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代伦还站在蛛化精灵瘫软的尸体上，任由伤口静静地流着血。
他的血液看起来和类人生物不太一样，流出来的速度也很慢，血液的颜色不是鲜红。
颜色很深，像是在空气中暴露了太久，暗红得发沉。
瑞秋下意识嗅了嗅，他给自己调的香水味把他自带的气息隐藏的很好，哪怕血液流出来，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也不算明显。
作为不死生物他不需要睡眠，所以那些时间里他每天都会精心照料自己，为头发抹上发油，花上很久的时间整理发型，给身体与衣服喷洒香水，偶尔瑞秋从树上下来得早，还见过他给裸露在外的皮肤涂抹润肤油，那个味道很熟悉，闻起来很像盖尔用的那一种，估计是从法师那“讨”来的。
阿斯代伦的视线一直定格在蜿蜒流淌的血迹上，看着它们从没被铁甲包裹的大臂汇聚到小臂伤口附近，又带着从手背、虎口崩裂出来的血迹一起，缓缓蔓延到掌心紧握着的匕首上，再沿着刀刃滴哒而下。
血液掉落的声音在寂静的真菌林里异常清晰。
过了很久，雕塑一样的精灵终于动了，他跳下蛛化精灵的尸体，掰开它的手掌取走了那把附魔长剑，当然，他也没忘了怪物的弓。
夺心魔蝌蚪把阿斯代伦的自愈能力剥夺了太多，这么长时间伤口也没愈合的迹象，随着他的动作还能挤出一些“新鲜”血液，瑞秋把治疗药水递了过去，刚想开口，就被他阻止“先离开这里。”他说。
尾音没有上扬，压得像他血液一样沉。
‘其实他把药水喝完也耽误不了太多功夫。’瑞秋想，可是阿斯代伦很执拗，无论蛛化精灵说了什么，也绝对掀开了他最在意的伤疤，让他全身都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茧。
好在他理智还在，知道快点离开是非之地，瑞秋不再打扰他，精灵需要一点时间“独处”。
索尔石怪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没了向导，无法沟通的真菌灌木成了迷宫。阿斯代伦目前的状态想让他带路太勉强了。瑞秋只能指望自己，人类半弯下身体领路，不时侧身挤过长得太近的真菌，又下蹲躲避垂得太低的下一棵，双眼还要不停地向后看，好及时提醒心不在焉的同伴。
她们的路线应该没有偏离，越往前走，茂密的矮菌丛就变得越稀疏，地脉辐射的光芒逐渐扩大，人类能看清的区域也增加了不少，只是瑞秋的心里却被不安填满，天生的荒野卫士，哪怕被“禁”用魔法都能从地形上感觉到一丝危险，要知道狩猎往往都是在开阔地段发生的，消失的矮菌究竟是阻碍，还是保护，她无法确定。
更让她觉得不安的是味道，蛛化精灵死亡以后从它身体里渗透出来的毒液一直在腐蚀周围的真菌，即使两个人一直在远离战场，那股刺鼻味道还是久久不散，闻起来就仿佛有一群愤怒的地精，正高举它们满是锈斑与血迹的砍刀，疯狂劈砍烂掉的水果似的，如影随形。
自然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把异常轻微的声音“送”了过来。
“沙沙”，“沙沙”。
不是真菌森林的动物或者小型异怪，也不像风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树叶在颤动，可是真菌森林哪来的树叶？
瑞秋猛地转身，从同样反应迅速的精灵手里抽过了弓箭，眨眼间便和阿斯代伦背对背紧靠在一起，她手臂用力，利箭直指黑暗之中。瑞秋能感觉到阿斯代伦也手握长剑，摆出了差不多的姿势，她开始想感谢阴魂不散的蜘蛛臭味了，怪物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它生前使用的武器上，也让黑暗中的潜伏者变得拘谨，尽管人类视力有限，捕捉不到那么远，也能从身后阿斯代伦的肢体动作上，感觉到怪物的大致动向，他的剑刃在缓慢变化角度，追来的蛛化精灵不止一只。
