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燃烧着，细微的油脂味逐渐在小小的空间里蔓延开，轻微的噼啪声独自响了一会儿后，瑞秋才开口。
“那个确实是我写的，我也习惯了记录这些，但绝对不是针对你。”她轻轻叹了声气：“不光是你，影心、卡菈克、莱埃泽尔、盖尔、威尔，你们每一个我都记录了，包括哈尔辛。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像是一种刺探，会让人觉得不愉快，所以我真正记录下来的东西在这里。”
瑞秋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开，非常自然地递给了阿斯代伦，动作间没有任何迟疑。
那些展示出来的文字非常简短，他的名字下面只有一行字“喜欢阳光充足的地方，喜欢新鲜的血液，喜欢智慧生物的血，大型动物的血比小型动物要好，食量很大，喜欢挠挠。”
“我才不喜欢那条蠢狗。”阿斯代伦反驳，却没有把笔记还回去的意思。他继续往下看，自己的名字下面就是影心，德鲁伊写了她爱吃的食物，猜测她不喜欢菌类，喜欢花朵，以及卡菈克、盖尔……
与其说这是偷窥狂的记录本，倒不如把这看成长辈在记录孩子们的喜好。
他往前翻去，瑞秋没有阻止，那里写着阿尔法穴居攫怪，瑞秋详细记录了对方的体型大小、外貌特征、躲藏地点以及穴居攫怪的伪装形态，德鲁伊做笔记并不严谨，很多信息写完大框架后，还会在缝隙中补上几句，比如穴居攫怪与它族群的生活习惯，对食物的偏好。写不下的部分她也有解决办法，那部分内容被她记录在折叠起来的便签上，翻开那张纸，就能看到她遭遇穴居攫怪的原因，与最后双方和平分开的过程。
堪称一则冒险者传记。
阿斯代伦又飞快地向前看：蔓生怪、巨魔、大地精、妖精龙……有些她记录了战斗心得，有些只记录了怪物的喜恶，还有的和穴居攫怪一样，被德鲁伊贴上了便条，详细写上她与这些生物相处时的有趣经历，瑞秋还有心情把那些怪物画下来，看得出来那是德鲁伊依靠回忆补充的画像，她显然不太擅长画怪物，画出来的形象比植物抽象许多。
瑞秋的解释还没有结束：“你确实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吸血鬼衍体，但是我从来没想过把你当成某个怪物去研究，那些信息我随手记录了一些后，就意识到了这个行为不太好，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内容就是全部了。”
空间里安静下来，阿斯代伦没有说话，他距离瑞秋很近，就和在紫虫洞穴时一样近，只是这次带来光明的火焰掌握在他的手中，助长了他借题发挥的气势。他很想看看德鲁伊会不会心虚，每个生物说出违心的话时面部的肌肉都会有微语言，可惜德鲁伊有一双真诚的双眼，她的情绪很容易反射在她的眼睛里，开心的时候眼角下弯，惊讶的时候双眼会变圆，就像猫头鹰似的炯炯有神，阿斯代伦对这双眼睛印象极深，或许瑞秋那对琥珀金色的瞳仁在阳光下太过锐利，被她盯着瞧时会有种被猛禽注视的不安感。
她也十分狡猾，每当她试图证明自己是友善的、是认真的时候，那对金色之中就有一种变暖的错觉，让人情不自禁想要相信她说的话。
一次失败的试探。
他知道自己的怒气没由来，就像杀死蛛化精灵后一样，他冲动了，他后怕了，他不太明白自己哪来的力气，竟然主动包揽了杀掉一只地底游民的活计，所以他才觉得被德鲁伊看了笑话，但是瑞秋什么都不问，她接受所有事的发生：他的兴奋、他的恐惧，还有怒火。真的有这样的人吗？到此为止的话，下一次机会又不知道要多久之后了，他不甘心。
两人就这样在火光中僵持着，直到瑞秋先说话：“你能相信我吗？”
“你都不怎么询问关于我的事。”阿斯代伦听到自己说。
“我当然想问，但首先取决于你，如果你想说的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不想。”阿斯代伦脱口而出。
瑞秋也真的没再询问，她只微微颔首表示了然，又继续面对着他的方向蹲坐在那里。
阿斯代伦手指动了动，他有那么一会儿感觉到了无措，这和他预设的场景不太一样，他抛出了橄榄枝，德鲁伊依然平静的接受了，最初的时候，他觉得德鲁伊很愚蠢，居然主动承担维系小队和平的苦差事，谁都能与她聊上几句。又觉得她很迟钝，总是抓不住与别人深入交流的时机，竟然甘愿与所有人保持着既能合作，又互不打搅的关系。
等到熟悉一些后，他又开始庆幸，德鲁伊这种性格对他来说竟然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她相当务实，不仅愿意帮自己保守秘密，还做得很好。
他欣然接受了那些好处，直到提夫林们闯入他们的营地，自顾自开始庆祝的那个夜晚，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德鲁伊甚至没有想要的回报，这个念头升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恐惧，那些他原本不太在意的地方开始变得清晰，德鲁伊恰到好处的好奇心、点到为止的接触、发现问题就说的从容……怎么看她周围都有一层厚厚的城墙，包裹得比他自己都要密不透风，大部分时间里，她就像城市墓园里会出现的聆听者，总是默默伫立，从来不追问。
阿斯代伦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德鲁伊，呆在她身边的时候，他总有一种站在光秃秃的荒野中，与猛兽对视的错觉，她又太敏锐了，很快发现了他的不安，自从来到幽暗地域以后就一直在向他展现诚意，阿斯代伦差一点就要被她说服了，可是不够啊。
