气息的蜥蜴人接替了监工的工作，有了特权的它们早就遗忘了对蛛化精灵的恐惧，“奉命”欺负比它们更弱小的存在，有的挥舞长矛殴打地精，有的四肢着地驱赶鱼人。
再多的信息土元素就看不到了，它被一只穿着短袍，全身挂满骷髅饰物的蜥蜴人发现，那位大约是头领的异怪一声令下，其他蜥蜴人便追逐着土元素的脚步，一路跟到了平原之上，直到召唤时间结束，蜥蜴们的追踪还不罢休，竟然晃晃悠悠地一路追到了真菌森林里。
瑞秋与阿斯代伦躲避的就是这群充满恶臭的追兵。
“看来只有五只，两只是前锋，三只断后，它们脾气不太好，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游荡者轻巧地从真菌上翻下来，用气音询问：“灰色的皮肤，看起来像鳄鱼的鳞皮，头部的背鳍一直蔓延到尾部，你以前见过这样的怪物吗？”
“听着像蜥蜴人，不过身形纤细了太多，又是一群久居幽暗地域的家伙。我看不清它们长什么样，但是它们浑身都散发着难闻的恶臭，这味道告诉我，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它们。”吸血鬼衍体难得没有抱怨苦差事，瑞秋觉得好奇：“你对它们的味道没意见吗？”
“哦，我可怜的旅伴，你忘了我并不需要呼吸。”阿斯代伦幸灾乐祸。
为了防止蜥蜴们听力超群，两个人分享信息时挨得极近，吸血鬼衍体蜷曲的发丝随着他说话而小幅度摆动，偶尔擦过她的脸，让瑞秋觉得有点痒，她抬手挠了挠脸颊：“可惜了，我能保证你很少能体验臭得这么纯粹的味道。”
“你在学我说话？我应该鼓励一下你的，但是不行，你还差得远，这种时候对我用激将法没用。”吸血鬼衍体又呵呵笑了两声：“安静点吧野人，这里可不是你熟悉的地表森林。”
“我想到了一个远程就能完成的陷阱，但是需要你来配合，我们距离怪物有二十尺吗？”瑞秋问：“阿斯代伦，等它们踏上召唤过土元素的那片土地时你得提醒我。”
她说话的时候双眼还牢牢紧盯着蜥蜴人的方向，双手却在次元袋里掏来掏去。
“那种地方我怎么可能记得，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掉头，然后一走了之。”阿斯代伦说得理所当然。
“不，我们对路线并不熟悉，你还带着个夜不能视的拖油瓶，没有发光真菌的帮助，我们被发现是早晚的问题。”她在我们二字上加了重音：“所以拜托敏锐的你一定要记得位置在哪好吗？只要你愿意帮忙，接下来就会有好戏看了。”
“这招真不错。”阿斯代伦嘟囔。
他安静了下来，要不是弯曲的发丝偶尔还会蹭上她，瑞秋都要以为吸血鬼衍体又开始作弄她了。
空气又恢复寂静，只留下轻微的风声，还有蜥蜴们尖利的长尾扫过土地与菌杆表面，发出的刮擦声，回荡在黑蓝色的森林里。自然非常大度，无论动物、植物、类人生物还是元素生物，只要在祂照看的范围内，祂都会允许生物们在这片土地上自由地行走，哪怕是怪物。瑞秋不会寄希望于风向一直眷顾自己，或许没多久这股为她带来助力的微风，就会把她的讯息反向带给蜥蜴们，所以德鲁伊决定先下手，至少要困住这群擅长追踪的怪物，要是能解决掉几只那就再好不过。
土元素在它们原本的位面中只是活化的能量，想要把它们召唤到物质位面需要抽取一部分地下岩石与泥土当成基石，当然自然的规则不会犯错，这种抽取方式更像是在一定范围内分散开力量，每个部分收取微不足道的一点泥土与岩石，那块土地依旧牢靠，踏上去也和其他地方没有区别，挖掘时才会发现比别处更松软，像刚被虫子松过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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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逆流而上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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