怪物距离她们很近了，瑞秋能闻到蛛化精灵身上的霉味、血腥味，还有蛛网腐蚀真菌发出的奇特臭味，周围看不见的空间里似乎被它们织出了一片牢笼，完成一切后也不再隐藏自己的动静，声音开始从四面同时传来。
这些蜘蛛一定跟踪了很久，竟然有耐心追到空地再现身，同时它们也很自负，被发现后就迫不及待起来，围绕她们两个收缩包围圈，毫不停歇。
终于，等人长的蜘蛛腿落了下来，四只大型怪物上半身挺立，蜘蛛肚腹压低成攻击的姿势，向两人低低地咆哮着，这倒弥补了瑞秋的视力缺陷，地下反射上来的辐射微光照亮了它们，追来的蛛化精灵有三只拥有男性上半身的特征，唯一一只女性蛛化精灵不像男性那样拥有锋利的鳌肢，她的脸还保留着身为卓尔时的精灵面貌，下半身的蜘蛛体态也与遍布毛绒的男性不一样，更加漆黑，蜘蛛足肢修长尖利，仿佛数根扎进泥土中的长矛，远远看上去好似一只巨型黑寡妇蜘蛛匍匐在地。她的体型几乎比男性蛛化精灵庞大了一倍，过长的白发就像蛛丝一样散落在漆黑的足肢附近，与她手中反光发亮的双手剑一起，浸满了杀意。
“白脸臭虫，你们的味道真让我作呕，太阳送给你们满身焦糊味，太干燥也太热！”它说；“你们应该把血留给大地，肉与骨留给我们，女神会带走你们的影子，你们应该心怀感恩。”
“你说的很委婉，这很好，我为用匕首就解决了你兄弟感到抱歉，它实在是……唉。”阿斯代伦夸张地长叹一声：“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打算和原住民扯上关系，你们的领地我不感兴趣，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并且我的同伴正在赶来的路上，呆在地底的可不止我们两个。”
他在“匕首”与“两个”上加了重音，可惜瑞秋听不懂精灵语，只能从蛛化精灵僵持的态度上感觉到阿斯代伦说的话，起到了一点作用。
女性蛛化精灵显然是它们的首领，在它思考的时候，其他蛛化精灵一声气音都没发出来，空气又回归安静，让人窒息的沉默中，瑞秋感觉到护甲被阿斯代伦碰了碰，她没有动，心中却有了盘算。
“你怕火吗？”阿斯代伦的声音压得很低。
“不怕，你呢？”瑞秋也问他。
“很好，那就从我面前这个方向，冲！”游荡者话音刚落，就把不知何时握在手心的东西投掷了出去。
瓶子撞击地面，碎裂开来，粘稠的液体接触到空气的瞬间成了爆裂的火焰，女性蛛化精灵和它身边那只被波及，火焰舔舐而上，蜘蛛的长发与密布长毛的蛛腿成了最好的燃料，在倒霉怪物的哀嚎声中，瑞秋和阿斯代伦从火焰烧出的豁口之间冲了出去。
另外两只想要追击，又中了游荡者的另一个诡计。
瑞秋早就把阿斯代伦偷偷交给她的金属滚珠撒了出去，蛛化精灵们在峭壁、巨木上抓握力极强的足肢，压根驾驭不了小小的陷阱圆珠，就这样被拖慢了脚步。
只是这个计划并不是万无一失，炽火胶引起的火焰让阿斯代伦破损的战甲着了起来，瑞秋能听见精灵咬紧牙关的痛苦吸气声，她只犹豫了一会儿便抓住了他的手，效果简直立竿见影，阿斯代伦身体表面的火焰奇迹般消失了。
如果有人从其他角度观看这场追逐，一定会为两个冒险者捏上一把汗，他们即将跑出真菌森林，脚下的地面逐渐呈现出了下坡的趋势，这对只有两条腿的类人生物很不利，为了保持平衡，他们速度不得不放慢了一点，而他们身后，真菌菌杆被暴力劈砍的断裂声如影随形，四只蛛化精灵手握武器像是贴地飞行的鬼魅一般追赶着两人的脚步，万幸的是这群老练的猎手，也明白地脉辐射的威力，哪怕气道发狂，也没有一只冒险使用魔法。
最初瑞秋还能拉着阿斯代伦跑，没多久阿斯代伦就成了领路的那个，瑞秋能听到，愤怒的蛛化精灵在身后咆哮的动静，可惜四条腿明显敌不过，可以适应任何困难地形的地底游民，他们与怪物们的距离越缩越短，也越来越近。
“前面有东西！”阿斯代伦喊道。
他想停下或者改变方向，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平整的地面突然裂开了个两米多宽的坑洞，埋伏在地底的怪物利用和体型完全不相配的敏捷跳跃起来，三只利爪前伸，仿佛海洋里捕猎的巨鲸一般，把一人一吸血鬼衍体吞下肚去。