游荡者半直起了身，抢在索尔石怪感谢大自然的恩赐前，把偷来的东西全部装进了次元袋里，然后任由德鲁伊的妥协压垮他的气势：“好吧，我真的不想说，不被信任，被防备，这些都是我二百多年的悲惨经历里非常非常寻常的一段，我从来不被允许对着智慧生物露出獠牙，哪怕是这样，当被饿了很多天的时候，我也是会失误的。然后……你也猜到了，周围人厌恶的眼神，扒手、流氓，不管是什么，在那个时候都会化身成正义使者，想要猎杀我！你说得对，我……冲动了，这些事和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没关系，说出来也只能加深你对吸血鬼的恐惧。”
“我或许就是那种害怕黑暗的猫，那明明该是我的猎场，但我厌恶它，成了一个永远活在黑暗里，却恐惧黑暗的不死生物。所以，就是这样，你看，你让我信任你，哈。”他语气颓丧，仿佛被人抽走了力气：“你总是表现得很肯定，瑞秋，就像你确定我伤不到你。”
“……让我确定的是你，你愿意帮我守住后背，愿意与我们并肩战斗。”阿斯代伦听到瑞秋这样说，他的话起了一些作用，她依旧注视着他，但语调慢了很多。
“那就完全相信我，你给了我血，不止一次，但是从不让我靠近……”他的视线在瑞秋脖子上扫了一下，用快速但足够德鲁伊看清的动作：“我不是夺心魔蝌蚪，没办法知道你的心思，也不可能去看你的想法，所以证明给我看，我……需要这个。”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罕见的，几近哀求的意味，混合着切断后路的执拗，像是在撒娇又像在威胁。瑞秋看着阿斯代伦脸上的踌躇与决绝，那双血红色的双眼中本该藏着同样的忧虑，但他们不太安分，红色里盛着火把跳跃的火光，仿佛顽皮的孩童在雨天踩起水波。
她在心里“哦”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哭笑不得。
阿斯代伦确实是个精明的赌徒，他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在没有筹码的时候压根不会冒险下注，也难为他这么多天以来的试探，那种卡在“请求”边缘徘徊的玩笑、抱怨，所有的所有，其实都是吸血鬼衍体想要求证，而他又不想当出头鸟，一直在等她主动开口呢。
“你下次再这么拐弯抹角，我还是会听不出来。”瑞秋摇了摇头，直接戳破了阿斯代伦的小心思，学着他那样顾左右而言他了一回：“你为什么还在流血，难道我们都猜错了，夺心魔蝌蚪影响的地方是别的？”
“显然是另一个方法更适合我了，比如食物，那比治疗药水更有用！”阿斯代伦愤愤不平地说：“我已经和你坦白了，你想问的只有这个？别这样，这样显得我很蠢。”
“完全不会，事实上蠢的是我。”瑞秋声音也放低了，声音和缓，让阿斯代伦有一种她害怕吓到他的错觉：“我总是会担心问出别人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所以我才习惯了观察，我想着等到你，或者你们某个人需要倾听者的时候，但是我也确实更想知道该怎么治好你，虽然你是不死生物，一直流血也会痛的吧？”
“我，你，呃……这是你的天赋吗？”阿斯代伦的双眼都瞪圆了：“对，我在流血！你这该死的治疗药水能让我暂时恢复自愈能力，但我流太多血了，并且我非常讨厌这里，这种狭小、漆黑、闭塞的环境会让我联想到非常糟糕的事情。忘了说，如果你愿意给我一点你珍贵的、源源不断的血的话最好不过了，但是手臂不行。”
血字被他拖得老长。
“可以啊，不过你得再忍受一会儿了。”瑞秋回得干脆。
“泰摩拉的骰子啊，我想了无数次你召唤藤蔓把我钉在墙上的场景，都没想到你会是这个反应，所以你更喜欢我直接一点是吗？”阿斯代伦声音又拔高了一节。
“你只要像平时那样说话就很好了，不过有件事我想再提醒你一次，我不太擅长和类人生物打交道，所以别拐着弯问我，我不一定能理解。”
“慷慨的女士，那我应该早点尝试对你露出獠牙的？”吸血鬼衍体故意眦出尖牙，瞪着红色瞳仁试探性凑近。
“那也错了，这可是我的脖子，任何人打算靠近，得到的都会是之前的答案。”瑞秋推开了他：“不过我很高兴你没隐瞒我，所以我的回答是可以。但地点得由我来决定，并且不会是在这里，体谅一下石怪吧，这里毕竟是它的身体。”
“那当然，我们必须要找个让人放松的好地方才行。”
瑞秋听着他雀跃的音调，不得不再次提醒他：“还有，你必须要记住，这是同伴之间的信任，不是妥协，不要浪费它。”
“多余的担心呢，你可是慷慨过很多次了，我每一次都表现得很好，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等待你邀请我的。”阿斯代伦对她眨了眨眼。
逆流而上【完】下一章：石城迷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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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逆流而上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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