骤然袭来的黑暗伴随着下落时的失重感，巨大的冲击让瑞秋完全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她与阿斯代伦像是同时被装进了一个坚硬的石头桶里，任由外面搬运货物的人把桶推得满地都是，为了稳住身体，他们两个只能尽量蜷缩起来，双臂张开向后扣住“桶壁”，双脚脚尖相互抵在对方身后的“桶身”上，直到空间重新变得平稳。
“你还好吗？”瑞秋询问。
没有得到回应，她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对面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就像那里有个人被扼住了咽喉，挣扎着拼命想要呼吸。
“阿斯代伦，你怎么样？”瑞秋提高了音调。
狭小的空间里漆黑一片，她只能从吸血鬼衍体急促的呼吸声中分辨他的方向，她记得他的伤在哪里，破损的护甲不再能抵御火焰，他一直没喝治疗药水，伤口估计更严重了，但是她现在更想确认别的事。
他明明不需要呼吸啊。
剧痛从她伸出去的手上传来，人类新鲜血液的味道混合着粘稠深沉的血腥味，在狭窄的空间里蔓延开来，吸血鬼衍体死死抓住了她的手，尖利的指甲嵌进她手腕的皮肉里，瑞秋试图把手臂抽回来，但阿斯代伦抓得更紧了，那个力道大到好似他即将掉下悬崖，而瑞秋的手臂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缰绳。
“阿斯代伦！”瑞秋又喊了他一声，这次心里只有了然，她想起了刚遇到索尔石怪时她安抚吸血鬼衍体时说的话，她那时说‘实际上它把你吞进去你都不用着急，只用把金属之类藏好放进次元袋里。’没想到阿斯代伦听完后表现得更抗拒了，行动时也离石怪远远的。
所以封闭的空间会给他带来恐惧，瑞秋清晰的意识到了这点。
她没再管被吸血鬼衍体死死掐住的手臂，现在有个更棘手的东西正等着她——同伴浑身散发出的不详气息。
作为喜爱生机，热衷于守护平衡的德鲁伊，她们绝大多数都不喜欢不死生物的气息，就连瑞秋这种德鲁伊中的异类，在遇到失去理智的不死生物时，第一反应也是杀死它们。失去理智的不死生物很好分辨，它们闻起来就像是一片被污染的沼泽，压抑得不像话，死亡的生物尤其喜欢活着的东西，会像捕猎一样试图圈住活人的身体，慢慢抽走她的空气，让她们动弹不得，当死气完全压过了泥土、藻类的味道，变成一种充满污浊的沉闷后，猎物就会被拖进那片触之即死的沼泽深渊里，阿斯代伦现在散发出来的味道和这种死气变得很接近了。
这很糟糕。
瑞秋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但她愿意相信阿斯代伦不是故意的，所以她又把另一只手伸了过去，这个举动引起了吸血鬼衍体的不满，只听他喉咙中发出野兽般威胁的咕哝声，扭头就想去咬德鲁伊的脖子，瑞秋毫不迟疑，伸腿踢踹而上，把差点扑到她身上的衍体踹回了刚才的位置。
她再次向阿斯代伦伸出了手，这次迎接她的却是手腕处被獠牙刺入的尖锐冰冷感，人类的手腕向来敏感，承担着日常生活中复杂且精细的活动，但就和以往每一次给吸血鬼衍体喂食时一样，剧烈的疼痛很快被泛着麻痒的感觉取代，他的牙齿自带麻痹猎物神经的“毒素”，会让瑞秋产生一种不想抵抗的错觉。但她依然没犹豫，掌心翻转挣脱出来，食指与拇指用力扣住吸血鬼衍体的下半张脸，推着他的脑袋就把他往身后的“桶壁”上用力一按。
瑞秋没留情，手下能清晰的感觉到阿斯代伦不似活人的冷意，以及他的头，磕上坚硬桶壁的闷响。
效果非常好，这一撞之下，阿斯代伦终于知道松开她的胳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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